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可口,每道都没踩雷,吃饭的欢乐莫不在于此。

    云洄之大快朵颐,不忘提醒:“不许买单,这顿我要请你,咱们得有来有往。”

    才能长长久久。

    楚若游早就知道她会这样讲,对她微微颔首,算作答应。

    她忍不住打量云洄之,餐厅吊灯的碎光跌进云洄之的眸子里,燃不尽一样地在里面发亮。

    额头让斜发遮了些,仿佛遮住的不是皮相而是流年,令她眉目间多了几寸比实际年纪虚上一段的成熟来。

    摇摇晃晃,在楚若游心上种上了半亩栀子树,让她如闻见喜欢的味道一样愉悦。

    鼻梁秀锐的线条卧于软糯的双唇之上,整张脸清纯得毫无攻击性,像山涧的清泉一样干净。

    坐姿没什么老实气,闲适慵懒,还像在蒹葭镇的夜市上。

    楚若游目不转睛,看得满心郁郁消散,被饱满的颜料涂满。

    想到春日的桃树枝头,也想到夏日庭院中的藤蔓,秋日的金乌,冬日白茫茫的雾。

    她庆幸点的几道菜都合云洄之的胃口,才能在人家专心吃饭的时候偷看个够。

    楚若游心头压着桩事,一己之力搬不开。

    不认识云洄之的时候反而不慌,她早适应了,并无太多焦躁。

    可眼下她瞧见云洄之就满足,心思一活,就多了许多负担。

    这些负担正是她之前畏惧的,她其实胆量不大,也没挣扎过。

    比起云洄之,她的成长环境简单普通,没有太多好事情,亦无几件坏事情。

    父母的独女,堂兄们的妹妹,该有的宠爱没少,小时候虽然家教颇严,但性子不算闷,还有点淘。

    在她意识到她喜欢女生的那天,她兀然褪下了稚气和欢脱,因为这事对当时的她而言重要又危险。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学会若无其事地掩饰自己的秘密,隐瞒自己不能说出口的喜欢。

    她开始放心,开始淡定,因为她发现表情和言语好操控,她不怕别人探究到她什么。

    除了任予晗。

    因为总想主动些,所以往往还没讨来什么,就被看了个透。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性取向不算新鲜事,很多人如她一般。

    然而不幸,或者说巧合的是,她身边从没有同道中人。

    男女皆无,好像大家都在平坦的道上前行,绝无此类困扰。

    或许因为她掩饰得太好,引不来同类,也或许是其他人藏得更深。

    总之,没有人大大方方地来同她聊过同性恋的事情,这是讳莫如深的禁忌。

    连任予晗,说起来都要皱眉。

    但任予晗不排斥也不反对,只说太辛苦了,路不好走。

    正是因着这句话,楚若游的非分之想又多了几年,她想,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任予晗在高中时期就是满校有名的学霸了,智商高,才华横溢,模

    样还好看。所以任予晗的话在她心目中曾经是最有分量的话。

    任予晗告诉她,不要试图偏离平坦的大道而入崎岖小路。

    任予晗还说,那些你以为的美好风景会在你踏上那条道,受尽委屈时,变得不值一睹。

    那时她们聊的仅是终身不婚这一话题,任予晗的态度就是如此了。

    楚若游问她怎么知道,任予晗笑说聪明人不需要等吃亏了才知道。

    她无疑是聪慧的,冷静的,永远思路清晰,楚若游曾佩服她身上这些特质,因此仰慕,也因此退却。

    但被那套思想禁锢太久,楚若游隐约认为有道理,沉甸甸压在心上,她不能肯定云洄之能帮她搬开。

    但是,万一呢?

    从她决定去往蒹葭的那天,她就已经在走所谓的“歧路”了。

    只是那时她自认为有本事,心想无人知晓,尝试下滋味,转身拐个弯还能回到自己的大道上来。

    现在发现走过的路就是走过了,走进去容易,迈出来难。

    可这又算什么歧路呢?

    她看见任予晗与卓晖相牵,看见任予晗笑容之下传达的审视和警醒,免不了觉得刺眼和不悦。

    那时她想,纵然她不敢这样堂而皇之地与云洄之亲近,但云洄之陪在她身边的欢快又不是假的,她们未必比他们差到哪去。

    “我吃不下了。”云洄之终于放弃把食物都解决的打算

    一句话拍散了她的移神多思。

    她们坐在二楼窗边,底下是人头攒动的街市,比蒹葭镇最繁华的地带还要喧吵些。

    云洄之喜欢让她有安全感的热闹地方,蒹葭镇是一个,与楚若游共餐的街区是一个。

    她享受在夏城跟楚若游吃饭,比起在蒹葭吃一顿少一顿的不安,如今她们这样更踏实。

    似乎静谧的时刻能复制,再如约地塞进往后的永恒之中。

    楚若游也往下看,依稀看见两张熟面孔,像是上一届学生的家长,但匆匆一眼,不大信得过自己的眼神。

    懒得深究,是就是了,不是就不是,也没什么所谓。

    她吃完了饭,果然没有多少坏情绪了,云洄之结账,她拎着浅浅的笑站在旁边等。

    云洄之却发觉楚老师这笑容里似有欣慰,跟孩子终于长大一样。

    这多吓人啊。

    于是跟她强调:“我很有钱的。”

