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回去的時候,李修打車,莫尹也一起坐車。
兩人坐在後排,一人看着一個方向。
李修手上的傷到學校醫務室做了簡單的處理,還沒到宿舍,電話就來了。
“怎麽回事?你不上晚自習跑哪去了?還受了傷——”
“同學家裏有特殊情況,我過去幫忙,不小心受了點傷。”
“什麽意思?你出去幫同學打架?!”
“不是的,情況很複雜,回宿舍再跟你們具體說吧。”
“好,你這次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別像上次一樣又編謊騙我們!”
李修挂了電話,他走了兩步,發現莫尹就在前面不遠處,可能剛才他和父母的電話莫尹也全都聽見了。
“處理好了?”
下車進校後,李修去醫務室,莫尹和他走了反方向,肩膀上多了個書包,大概是回教室去了。
李修擡了擡手臂,“好了。”
兩個人一起回宿舍。
李修提前打預防針,“我家裏管得比較緊,我在學校裏一點風吹草動他們也都會知道關心,今天晚上的事,他們不會找你,但是很可能會把你的家庭情況查得很清楚。”
“那你倒跟你家裏人蠻像的。”莫尹說。
非常出乎意料的評價,但是李修笑了,笑得似乎很開心,笑完之後便沉默下來。
莫尹也沉默了。
他剛才的那句話既可以評價李修,也可以評價自己。
而意識到這一點的他頓覺毛骨悚然,他難道也正在慢慢失常嗎?
在他的記憶裏,十歲以前的家庭環境雖然也不大好,但總體來說還算是勉強能維持。
那時候莫學民的病還不算特別嚴重,還可以出門幹活,吃藥維持得好,基本不會讓人看出來有問題,只要不進行深度的社交,他看上去就只是個有點陰沉的老實人。
那麽再倒退幾年呢,學生時代的莫學民會是什麽樣子?
沉默寡言,怕暴露自己的病症,總是獨來獨往的不與任何人交往,在別人眼中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怪胎。
莫尹第一次在學校的宿舍裏失眠了。
他側躺在床上,雙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推進書桌裏的椅背,椅背豎起的兩道鐵杆讓他産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他想下床将它挪開,意識到自己這種想法有點神經質後,他克制住了下床的沖動,翻身向裏,閉上眼睛。
第二天班主任關心了莫尹,莫尹說已經沒事了,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胳膊,沒再說什麽,叫他明天比賽加油。
只是跟着幫忙的李修反而是受到了特別多的“關注”。
和他預料的一樣,家裏人把莫尹的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以及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爸在電話裏倒沒反對李修的做法,基本還算是贊同的。
“你有同情心,願意去幫助同學,我很高興,不過這種事你是不是預先該跟家裏打個招呼?你知道昨天我和你媽有多擔心嗎?”
李修沒有辯解,因為辯論下去只有一個結果,所以也沒有必要争辯,他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保證下次不再犯。
态度良好并沒有換來就此作罷,他爸又開始質疑他認錯太快,到底是真心還是敷衍。
于是李修非常有分寸地提出了一點小異議,他爸不容置喙地用自己高出李修二十多年的人生閱歷反駁了他,于是李修心服口服,說他知道了,對話就此圓滿結束。
一切流程都爛熟于心,李修甚至預測到了他爸會說些什麽,以及說話時的語氣。
老實說,他一點也不怨恨或是讨厭自己的父母,對他們不存在任何負面的情緒。
據他觀察,他的父母在他周邊的家庭中屬于中等水平,既不像有些父母非常的開明大方尊重孩子,也不像最差的那樣不理不睬毫無溫情,至少他昨天都見識過莫學民了,怎麽也不能說自己的父母算是最糟的那種。
問題不出在他們身上,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或者說他連去解決的興趣都沒有,只是純粹地在一種虛無的孤獨中痛苦着,這感覺很奇妙,他除了不快樂以外,甚至都不讨厭,有時也會産生奇怪的破壞欲,想嘗試去毀掉什麽。
所有正面的事他都試過了,做好學生,好兒子,好同學,成績優異,孝順父母,攢好人緣……一切好的嘗試他都做過了,這些并沒有使他快樂,或許是他努力的方向發生了錯誤,然而他的理智或者說智商告訴他堕落是最愚蠢的“追求自由”的方式,而且他想要的到底是不是自由都另說。
一條死胡同,無路可走的死胡同。
*
實驗(2)班的學生已經習慣了第一名在他們班門口站崗來等第二名吃飯的場景。
八卦這種事,不管成績好壞,是人都愛湊熱鬧,尤其是學習壓力越大的時候,越愛聊些不着調的解壓。
2班學生邊往外走邊嘀嘀咕咕。
“如果那誰是個女的,我真要懷疑兩個人是不是在談戀愛了。”
“格局打開行不行?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只有男的女的才能談戀愛的?”
