纪弥回到家,摘下口罩和外套,打开全屋的中央空调,再去拧了一把淋浴器。

    等热水的间隙里,他没摸到手机,又特意跑到玄关拿。

    摁亮屏幕前,纪弥眼睫颤了颤,深吸一口气,不像要上网,像是等待着拆礼物。

    但推送中心除了微信和OC,没有显示别的消息。

    他看了眼时间,头一回质疑现代科技的准确性,但打开萌心核实,对话框也空空荡荡。

    Jing还没下班吗?

    就算待在公司,也能看到消息吧,为什么不回我呢?

    纪弥多瞧了几眼自己说的话,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候暖气不是很足,在玄关站得久了,他别开头打了个喷嚏,后知后觉地去洗澡。

    半小时之后,他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吹干,肩膀上搭着一块干净毛巾。

    用毛巾搓了搓脸颊,纪弥又去看手机。

    在Jing的主页,上次登录是在晚上八点,那时候自己已经留过言。

    不明白Jing为什么今天没理自己,纪弥耷拉着脑袋不开心。

    随后,付千遥寻求支援:[好弟弟,在公司不?占用你五分钟,能不能帮我看眼模型。]

    付千遥:[最近难得早下班,我都躺床上打游戏了,主管来问我要数据。]

    反正下班也是独自待着,纪弥回复:[等等,我开电脑。]

    内部信息不允许微信沟通,付千遥切换到OC软件,把代码截图发给他看。

    纪弥用了新的笔记本,远程连接公司的ip地址。

    设备运转丝滑,经过几重安全筛查,很快跳转页面。

    他作为贺景延的技术助理,个人权限远高于部门主管,可以跨部门查看NLP实验室的情况。

    熟练地筛选片刻,他压缩模型数据,加密打包发给朋友。

    付千遥一键转发给主管,回头情真意切地拍马屁。

    [救命之恩不言谢,之后你和Jing办婚礼,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不提这个还好,纪弥原先看到工作,便转移注意力,这会儿L又被戳回情感专区。

    他沮丧又嘴硬:[和Jing结婚?抱歉,我没有守活寡的爱好。]

    付千遥见他语气不妙,便询问来龙去脉。

    这事说来简单,不过是没被及时回复,朋友听完没懂纪弥为什么如此失落。

    “前阵子听你聊起他,还是有多少好感都没句准话,现在一两个小时就等得火急火燎啊。”

    下意识的重视难以掩饰,本能般地靠近更是明显,旁观者都已清清楚楚,当局者难道一直朦胧?

    付千遥确认:“那你现在心里有数么?”

    纪弥顿了顿,慢吞吞地“唔”了一声。

    不过应声之后,他又困惑:“喜欢了就会患得患失吗?这种样子的喜欢我不想要。”

    付千遥安

    慰:“估计他没空回复,你再等等,才这点时间,没必要纠结。”

    说起这个,他不禁调侃。

    “就算是谈恋爱,也不可能全天随叫随到,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处理,你希望Jing以后当全职男友?”

    纪弥嘀咕:“如果他乐意,我不是养不起……但我都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工作?”

    感觉Jing的职位肯定非常高,年薪大几百万或是上千万,能乐意吃这口软饭吗?

    顺着话茬开始发挥想象力,却被付千遥打断:“我开玩笑的你还真想啊?”

    纪弥:“。”

    付千遥好笑地说:“多大的事儿L,你要是为了这点难受,等他回复了直接沟通嘛。”

    网恋本就虚无缥缈,加上纪弥天性细腻,会更需要另一方关照,给予足够多的安全感。

    往常Jing做得很妥帖,纪弥没有慌乱过,相处起来非常踏实,微小的细节都能被回应。

    他好不容易真正容纳了Jing的存在,好像冰块渐渐化在温水里。

    温水有一天忽然变凉,他却无所适从,难以再结成冰。

    尽管只是凉一点点而已,纪弥便无措地缩了起来。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呢?他挂断电话坐在沙发上,失落地反思。