    “大街上炫富。”

    楚若游笑她的傻话。

    “我不是炫富,我是跟你说我能承担得起……开销。”

    本来想说约会的开销,想想还是把那两个字藏起来,珍贵的事不可以见风,怕说出口就被夺了。

    楚若游随口:“哦。”

    “除了吃吃喝喝的开销,我也能买房买车,只要想,不难拥有。”

    她不遮掩,不立贫穷人设,和盘托出自己的经济情况。

    从她爸妈和小姨在零用钱上的大方,到他们打算

    给她买房子;再到大学跟有钱的朋友们倒腾过几次,

    虽没有成就,

    但还攒了点钱;再到她外婆离世还给她留了一笔。

    “现在好了,我还有稳定的工资……”

    楚若游开口打断:“云洄之。”

    连名带姓的,云洄之懵:“啊?”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默默收了声,云洄之避开迎面的人流,期间还虚揽了把楚若游,怕她被挤到。

    “我之前骗了你啊,现在跟你说实话,不行吗?”弥补一下。

    楚若游与她走进饭前没来得及逛的街巷中,闹哄哄的烟火气冲淡了她工作日仅有的一丝端肃,语气轻然地逗人:“我还以为你在拿你的小金库诱惑我呢。”

    那一本正经的架势,就快说“我可以养得起你”了。

    云洄之没这个意思,想否认,但稍一思索,又扬了眼睛,笑吟吟问:“能诱起来吗?如果有用的话,我可以啊,都给你。”

    “不要,自己留着慢慢花。”楚若游轻声说。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云洄之一眼,心想这人蛮容易被骗财。也不知道沈嘉嘉想要的那三十万,云洄之有没有给出去。

    这样一想,不禁心里叹气。

    云洄之一路逛得兴高采烈,没有想买的东西,只是觉得这样走在街上就很满足了。

    回到车上,楚若游倒先问她:“你的心情有好点吗?”

    云洄之眨眨眼睛,一晚上光挂记着楚若游的情绪,都忘了她自己出来前的郁闷了。

    楚若游被她浓密的睫毛眨得心都乱了,险些伸手去抚她眼帘。

    忍耐下来,温声问:“云老师跟家长谈完,有压力了?”

    她终于跟自己聊工作了,云洄之本能地想跟她倾诉,讨她安慰。

    “有点,发现做老师又忙又累,可能我就是不够好。”

    “哪有好做的工作,如果好做,轻易就能被人取代。被质疑是常事,关键看学生成绩有没有提升。你才刚开始呢,就说自己不够好了,以后我怎么相信你?”

    “你相信我吗?”

    云洄之委屈盈盈的目光仿佛在控诉说你不也说过我是关系户,怀疑我资格不够吗?

    楚若游被看得心软,立即说:“那时候我以为你来文升当成玩一样,心思不在教学上。这两个礼拜我看出你很用心,适合做老师,学生也喜欢听你的课。所以,我相信。”

    得到楚若游的肯定,云洄之握紧拳头举起:“我会加油!”

    楚若游伸出手,掌心碰了一下她的拳头:“共同努力吧,云老师。”

    “好的,楚老师,”

    “回去,明天终于能睡个懒觉,别喊我吃早饭啊。”

    敲门就翻脸。

    云洄之却不舍得,她想跟楚若游多待一会,心血来潮问:“你想去看电影吗?”

    “现在?”

    “嗯,附近不是有个商场。”

    “看完都凌晨了,太晚了。

    ”

    楚若游拒绝,

    云洄之稍稍失落,

    但熬夜的确不好,楚若游今天忙了一天肯定很累。

    于是善解人意说:“也是,咱们回吧。”

    车子开动,楚若游做出安排:“明晚吧,早点出来。”

    云洄之霎时露出两行小白牙。

    “好啵!”

    聊了一会班里学生的家庭情况,云洄之突然想起全无关系的另一个话题:“我送你的转运珠,你没有丢掉是不是?”

    楚若游好笑道:“你记性真好,还没忘掉。”

    “怎么可能忘掉,我最小心眼,我会耿耿于怀的。”

    “如果我说丢掉了,是不是又要三天不理我?”

    “哼,所以你最好说没丢掉。”

    云洄之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了,楚若游想提醒,终究没说什么,因为她吃这套。

    顺着道:“嗯,没丢。”

    “真的假的?”

