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行为的背后,未必有着深思熟虑,有可能只是情绪失控,只是理智被干扰剥夺后的短暂冲动。
若是有慢慢思忖的时机,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窘境,可惜她没有,情形危急得她出此下策。
她头回将自己的心剖开,将惶然不安都捧给云洄之看,哪怕她心里的抵触快要成山成海地将她镇压。
她不要求云洄之立即原谅,但是她不能接受一个人的无动于衷。
云洄之理都不理,说的竟然还是“我想回家”。
楚若游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这种环境下,做出强吻云洄之的事。
这行径荒谬得过了头,让她像在梦里踽踽独行,脚下一空就跌进了另一场梦里,伴随着刹那间的胆战心惊和更深的昏睡。
温软的触感让她情难自禁,吸引她由浅处往细处深处探,很快便品尝到唇瓣沾上的眼泪。
微咸的同时发苦,也发涩,像颗不被希望存在的柚子。
也再次提醒她现在的处境。
有人正心碎,正发脾气,正把她想得不是个东西,她彻底成了云洄之与她调情时骂的“坏女人”。
她停下唐突,却没有立即退开,留在那里观察云洄之的反应。
好在她将车停得妥当,一时半会也没有人看得见她们。
就算车子停得不妥当,楚若游此刻也没有心思去想被人窥探的问题,她只能想着她们的事。
被吻住的人终于有所动作,猛地往后拉开分寸的距离,茫然看她,在楚若游的温柔目光下,又贴上去。
楚若游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或者说,她还在期待什么。
双唇重新被温暖,太多关于夏日的回忆漫上心间。
晒在树梢上的月亮,晾在庭院中的疏影,一场老电影,一阵及时雨,纯色床单和深棕长桌。
打翻的冰水,汗津津的缠绵,冷与热将她们推到两个极端,每一端都在云洄之的掌控中。
擦过眼泪的纸巾被攥得像哭过的双目一样凌乱破碎,不攥纸巾的右手抬起,她摸到楚若游衬衣的领口。
冷灰色的长袖衬衫,最上面开了一颗扣子,那是今晚开车出校之前,楚若游在车上才解开的。
当时把她馋到了。
衣领之上是已经出了汗的脖颈,湿腻发烫,随着紧张的吞咽有了起伏。
四指自颈侧而上,在一个恰到的位置停下,而后将拇指搭在另一侧。
她做了个掐住楚若游的姿势,但没有用一丁点力气。
在她十分欢愉的时刻,她可以在这动作之上附着些力道,观察楚若游的一切表情,当成玩闹的方子。
但在她这般难过甚至愤愤之时,这动作便一点力气都不能加,她不肯让楚若游在这种情势下受着她。
微微启唇,在楚若游闭上眼睛的瞬间,贝齿抿住她的唇,轻而缓地咬下去。
实打实地咬,力道控制得谨慎,显然不为发
泄,
只是表达她对楚若游今晚所有行为的不满。
楚若游应当是吃痛了,
但是不仅没有往后挣脱,反而挺直了背,脖颈自虐式地撞进她手掌里,让她原本摆设在那里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
从楚若游亲她,到她凑过去咬楚若游不过十来秒的功夫,一切动作发生得连贯自然,因此悄无声息。
不满已然表露,云洄之不再允许自己做奇怪的事情,在她温热脖颈贴进掌心时,唇与手齐退。
她装得凶巴巴,实则带着哭腔地问:“你亲我干什么?”
还是在外面。
意思是你被我咬也不能怪我。
被咬过的地方很快就没了痛感,只剩下酥酥麻麻的热,发胀又微痒,以及对更多更重的渴望。
脖子上的力道只沾上那么一瞬就退开,云洄之好像很怕伤了她。
明明说人不是纸片可以尽情淋雨的是云洄之,但每回让力气重些都不答应的也是云洄之。
楚若游面色泛红,没有任何说服力地解释:“我想你冷静下来。”
云洄之继续不开心:“那你可以说冷静啊。”
“冷静。”
“……”
“可以听我说了吗?”