    再从客观角度分析,当下情况确实不严重,自己甚至不能算是被冷落。

    Jing有独立生活,不是自己的所有物,纪弥也可以理解这点。

    只是傍晚与贺景延斗嘴,围绕Jing而争执,或许是赌气劲还没过去,所以在这方面不免多虑。

    思及此,纪弥压住情绪里泛起的不安,开始自顾自抗议和闹腾。

    “到底谁追谁啊,为什么我要郁闷?”他钻进被窝,拉起棉被蒙住脑袋。

    说完,还不轻不重地捏拳锤了下枕头。

    仿佛将枕头当做了掉线的Jing,抑或是看成乌鸦嘴的贺景延,总而言之,纪弥觉得这俩目前都不是好东西。

    身体疲惫需要充分的休息,他打算把枕边的手机调成静音,可是OC上的消息太多,瞧见以后不想耽搁。

    纪弥按照顺序仔细回复,眨眼便又到了零点。

    静音前,他又看了眼萌心,这才关上手机。

    “和我讲话要排队呢。”纪弥不知是在警告哪个人。

    没了铺天盖地的工作沟通,全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一面墙壁,孤独地蜷缩起来。

    他还想,分明是Jing让自己适应了睡前有晚安。

    难道今晚不习惯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实际当然不是这样,纪弥好歹睡得着觉,贺景延坐也不是,躺也不行。

    事业狂干脆去办公室干活,一直待到顶楼的秘书和助理全部走光。

    贺景延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忍不住又打开那个傻逼社交APP,看着系统的注销提示。

    [已接收到您的账号关闭申请,萌心将

    在2个工作日内为您处理~若您想撤销操作可手动取消。]

    [萌心提醒您:账号暂时冻结,成功撤销方可继续使用哦QvQ]

    对话框里的发送键已经灰掉,贺景延只能光看着纪弥嘀咕嗓子不舒服。

    一定要是今天吗?纪弥都这样难受了。

    可今天拖着不做,明天也不会舍得做,多磨蹭几天难道自己真要网恋?

    线上战战兢兢,线下躲躲藏藏,这般见不得人地扮演网络男友,光想一下都觉得卑微到荒谬。

    贺景延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理清了思路,但低头阅读mī的讯息,再度开始后悔。

    他做事向来强势利落,不会回头纠结,从没这样钝刀子戳心过。

    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也是无聊,看着纪弥的工位更是难熬,大老板决定下楼一趟,亲自督查在研组的进度。

    上司失意,下属倒霉,X17一群人没想到贺景延会突然过来。

    大家熬夜赶工,本就鸡飞狗跳,有的一边吹水一边画图,还有的一边打游戏一边捏建模。

    冷不丁发现贺景延从电梯间过来,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一个个试图遮掩摸鱼痕迹。

    其实贺景延也是开发出身,知道加班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根本不会约束他们百分百投入。

    谢屿在和地编开会,贺景延没去听,看到林观清做流程图,杵后面看了一会架构。

    策划部门标配是两台显示屏,林观清有三台,一个开着编辑器,另一个在配数值表。

    剩下的放着视频,远看还以为是电视剧,贺景延凑近才注意到,是《如何正确引导孩子健康成长》。

    “……你有小孩?”他吃惊。

    林观清如实回答:有个弟弟,还在读高中。?[(”

    贺景延道:“噢,正好在叛逆期,碰上了教育问题?”

    林观清否认:“没有啊,他很听话,学习成绩也好,只是不怎么会理我。”

    贺景延:“。”

    都已经疏远兄长了还说听话,滤镜倒也不必这么厚。

    流程图被林观清做得和天书一样,红线蓝线绿线到处绕,贺景延简单看了下框架。

    然后,他被视频的话语声吸引。

    老师说:“在亲密关系里,无底线地溺爱后患无穷,尤其是高中生的家长,或者暧昧期的主动方。”

    “一味地纵容会递出错误暗示,混乱是非对错,塑造关系的前期就埋下祸根,后期很难再纠正。”

    贺景延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如果基础从最开始就打歪了,随着时间推移,只会越来越偏。

    他继而联想,纪弥背后吐槽自己需要喂奶。

    还是纪弥率先断了名叫Jing的奶吧,整天给萌心创造日活跃量,不如悬崖勒马。

    第二天,贺景延与纪弥在走廊撞见。

    纪弥半张脸被掩在口罩下面,暗落落地瞥了贺景延一眼,眼神里有几分怏怏不乐。

    他嗓

    音略微别扭:“Delay,早上好。”

