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喧哗正盛,冷气开得足,与热腾腾的香料被一并翻炒起来。
龙虾的肉质不如五六月那会,但云洄之饿久了,胃口正好,不紧不慢地都解决了。
求姻缘的话题被楚若游一笑揭过,她那笑没落进眼睛里,滚了圈冷意。
既没说扫兴的话,也没应和。
云洄之心里有数,点到为止,不讨她烦恼。
说好她来请客,但最后这顿饭还是楚若游付的钱。
她没抢到买单权,“为什么?”
楚若游不留情面:“这会不好意思了?以前没少骗我饭吃。”
这话让云洄之感觉自己以前是个讨饭的:“是谁说不许提以前的!”
楚若游忍住了被送到唇边的笑,略略表示抱歉:“好,当我没说。”
“你说了!”
云洄之斤斤计较:“你是不是工资很高啊?每次都很大方嘛。”
“比你高点不很正常?”
楚若游与她并肩往停车地方去,清风凉爽,比店里还舒服。
“即便我小气又能怎么办,那时总不能让你一个‘穷学生’付款吧。”
旧事正式重提,云洄之不想她再揪自己小辫子了,有商有量:“之前咱俩是互骗,都做得不对,但是都情有可原,是打平手的,对吧?”
“不对。”
楚若游坐进车里,侧身看她:“我为保护隐私才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不像某人,骗财又骗色。”
她眉尖随“色”字一挑,揶揄之色毕露,像极了现出本来面目的狐妖,没了端庄的师表,即刻回到了在蒹葭镇戏弄云洄之的姿态。
那时候云洄之被她玩得团团转,聊天没一次能聊得过她。
现在亦然,即使云洄之事事主动,运筹帷幄,可楚若游稍一出手,她就乱了阵脚。
“我说了可以还你钱,我有钱还你的,你又不要。色不是你情我愿的嘛,我又没强迫你。”
她说着自己脸先红了,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多半像后者。
楚若游系上安全带,觉得这话题没法再往下面聊了。
云洄之没有收声的打算,见她就要回避,焦灼地挽留。
“你如果嫌不公平,我也可以给你啊,你想讨回随时可以。我肯定躺得好好的,就算你技术再烂,我都绝不多说一句。”
楚若游听不下去,咬牙又蹙眉,喊她回到当下身份里来:“云老师。”
云洄之被一喊就意识清明了,做哪门子的美梦,别说楚若游不会跟她那样,就是真做,也懒得在上面。
“干嘛?”她悻悻然。
楚若游淡声道:“换个话题。”
“天气真好啊,你看……好像要下雨了。”
云洄之把车玻璃按上来,郁闷地说:“怎么又下,刚才还好好的。”
将车往学校开,路上雨势渐大,横雾渐起,半空黑云
滔滔。
车里的人淋不着一滴雨,云洄之茶足虾饱,比来的那会状态好。
忍不住吹了两声小口哨,还没等楚若游骂,急忙刹住了。
不知为何,骑自行车时吹口哨再自在不过,蒹葭镇的巷子也容她放肆吵闹。
但是楚若游干净舒适的车内,她的口哨声音就格格不入。
也的确没个样子。
她闭上嘴,安静地玩手机,浏览各类APP的讯息,
她看见许久没联系的闻子给她发信息,问她是不是在夏城,这段时间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自从客栈一别,再也没见过。
前几日看见她们发的分手公告,云洄之没多关注过她们。
揣摩片刻闻子的意图,是单纯聊聊天叙旧,还是有别的事情?
戛然而止的口哨声像委婉控诉,好像不待人说,就知道会被打断,所以立即闭紧嘴巴。
楚若游喊了她一声:“洄之。”
楚若游的音色在喊她名字时,无端被添进两捧暖意。
因她名里三个字都是平声,别人连名带姓喊她也凶不到哪去,何况是这样亲昵地单喊两字。
“什么事?”她预感到楚若游要跟她说些不寻常的话。
“你有没有讨厌过我?”