    楚若游驳她:“真会磨人,按你的意思说了,你又来问真假。”

    “我们女人都喜欢无理取闹。”

    “你少拉群体下水。”

    “哼哼。”

    云洄之想了下,还是提起:“我刚送你的时候,你亲了我一口呢。”

    “很稀奇吗?”楚若游挑眉。

    “怎么不稀奇?那是你第一次亲我脸哎。”

    楚若游想说我们见面第一个晚上就滚到床上去了,尺度拉到最大,你把我腿打开的时候我都没说稀奇。

    你却反而把后面两天一个脸颊吻拿出来稀罕。

    但她说不出来心里话,这一说,话题多半又要跑到她刹不住的道上。

    心定了定,她又悟出来,云洄之的可贵之处就在这里。

    云洄之现在想要的不是第一晚那无需多言的巫山云雨,而是有所情意的亲近。

    半轮良月挤在两栋高楼之间,下一眼便被楼遮住。

    云洄之在心里捋着,今晚楚若游怕她被家长说得心情不好,所以带她来热闹地方吃饭逛街。

    后来遇见了任予晗,看楚若游的架势,她跟任予晗的关系还真一般,笑色都不多,随口就拒绝了。

    再后来楚若游闷闷不乐了一会,这状态云洄之熟悉,在蒹葭镇时,楚若游有过几回。

    那时她都猜是跟前夫哥有关,楚若游也不否认。

    但现在,“前夫”压根不存在。

    所以云洄之便检讨,可能楚若游那时候真有暗恋的人,自己一提又讨她难过了。

    谁还没两个得不到的暗恋对象,云洄之想到高中那会,喜欢上别的班一个老师。

    开始就是难的,但收也收不住,就那么痴痴地喜欢了两年。

    现在想到照样会有波动,却不是因为那个人了。

    人家的近照,她去年在沈嘉嘉朋友圈看到过,完全无感了。甚至有些纳闷,虽然是好看,那时也不至于就喜欢成那样。

    让她波动的是那

    段投入的岁月,

    ?[(,

    明知不可能却罢休不得的执拗和痛苦。

    如果楚若游想聊,她倒不介意跟楚若游分享这事,但是楚若游不想,她便闭嘴不提。

    这些也都是嚼过的甘蔗罢了。

    回到公寓已经不早,云洄之精神抖擞,她料定自己睡不着。

    因为今晚几乎定情了,她觉得楚若游很喜欢她。

    她是讨人喜欢的,她窃喜。

    跟着就想往楚若游房里进,却被拦住。

    楚若游道:“太晚了,不方便。”

    哦,她清醒过来,楚若游还没有喜欢她到那个地步。

    “那晚安。”

    云洄之洗了澡,翻来覆去,又听音乐又看电影,闹到一点半才有睡意。

    隔日睡到自然醒,醒来只有一个念头,还是不打工舒服,什么时候能退休?

    约了十二点见人,她看眼时间,磨蹭了一会才起床。

    微信上跟楚若游说声中午有事,然后出门,打车往约定的地方去。

    见了面,云洄之发现闻子一点都没变,还跟以前一样健谈爱笑。

    她跟对方说了近况,却不好意思多问对方的事,闻子倒不介意,坦白说分手之后还有联系。

    “很多事情一时断不开,经济,朋友,还有部分业务。”

    云洄之表示理解,“那现在你们各自过得比在一起好吗?”

    “是啊,反正相处比以前舒服。”

    云洄之心想感情真有意思。

    谈到自己,她说:“等我追到,再约一起吃饭。”

    “加油,你可以的。”

    闻子鼓励。

    云洄之回到学校已经三点了,怕楚若游在午睡,没去敲门。

    只在微信问了一句想看几点的电影,而后就备起课。

    楚若游不一会回:[五点之前,看完吃晚饭。]

    最近电影很多,两人定了一部刚上映的,四点五十。

    洗澡,化妆,喷香水。

    云洄之选了条新裙子,就等这种时候穿。

    这回是楚若游来敲她的门,云洄之嗅出她身上的香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味道。

    一句“好久不见”不知怎地就老套地出现在脑海里。

    影厅里入座,灯一关上,云洄之牵住了楚若游的手。

    上一回,在蒹葭镇,她们第一次牵手是楚若游主动。所以楚若游松手的那天,她都没有准备

    这一次,就让她来主动。

    她不会随意松开。

    十指相扣,云洄之觉得自己好像被电影里的符咒给镇住了,满心都是牵住的那个人。

    楚若游凑近她耳畔,压着声音问她:“手抖什么?”

    至于紧张成这样?

    云洄之也诚实相告:“裙子买薄了,我冷。”

    这厅里冷气也太足了。

    楚若游笑了声,恰巧满场因为剧情都笑起来,好像一齐嘲笑。

    她让云洄之松开,脱下外套盖在云洄之腿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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