    “你看上去需要休息两天。”贺景延道,“不用你开假条了,把工单直接挪给我。”

    纪弥闷闷地说:“没关系,只是小感冒,我多喝点热水,离得远点应该不会传染到大家。”

    贺景延看向他:“我没有在说传染的事。”

    纪弥盯着地板,或许是嗓子疼,或许是心情差,没再跟贺景延讲话了。

    看着助理不吱声,垂下脑袋用指尖掐着手掌,贺景延感觉自己心口也被掐了下。

    “你把今天的日程发过来看看,我做一部分。”他干涩地说。

    纪弥推拒:“谢谢,但我不是小孩,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可以一个人处理好。”

    从十点钟到十二点,贺景延就差把眼睛黏在纪弥身上。

    纪弥脊背很薄,挺直的时候轮廓优美流畅,因为精神不佳,所以罕见的有几分松弛。

    贺景延第一次让食堂开小灶,中午做点鲜肉皮蛋粥送上来。

    后勤询问:[需要几碗呢?]

    贺景延觉得纪弥今天不想看见自己:[一碗就好了,麻烦放在保温盒里。]

    后勤就势打听:[贺总的家里人生病了呀?要不要多准备些清淡小菜,方便你带回去?]

    贺景延顿了顿:[是助理,多准备点吧。]

    意识到对面的殷勤,他再说:[不用讲是我安排。]

    中午,食堂的经理送粥上来,贺景延与秘书们下去吃饭。

    窗口排队的时候,他习惯性看起萌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进了那个对话框,再意识到自己早已走了注销流程。

    诡计多端的产品策划留了坑,虽然他没有办法发消息,这时候却依旧能接消息。

    mī:[你这两天还好吗?最近有回冷,小心生病。]

    一个平时会固定闲聊的网友忽地蒸发,哪怕彼此没什么感情,也会担心人身安全。

    贺景延闭了闭眼,心说,萌心的处理速度怎么这么慢,把用户体验感搞得和凌迟一样。

    大约两个工作日的话,明天总能关掉账号了吧?他琢磨,忍忍就过去了。

    “小弥睡觉的时候整个人缩起来呢。”方溪云小声说,“你看,有点可爱。”

    回到顶楼,纪弥已经喝完粥,趴在桌前安静地休息。

    他把脑袋埋在了臂弯里,看不清表情,但又转了个身背对其他人。

    这瞧上去没睡着,贺景延回到工位不关门,不近不远地走神了一会。

    看纪弥的肩膀小幅度地抽了抽,再注意到纪弥艰难地揉了揉眼睛,又望见纪弥晃着脑袋吸吸鼻子。

    观摩完再低下头,贺景延心想,到底是谁在生病,为什么自己能这样不舒服?

    随即,他看着手机愣住,察觉到自己真是中了蛊了。

    Jing:[还好,只是有点忙,没顾得上回复,你是在特意等么?]

    Jing:[你今天怎么样?嗓子还没有好?]

    页面最上面那条,是萌心的系统提醒:[欢迎用户:Jing回来!这里有你不想离开的人吗?那就不要再告别啦~]

    贺景延深吸一口气,又对mī发:[不是很忙的话去医院吧,我帮你约医生和空病房,你可能需要去挂水。]

    不远处,纪弥的手机随之响了响。

    但他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蔫巴巴地歇着,好一会儿L都没有动。

    贺景延瞄向腕表,勉强等了两分钟,终于再也忍不住。

    他起身快步踱过去,伸手拉起纪弥的胳膊。

    纪弥恍惚地抬起了脑袋,想着感冒要是凑太近,也有概率会传染,条件反射性地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于是他试图赶紧避开,却感觉到握上来的那只手非常有力,以至于自己没有办法挣扎。

    他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避讳病菌,还企图打扰自己休息。

    而在算账之前,有只手先一步牢牢贴住额头。

    掌心的触感有些粗糙,但不让人觉得磨着疼,桎梏自己的时候力量十足,这时候又轻柔得仿佛在抚摸。

    “纪弥,你认为这是感冒?”纪弥听到老板说,“你都快要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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