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最近幾年,自然人進化的方向越來越趨向于在情感上的淡漠,随着繁衍技術手段的變化,親情的瓦解已經成為了既定事實,家庭觀念早已在漫長的文明中破碎。一個自然人誕生時,他就僅僅只是最純粹的自我。
有關進化方向,天樞曾與查理進行過讨論,查理認為這樣沒什麽不好,或者說文明進化的方向不是他們個體能選擇左右的,這是群體性的趨利避害,沒必要去深究探讨出什麽來。
既然這是自然人自身的選擇,那麽去與自然人探讨進化方向顯然是一種因果倒置的矛盾行為。
天樞也曾嘗試過尋找“同類”,在去到外宇之前,那種感覺只是隐隐約約,模模糊糊的有一點,等去到外宇時,置身無邊無際的星海時,那種孤獨的感覺就越發強烈。
自然人會孤獨嗎?自然人應當感到孤獨嗎?
任何情緒的産生所伴随而來的似乎都是無窮無盡對自我的拷問,沒有出路,因此而感到痛苦。天樞不是個消極的人,他迫切地想要改變,也積極地去尋求變革,他的思想沒有一刻停歇。
當他看到莫尹時,他又在想什麽呢?
那雙深紫色的眼睛遙遙地向他望來時,他沒有注意它的顏色、形狀、裏頭所反射的光彩,有一種更深層次的嗡鳴震動了他。
他一定經歷了許多,他一定也曾度過許多孤獨的歲月,尋找過漫長生命的意義,而他已經搶先一步找到了答案。
那雙眼睛所傳遞出來的是一個令天樞忍不住想要去探尋挖掘的靈魂。
這種情緒能算作是喜歡嗎?
天樞的表情不加掩飾地流露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神色流露出複雜而真實的溫柔。
盡管他們的立場現在是對立的,莫尹對他所做過的那些事都并不友好,此時莫尹的言行舉止當中也有諸多的試探、輕佻的逗弄,或許正在設下狡猾的陷阱。
天樞依然選擇用成熟且誠實的态度去面對莫尹再一次的挑逗。
莫尹看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專注,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去,他看上去像是受到了天樞此時所傳遞出的情緒,一步步越靠越近,天樞站在原地等待着像上一回那樣的嘲笑,這次,他想他會表現得更加從容一些。
兩位指揮官面對面了,臉頰交錯,天樞等待指揮官又會在他耳邊說什麽難聽的話,指揮官的氣息已噴灑在耳畔,天樞不能說自己完全平靜,他在心裏的确正在預設,略微緊張防備。
臉頰被輕輕碰了一下。
天樞扭過臉。
莫尹視線淡淡,在天樞的注視再次将嘴唇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他親他時,雙手背在身後,雪色睫毛輕輕下垂,溫柔又親昵。
天樞的呼吸屏住了,他的視線被身側的人完全占據,心跳是否加快、臉龐是否發熱……這些身體體征的變化全都被忽略了,他的一切精神都集中在了眼睛上,深深地看着雪色睫毛下的那雙眼睛,他心裏陡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欲望,他真想知道是誰令面前的指揮官不再孤獨。
指揮官的嘴唇慢慢向下滑動,天樞的視線始終緊緊地追随着指揮官的側臉,當指揮官的嘴唇貼到他的唇畔時,忽然停頓了下來,“你已經在等我吻你了?”
天樞視線從指揮官的嘴角看到自己的,這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微微打開了嘴唇,正如指揮官所說的,他像是正在等他吻他。
以指揮官之前的惡劣行徑,大概率等待他的又會是某些譏諷與嘲笑。
果然,他看到指揮官的嘴角已經開始向上翹起,嘴唇柔軟地淺淺摩擦過他的臉頰……
天樞伸出手臂,猛地将指揮官的腰擒住,指揮官的嘴唇有些詫異地張開,天樞毫不遲疑地吻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主動地去親吻指揮官。
他的手掌用了很大的力氣去握住指揮官的腰,像是某種代償一般,手指幾乎要将指揮官的腰帶捏碎,這樣他的吻才能維持在一個不将指揮官的嘴唇咬爛的力道範圍以內。
狂烈而又短暫的吻結束,天樞凝視着莫尹的眼睛,莫尹的眼睛眸色變得更深,透過雪色睫毛,目光清冷中又帶着熱烈,矛盾地交織着,讓天樞知道他在他眼中此刻有多特別。
寂靜片刻後,天樞又輕輕地在莫尹嘴唇上貼了一下。
經過剛才的親吻,兩人的嘴唇都變得濕潤了,貼合時無比柔軟粘連,分開時像是雙方都很舍不得似的,嘴唇彈軟出微小的幅度。
天樞凝視着莫尹,又接着吻了第二下、第三下……
他的手臂逐漸從指揮官的腰肢上移,指揮官擡起了手,皮質手套冷冷地貼在他的後頸,只要指揮官稍一用力,或許他都能扭斷他的脖子,那種致命的危險或許正是指揮官最迷人之處,讓人無法抗拒能親近他的機會。
天樞完全将指揮官摟在了懷中,他的呼吸噴灑在指揮官臉上,指揮官蒼白的皮膚泛起了一點異樣的顏色,他的神情看上去高傲中帶着特殊的包容,他是允許他吻的,他是鼓勵他以這樣的姿态抱着他的。
“他已經不在了,對嗎?”