本来想用“恨”字,话到嘴边自觉太矫情了,于是改成平和些的“讨厌”一词。
目光从雨时的潇潇长街上挪过,云洄之饶有兴致地看她一眼,又不明所以地朗笑了声。
“你猜。”
她语气轻得像“啧”了一声。
她不正面答。
楚若游抿紧了唇,这算承认了,意料之中。
昨晚忐忑并着惶窘伴她入睡,她梦到了云洄之。
梦到云洄之娇声说,离开就要提前讲。
她声音轻灵,眨着一双剪瞳,说要饯行之后才许走。
又梦见她只喝了几口酒,就失了精神与灵动,哭唧唧地红了眼睛,仰头说不要离开。
楚若游在梦里,也说了好。
这个梦没头没尾,是她一直以来的一桩心事。
她心底清楚,不管云洄之说了多少真话假话,跟她那个朋友怎么商量防自己,答应的事情就应该做到。
说了不离开,这是一时心软哄人的话,做不到也就罢了。
可说了离开前要告知,这件事情没有难度,她却没能做到。
但那时仓惶离开,只有一部分理由是因为生气和被骗本身。
另外一部分,她一直刻意忽略,也不许自己去琢磨,害怕承担那份重量。
她告诉自己要尽快离开。
她以为不说告别,看不见云洄之失落又微笑的样子,心里就会好受。
但哪里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云洄之自她走后就不联系她了,虽然她删了微信,但没有断了别的。
云洄之没有找过她,一个字也
没有,没有疑惑,没有质问,更没有她以为的留恋。
她觉得云洄之极潇洒地就放弃了这场露水之欢。
又想,云洄之说不定恨她这种言而无信的人。
直到云洄之发了一组图,文案是“我们看过的太阳与月亮”
.
“”
栀子花香飘散袭人,云洄之从她房里把自己东西提走。
“午安。”
走到门口回头问她:“四点半,我们出发?”
“嗯。”
楚若游没有睡,她接了一个家长的电话,安抚了家长面对孩子成绩提不上去的焦虑,开学考试让一波家长紧张起来。
处理完班主任群里的讯息,写完工作安排,她松了口气,看起闲书来。
但不能静下心,今天难不成是什么节日吗?
她这样犒劳自己,放纵自己。
云洄之背着球拍再来找楚若游时,她换了身更适合运动的衣服。
头发也盘起来,干练利索。
云洄之刹那间失神,她觉得,她在不动声色地跟楚若游约会了。
情侣交往不就是
这样。
说来有趣,在蒹葭时她们的相处是动身不动心,管不了面前这人皮囊下藏着金玉还是败絮,寻欢足矣。
但现在呢,这些天她们连手都没牵过,却好像一直在往对方身边走。
越来越近。
楚若游问她那句“讨厌与否”
“≧[(”
楚若游“哦”了声,不以为意。
“最重要的是,我看她们说,打羽毛球可以练臂力。”云洄之赧然。
“她们?”
“就圈子里。”
楚若游点头:“体育圈啊。”
“……你最好不是跟我装傻。”
楚若游表情淡定:“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就不知道噜。”
懒得跟笨蛋多说。
打球结束,发现外面雨下得大,幸好两人都带了伞出来。
校园里花花绿绿的伞面支起来,好像春日。
云洄之走在前,不跟楚若游挨得近。
她们一身的汗,此刻吹了风还都发冷,得回公寓洗个澡。
云洄之回头问:“晚饭去食堂吃?”
“不去了,时间不够。”
“那你吃什么?”
“晚上本也没胃口,吃水果垫垫肚子就可以了,你去食堂吃吧。”
“也行。”云洄之不强求。
楚若游乍然发问:“有花吗今天?”
“什么花?”云洄之没跟上她。
“算了。”
两柄伞下的目光相对,云洄之心跳异常,明白她的意思,眉眼弯弯:“有!我给你找找。”
她往一旁的草丛里看,找到一朵被雨水淋得奄奄一息的小野花。
摘下,轻拢在手里。
等到了九楼才交给楚若游,“第二朵。”
“这是什么花?”楚若游似乎想做个植物学家。
“小蓝花。”
“总得有个名字吧。”
“也可以没有。”云洄之总是这样敷衍她。
楚若游开了房门,云洄之仍站在门口不动。
楚若游发出询问的眼色,听见云洄之问她:“你今天开心吗?”
胸腔里的跳动随之一顿,又猛然蹿起,楚若游却静静地说:“嗯,我心情不错。”
云洄之笑开了说:“我也开心。”
回到房间,她坐在木桌边,喝了一杯白开水,完成下午的饮水量。
然后将编辑好的短信发出去。
[你今天问我的问题,我想并不重要,所以不肯回答。只要我们今日开心,来日欢乐,过往就如啃过的甘蔗,不需要再拿来咀嚼了。]
[嗯。我要去班里了。]
[好,路上小心,别淋到雨。]
[我不是你。]
[别急着拉踩,风雨无情,你也没有防水功能。]
[。]
[今天打球回来,特别想抱你一下,没有别的想法,就是觉得我需要抱抱你。让你知道我现在不讨厌你,以后也绝不可能讨厌你。]
[哦。]
云洄之叹了口气,以为聊天这样结束的时候,又一条消息进来。
[我还没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