“尼瑪……那打開的是格局嗎?”
在嘻嘻哈哈的議論聲中,鐘嘉明擡頭看向門口,李修側着身站在教室門口,跟2班出來有認識的就笑着打招呼,周圍人發出一陣奇怪的笑,李修也只是好脾氣地笑笑。
全校第一的性格從來不裝不傲,跟身邊同學一直都打成一片,跟全校第二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同學們也不理解兩個人怎麽會混在一起的,比起李修的主動,大家更驚訝的是莫尹居然會真的理睬李修。
作為全校唯一的貧困生,莫尹一進學校本身就引起了比較大的關注,貧困生要公示在公告欄,學生午飯後有休息時間,課間散步,學校公告欄的文件總會引起人的興趣。
其實有不少人曾像莫宇凡那樣試圖和莫尹交朋友。
目的各不相同,有的是出自同情的心理,有的是出自偷師的目的,想知道莫尹到底是怎麽進步飛速的。
很可惜全都失敗了。
上周莫宇凡和莫尹打架的事情更是傳遍高三到高一所有年級,各種細節八卦幾經傳播後變形出了好幾個版本,各個版本唯一的共同點是兩個人以前是同桌,後來反目成仇。大家一致認為,像莫尹這樣的人,惹不起就最好躲遠點,免得受到暴擊,高三就一年了,踏踏實實過去拉倒。
這麽難“攻略”的人物,李修到底是怎麽毫發無傷地接近的?
今天李修穿的是秋季校服,長袖襯衫,天氣其實還不冷,班裏就他一個人穿襯衫,他肩寬腰細,穿襯衫顯得身形很俊朗,被班上同學一陣起哄,同學們紛紛調侃李修騷包。
食堂打飯的時候,有人不小心撞了下李修的手臂,李修沒說什麽,那人倒是被前面的莫尹冷冷地掃了一眼,有點犯怵地停在當場。
李修對莫尹說:“沒事。”
莫尹一視同仁地給了李修也是冷冷一眼,端着餐盤走了。
那人意識到什麽,對李修說:“你受傷了?”
李修說:“沒多大事。”他打了餐去找莫尹,那人這才發現李修端餐盤只用了左手。
後面不知道誰說的,昨晚李修回宿舍的時候,右手臂受傷了,看樣子和莫宇凡差不多,都像是被咬的。
衆人頓時又一陣猜測,學校生活無聊,總得來點八卦調劑,覺得李修和莫宇凡一樣,八成是被莫尹咬的。
“勇士啊……”
梁建豪對聊八卦一向情有獨鐘,對鐘嘉明一陣胡侃,“诶,他們是不是集訓好上的啊?透露點情報呗,物理小王子。”
鐘嘉明皺了皺眉,“什麽叫‘好上’。”
“開玩笑嘛。”
鐘嘉明低着頭回憶,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尹唯獨對李修與衆不同,高三了,大家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也沒必要去想一些有的沒的,可是誰能百分之百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呢?
