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從天樞一行人進入第九區的範圍時,莫尹就看到了他們,一群長袍飄飄的人在第九區裏不顯眼都不行。
    雖然這些人的穿着都毫無創意地雷同,兜帽又遮住了人的大半張臉,莫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其中的天樞,他沒有看到天樞的神情,天樞也沒做出什麽特別的舉動,僅僅只是和第九區的公民僵持的那一會兒,莫尹就察覺到了他的心事重重。
    雖然和天樞接觸的時間并不算很長,兩個人語言上的交流也并不多,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床上交流,天樞是個安靜沉穩的性子,在這種時候也不多話,莫尹也不愛在這個時候說話,他喜歡用眼睛,眼睛會說話,已經足夠了,至于靈魂上的溝通,前面那幾個小世界的相處也不是白白度過的,莫尹從中已經對“他”有了很深的了解。
    從天樞的角度來看,莫尹就像個謎團一般,他到現在對于莫尹還是霧裏看花。
    雙方視線對上的瞬間,天樞的表情被莫尹盡收眼底,即使深深藏匿也仍掩飾不住他內心的迷茫,而莫尹的表情和他們初見時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平靜得無波無瀾。
    其餘的一區公民随着指揮官的回頭也察覺到了什麽,紛紛跟着回頭,順着指揮官的視線向上仰望。
    自然人用精神力加強了可視距離後終于看到了屹立在哨所頂端的第九區指揮官。
    那天,一區公民們闖入武器研究室時都看到了這位異化程度極深的指揮官,秀美帶笑的臉龐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殘忍之感。
    漫天的風沙與金屬顆粒中,雪白的長發在他身後有生命般一下下揚起,他的外表和這個粗粝野蠻的地方很不相符,然而他的靈魂的确是與此地有共鳴之處,才會讓人絲毫不覺違和。
    剛才還在不斷發洩不滿的一區公民們在與那雙深紫色的眼睛接觸後,不自覺地就閉上了嘴。
    天樞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在第九區的記憶正不斷沖擊着他的大腦。
    他走出武器研究室,憤怒尚未消解就看到了滿地的鮮血屍體。
    幸存者跪坐在地上懷抱着遇難者的遺體,目光平靜而漠然地注視着他。
    天樞的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白光和嗡鳴聲塞滿了他的意識。
    分明是莫尹挑起的戰争,他只不過是想要阻止莫尹那瘋狂的念頭,即使是讓審判者來審判,他們這一方也應該是無罪的。
    然而愧疚,濃烈得快要将他淹沒的愧疚讓天樞說不出任何話語。
    之後的一切對天樞來說都像是腳踏在半空中那般做出的決策,他和第九區的指揮官代表武重談完了有關賠償和清理武器庫的事宜。
    武重作為莫尹的代言人,他表現得甚至比莫尹還要漠然冷酷。
    對于滿地同胞的鮮血,他視而不見,眼神未曾有過半分動搖。
    天樞凝視着武重的眼睛,他知道莫尹其實正在看他,他說:“你們指揮官人呢?”
    武重一如既往地用比起尊重更像是無所謂的語氣道:“去處理屍體了。”
    談話到此結束。
    最後在焚燒建築時,天樞隔着大火看到了莫尹的身影,被人群包圍,卻又顯得那麽孤傲。
    “你們留在這裏。”
    天樞做了決定,“我上去和他談談。”
    一區公民們迄今為止都不知道他們這位9級精神力在整個聯盟都是佼佼者的指揮官是怎麽在第九區陰溝裏翻船的,和那從天而降的護盾一起成為了一區公民心中的謎,好在自然人的好奇心也并不是那麽重,非要刨根問底,只是在看見那位異化嚴重的指揮官,并且自己的指揮官選擇單槍匹馬地和人見面時忍不住又想了起來。
    “指揮官,”一區公民們展現出了他們對指揮官的擁戴,“那我們在這裏守着。”
    天樞對他們點了點頭,“謝謝。”
    一區的公民們接收到道謝後流露出驚訝的神色。
    身為指揮官怎麽可以對普通公民道謝呢?
    天樞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詫異的反诘,他沒說什麽,只是迎着哨所向前走。
    越接近哨所,火堆就越密集,溫度也就越高。
    哨所也不在被保留的建築範圍內,因為戰争的象征意味太濃,這座哨所是新建的,用熔化後的金屬斑駁地拼接堆積,看上去簡陋粗粝,卻有着原始的侵略性,像是被擊倒的鋼鐵巨人面目猙獰地又重新站起,對着天空嘶吼它的不屈服。
    天樞上了哨所,他的腳步在最後一級臺階時停下,他在醞釀,他居然在醞釀自己到底要說什麽,他拷問自己的內心,尋找自己的意識,才發現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說他與莫尹重逢的第一句話。
    畢竟,他們連像樣的道別也沒有。
    那也不是适合道別的時機。
    莫尹背對着天樞,依舊靜靜地眺望遠方,他知道他來了,他也知道他知道。
    這種情況下,是否誰先主動誰就是輸了呢?亦或者說誰處于被動才是輸?
    莫尹一向在乎輸贏,他讨厭輸,只喜歡贏。
    在人與人的這種關系上,也會有所謂的輸贏嗎?由誰來定義這個輸贏?輸贏又到底有多重要?