天樞低聲道。
莫尹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天樞感到一點心痛,他想他錯過了面前的人某些人生的重要時刻,每個人都會有那些對自己整個人都有影響的時刻,那個時刻又伴随着一個特殊的人,他的重要時刻即是來到了第九區,那個對他産生重要影響的特殊的人此時就這樣看似溫順實則随時都可能反制地待在他的懷裏。
這種錯位的相遇讓天樞無比遺憾,又有些慶幸。
像莫尹這樣高傲的人,他的心只會真正地交付一次。
除非那個人不在了,否則不會向第二個人打開。
更壞的猜測是即使那個人不在了,他的心也不會再向任何人敞開,而只是依托于某些幻象來聊以自我慰藉。
“他一直都在。”
莫尹平淡道。
天樞看着莫尹臉上的表情,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我不是他。”
“哦。”
莫尹伸手推開了天樞,像是無法承受幻夢破碎的瞬間般轉過身背對着天樞,他用力抿了下嘴唇,以防止他忍不住笑出聲。
“我很抱歉,”天樞道,“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你倒真的很奇怪,身為受害者,卻反而要向加害者道歉。”
“你的憤怒情有可原,每一個遵從默認聯盟現狀合理性的人,都負有責任。”
莫尹終于回過了臉,他說:“你比我想象得還要理想主義。”
天樞已經可以毫無波瀾地面對莫尹這種似乎在跟別人說話的語氣,他糾正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個人。”
“理想主義者只會毀于自己的理想,”莫尹若有所思,完全不理會天樞的糾正,而是自顧自道,“所以,你最終還是親手葬送了你最想要的一切。”
不知道為什麽,天樞明知道莫尹所說的是另一個人,他的心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緊了。
莫尹伸手理了下天樞的兜帽,“我該阻止你嗎?你是想讓我阻止你,哪怕只是虛假的成功?”
天樞越來越不知道莫尹在說什麽。
“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莫尹放下手,“和你作對到底,或許正中你的下懷,我呢,又是個很不喜歡照着別人的想法做事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天樞的表情很迷惑,顯然是完全不明白。
莫尹很滿意地笑了笑,“不過,你是特別的,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成全你一次。”
天樞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和他是敵對的關系?”
“算吧,”莫尹撤掉了精神力屏障,讓風沙直擊兩人,“我們偶爾也很相愛。”
天樞還是進入了監獄察看。
私人的感情放在一邊,他必須也牢記指揮官的職責。
莫尹跟在他身後。
監獄裏和天樞離開時相比沒什麽變化,這地方屏蔽了精神力,自然人踏入這裏,像是反向走在進化路上,對依賴精神力的自然人來說是一種很大的壓力。
“這裏,以後也還是會拆除的。”
天樞站在他曾被囚禁的那間牢房前對莫尹道。
莫尹道:“你已經以執法者自居了?”他盤起手臂,“要說服那些指揮官很困難吧,你有野心,他們也有野心,你的野心暴露出來了,這就是你最大的失誤。”
“是我的失誤,還是你的計劃?”
問題不僅在于野心的暴露,更在于他們四個指揮官的聯合,一個強大的團體對其餘的指揮官來說是莫大的威脅。
莫尹微微一笑,沒有否認,“那麽你現在進展如何?”
按照聯盟的規定,執法者的選舉需要六位指揮官同意通過,如果指揮官投票無法選取,就由審判者來随機指定,上一任執法者就是通過審判者的指定獲得了執法者的位子。
歷屆執法者沒有一個是能夠得到六位指揮官認可的,所以每屆執法者全是由審判者指定的,據說審判者有一定的标準,但誰也不知道真正的标準是什麽。
很顯然,天樞不想寄希望于虛無缥缈的随機指定,他想成為第一個獲得六位指揮官認可的執法者,也想成為聯盟歷史上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執法者。
“不太順利。”
莫尹保持微笑,“第三區已經徹底流亡,照理來說,聯盟的規定也應該靈活地變動,這次的選舉應該只需要五名指揮官的同意就能通過。”
天樞看向莫尹,眼神中再次流露出那種驚訝的默契,他道:“我也是這麽想的,已經向上提交了申請陳述。”
莫尹道:“審判者同意了嗎?”
天樞點了點頭。
莫尹也輕點了下頭,“那麽,你只需要再争取一位指揮官的支持……”他邊說邊轉頭看向天樞。
天樞神色坦然,“是的。”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等于是把底牌都透給我了?”
“知曉我的底牌與否,會影響你的決定嗎?”
莫尹再次點頭,眼神中流露出對天樞的肯定,“你說的沒錯,那些因素不會影響我的決策。”
“想要影響我,只能是用別的方法,”莫尹目光從下到上,又從上到下地從天樞身上掃過,暗示意味十足,“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了。”
天樞神色端雅,沒有被調戲的羞澀,“你應該知道你其實不需要跟我談條件,即使你不脅迫我,我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