梁建豪趴在桌上,說了句,“诶,要是真把他當女孩看,他長得還挺好看的。”
鐘嘉明瞪了他一眼,梁建豪反瞪回去,“随便說說嘛。”
“無不無聊。”
“無聊啊,無聊才閑扯的。”
鐘嘉明轉過頭。
梁建豪踢了踢他的椅子,“明天比賽加油啊。”
鐘嘉明剛要回頭,就聽梁建豪嘿嘿地笑,“順便幫我探聽下八卦。”
鐘嘉明用力地往前拖了下凳子,聲音太大了,引得前前後後同學都向他行注目禮,鐘嘉明有點尴尬,低頭隔絕視線,悄悄擡頭,發現前排有個人不動如山,好像除了某某,誰也得不到他的一點注意。
關于身邊同學的閑談,莫尹确實不知道,他和李修不一樣,仍舊是沒人敢接近,晚上上完晚自習,李修跟他一起回宿舍,問他:“醫院那邊今天聯系過你嗎?”
“沒有。”
莫尹的表情顯然是不想再提這件事,于是李修也沒繼續說下去了。
走了兩步,莫尹有點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他本來是想忍的,可實在是沒忍住,一個哈欠過後,又打了一個。
李修問他,“昨晚沒睡好?”
莫尹沒回答。
昨天晚上他翻來覆去了很久都沒睡着,過去的記憶侵蝕他的腦海,讓他反複地陷入泥淖,越是想要快速入眠,就越是事與願違地沒法休息,腦海裏反反複複地全是莫學民在天臺上發狂的情景,白天上課的時候,他罕見地走了神,眼皮打架,頭腦昏沉,他知道自己這是沒休息好,精神壓力又過大的緣故。
回到宿舍,莫尹洗漱之後立刻就躺到了床上。
明天比賽,他現在必須休息,充分地休息,心情異常緊張,每次在他重要的人生時刻都會出現混亂的讓他無法控制的狀況,好像老天在跟他作對,存心不讓他好過似的,不,不能這麽想,這麽想的話,就是被害妄想症的前奏了。
總也不是那麽糟,至少莫學民是昨天跑出來,而不是今天,已經給了他一天緩沖的機會。
“都過去了……”
莫尹自言自語,緊閉眼睛,他強迫自己清空大腦,奇怪的是白天還纏繞着他的困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腦海中猛然閃現過一個畫面。
那是一雙眼睛,一雙空洞又瘋狂的眼睛正靜靜注視着他。
莫尹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背上冒出一點冷汗,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疲憊還在。
這個時候,有人敲了門。
莫尹下床,他知道敲門的是李修,現在誰也不敢來接近他,除了李修。
莫尹不知道自己的狀态看起來怎麽樣,不過從李修的表情來判斷,顯然是不怎麽樣。
“什麽事?”莫尹發現自己嗓子是啞的,但不重要。
“睡不着?”李修說。
莫尹沒否認,在李修面前,他差不多已經沒什麽可隐瞞的了。
李修從口袋裏掏出一團紙巾,向前遞給莫尹。
莫尹有點無語,“幹什麽?”
李修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提上來,将紙巾放到他微蜷的掌心裏,這時候莫尹才感覺到紙巾裏有東西,他打開,白色的藥片。
“短時安眠藥。”李修說。
莫尹微微一怔,擡頭看李修,“多短時?”
“你能睡6個小時左右。”
莫尹用懷疑的眼光看李修,到這個時候他還是對李修存有最基本的競争意識,也不排除李修會對他耍花招的可能性,管它是不是被害妄想,他堅持這一點。
李修顯然是看懂了他的眼神,笑了笑,說:“等我。”
他轉身,莫尹攥了紙巾跟上。
李修從自己房間的書桌抽屜裏拿出了藥片盒子,莫尹站在旁邊,發現盒子是幹淨的,沒有任何文字說明,李修打開,莫尹探身過去,聞了聞那盒藥的味道。
“一樣的。”李修笑着說。
他取出一粒,直接幹吞了下去,動作非常熟練,喉結滾動後向莫尹張開嘴展示了下自己的舌頭。
莫尹沒要紙巾裏的那顆藥,從李修手裏拿過藥片盒颠了颠,從裏面取出了一顆藥也學着李修的樣子吞下去,藥片很幹,沾到唾液後微微化開,味道殘留在舌苔。
李修手臂交叉地彎靠在椅子上,問他:“感覺怎麽樣?”
莫尹面無表情道:“苦。”
李修笑了,他說:“那我再請你吃顆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