    思考這些問題,對莫尹來說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微微偏過臉,道:“上來。”
    莫尹的語氣一瞬間讓天樞仿佛回到了在第九區被囚禁的那段日子。
    嚴格來說,不算是囚禁,應該說是“當寵物”的日子。
    天樞臉色複雜難言,人站在原地不動,只定定地看着莫尹的側臉。
    “怎麽?”莫尹嘴角微翹,“我現在使喚不動你了嗎?”
    天樞瞬間打開了精神力屏障。
    以自然人的好奇心,和一區公民對他的尊重,下面的人偷窺偷聽的概率極低,但為了以防萬一,尤其談話的對象還是莫尹這樣完全猜不透他會說什麽的人,還是得做好必要的措施。
    精神力屏障打開的瞬間,莫尹直接整個人都轉過了身,面上毫不掩飾蕩起的笑容,半譏諷半溫和道:“要跟我說悄悄話啊。”
    他的态度居然完全沒有改變。
    在經歷了那樣的惡性事件後,莫尹居然還像個沒事人一樣。
    天樞更加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他不是個沒有臨場城府的人,在莫尹面前卻屢屢受挫。
    “今天輪到你值崗?”
    天樞開口,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閑談問候。
    莫尹微笑,“別拐彎抹角的了,有什麽話直說吧,帶了那麽多人來,”莫尹目光上下從天樞的面龐一直掃到他的脖頸處,“總不會是什麽好事的。”
    天樞仍舊站在下方臺階,他面色肅然端正,“我想先跟你談談那天發生的事。”
    莫尹收斂了笑容,“我以為武重已經和你談完了。”
    天樞深吸了口氣,“我認為那天的悲劇我們都應該要為它負責。”
    莫尹目光短暫地在天樞的面龐上跳躍了一下,眼神中一瞬間流露出一些特別的意味。
    “成王敗寇,你要怎麽說都行,”莫尹淡淡道,“無論你是要展現出同情還是殘忍,那都是你的自由。”
    “我并不是在你面前作秀……”
    “我知道。”
    莫尹輕描淡寫地打斷了天樞的解釋,他的目光給予天樞一種奇異的肯定意味,仿佛無論天樞說什麽,他都能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好了,這個話題可以略過去了,說你來的目的。”
    天樞仍舊沒有直接将此行的目的和盤托出,他上了臺階,站到了哨所頂端,與莫尹面對面,精神力屏障擋住了風沙,讓他能夠清晰地看到莫尹的臉龐。
    “你的眼睛顏色更深了。”
    “是嗎?”
    莫尹臉上又露出了笑容,“想知道它本來是什麽顏色的嗎?”
    天樞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事實上剛才那句話他是脫口而出的,完全和他想說的話,想做的鋪墊都毫無關聯。
    “我想你應該猜到我們已經達成了聯合。”
    不用天樞具體地說我們是誰,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恭喜。”
    “只要再争取一位指揮官的支持,我就能成為新的執法者了。”
    “哦,需要我恭喜第二次嗎?”
    面對莫尹有些冷嘲的态度,天樞毫不受影響,自顧自道:“我認為現在的聯盟是極松散和不公平的,”他看着莫尹,眼神誠摯,絲毫不含虛情假意,這是一區指揮官特有的眼神,能打動任何哪怕在心中需要與他為敵的人,“第九區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會在未來得到徹底的改變,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
    莫尹的表情明顯是微微有些愣住了,随後他臉上又露出淺淡的笑容,“所以,你是來争取我的支持?”
    “你如果要這麽認為的話,也可以。”天樞淡淡道,他只是想與莫尹開誠布公地交流,想要讓莫尹了解他的想法。
    “我記得我已經向你強調過了,我可沒有什麽任何高尚的思維,你以為我是在反抗不公,為第九區搖旗吶喊嗎?”莫尹伸出手,手掌向後搭在了天樞的後頸上,天樞往旁邊輕閃躲開,莫尹手掌頓在斜旁,他坦然地收回手,将雙手背在身後,溫和道,“我只是在做讓我愉悅的事,別給我戴高帽。”
    兩人視線對上,隐隐又有着交鋒較勁的意思。
    “你沒必要強調那麽多次。”
    “我也希望你能一次就記住。”
    “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麽不在乎,你那天就不會是那樣的表情。”
    “表情?”
    “是的,表情。”
    天樞道:“既然第九區到處都是你的眼睛,為什麽不找一雙眼睛看看你那天的表情呢?當那些人倒在血泊中時,你知道你的表情是什麽樣子的嗎?你明明也有感情,不是嗎?”
    莫尹此刻的表情在天樞眼中完全是被駁倒了的靜默。
    片刻之後,莫尹臉上的神情融化了,像第九區那冷硬的金屬一般消融,他看着天樞,緩緩道:“我有沒有感情,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這下,輪到天樞陷入莫尹那種難以形容的靜默中去了,以至于當莫尹再次伸出手按住他的脖頸時,他沒有躲開,甚至有些本能般地向前微湊了湊。
    兩個人靠得無比的近。
    精神力屏障将兩人圍困在一個小空間裏。
    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存在。
    呼吸些微纏繞,眼神逐漸對上。
    深紫色的眼睛詭異中帶着柔情。
    “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又是什麽樣子的嗎?”
    莫尹低聲道,他的氣息噴灑出來,天樞呼吸緊繃。
    “很天真,很美好,”莫尹的聲音無限柔和,扣住天樞脖頸的手掌狠狠向前一扣,身位交錯,嘴唇貼在耳畔,情人耳語,“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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