云洄之还是想捂上耳朵,一个字都不想听,可是她觉得逃避不是安慰自己的法子。
就算要难过,也该在清醒状态下难过,而不是浑浑噩噩地把自己憋屈死。
“你说吧。”云洄之坐正了听,多动症一样,反反复复地揉捏着碰过楚若游肌肤的那只手。
“我没有拿你去填补谁的空缺,没有说过你幼稚浮躁不靠谱,也没有像她钓着我一样去钓着你。”
楚若游也坐正,用安全带将自己牢牢拘束在座位上,她本应该崩溃,却为了不让云洄之伤心下去,而强迫自己镇定地去谈及难以启齿的事情。
如果她在蒹葭镇不对云洄之产生超过床伴以外的情感,不在情感撺掇之下敞开心扉说出一段过往,今晚的事就不可能发生。
所以在她犯傻,为云洄之动心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注定了。
她现在的弱势也是她自找的。
“私聊你,去蒹葭找你,不全是因为她结婚了,我心里空虚。是因为我的生活不容许我释放对同性的任何向往,感情和性都遥不可及,桎梏在我闷得快要窒息的每一天。
我去蒹葭镇那天,是我二十九岁生日,逃离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见你的第一天晚上,我接到任予晗的电话,她说她才想起来我生日,但是她当晚在加班,等周末再给我补过,我说不用了。”
当时挂断电话,窗外就是蒹葭镇的夜幕。
“是,我喜欢成熟可靠的人,我需要一个支点,需要一份无人打扰的安全关系,而比我年轻的人很难给我这种感受。我极度排斥‘姐弟恋’,是因为我没想过跟除了她之外的人在一起,其实我知道年龄不能说明什么。
所以,当我从你身上找到一份意想不到的
安全感时,我自己吓了一跳,我一点也不想要,因为我没勇气也没资格接受,所以我要离开。”
“但我没有那么坚定,我拒绝不了你靠近,你独一无二,还能帮我‘充电’,我一次次地放纵我自己去回应你。从发生关系,到忍不住对你说起过往,再到现在我们每天相处,我是没有坚定快速地回应你的感情,但我能给你的我都给了。
我从来没有做一边等她,一边撩你的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我比谁都清楚。”
字字句句都让她有落泪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哭,云洄之已经哭了一场,就好像帮她哭的一样,她又怎么好意思也哭起来让人哄。
更怕的是云洄之不哄她,自己哭再自己擦眼泪也太可怜了。
她强忍住泪意,平复下情绪,“有些事我不能否认,你介意我也没办法,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也只说这一次了。
这不代表我要求你一定来包容我,接受我的过去,也不代表我说完就一定会跟你怎么样,顺其自然。你对我很坦诚,我也坦诚一次。你不要再为我伤心,不值得,你……”
她感觉不对劲,转头。
一直没出声的云洄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脑袋靠在窗边,眼睛闭得很惬意。
哭的欲.望和某种消极烟消云散,心头无名的火蹿出来,楚若游怒火攻心,一巴掌就拍了上去。
“云洄之!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云洄之肩膀被她打痛,兀然睁眼坐直,有些慌乱地看着她。
迟钝又着急地接话:“听到了听到了,你二十九岁生日,然后呢?”
然后呢?
死亡般的寂静横亘在她们之间,仿佛一条暗潮涌动的长河,随时会吞没她们。
楚若游面无表情地瞪她,在她无辜的回视之下,咬牙切齿地说:“没有然后了。”
她启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没有就没有。
路上,云洄之再没有说别的话,她头抵在玻璃上,想着她们初见那天吃了什么。
好像就是清汤寡水的几盘蔬菜,楚若游没胃口,她就没怎么点。
喝的是凉茶,佐了两盘当地小吃。
那就是楚若游过的生日吗?
二十九岁,跟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地方互相审视和玩弄,说些言不由衷的谎话,听着荒唐的假话。
楚若游那晚在想什么呢?
在自己对她的身体更感兴趣,将她翻来覆去,以此探问她的情史时,她有没有一个瞬间感到痛苦?
有的吧,刚开始她总是冷冷的。
按响喇叭时,楚若游用力地吸了下鼻子,云洄之慌得就坐直,前倾身子错开去看她的脸。
她以为楚若游被自己气哭了。
但是楚若游冷笑了一下,“看什么看,不睡了?”
云洄之没说话,又坐回去。
任予晗发消息问她有没有到家,这位周到的姐姐,就是这样把她的楚老师迷了十几
年吗?
楚若游喜欢女人,喜欢任予晗,任予晗之前真的一无所知吗?
楚若游不是演员,再如何克制,在乎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演不了
任予晗那般精明,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知道呢?
她在装傻,装傻就可以同时拥有长情的朋友和恩爱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很心疼楚若游,也因此庆幸,从前聊到暗恋和执着话题时,她始终持温和态度,没在无形中伤害到楚若游。
但是,一种异样突兀的不舒服又在她心中出现。
楚若游明确知道任予晗钓着自己,也没有翻脸的打算是吗?
照常与她往来,去她婚房做客,跟她丈夫聊天,都难过得要逃离这破地方了,还愿意在蒹葭镇一次次地去接她的电话。
云洄之记忆力好,那时候楚若游隔三差五被“前夫”扰乱心绪,她也不会不知道。
那时候还在意呢,心灰意冷只是不得不放手吧,却不舍得彻底离开。
不,不单单那时候,应该说今晚还在介意。
楚若游特意问卓晖,他们恋爱的时间,生怕自己好过。
楚若游没放下。
因为云洄之不回复,任予晗的电话打到楚若游这里来。
楚若游冷声说:“按接听。”
云洄之不情不愿地帮忙按。
任予晗温柔明和的声音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若游,你把洄之送到家了吗?”
“快了。”楚若游敷衍。
“还没啊,堵车了吗?我刚发消息给她,她还没有回我。”
“嗯,很堵。她睡着了。”楚若游睁眼说瞎话。
云洄之哭得头疼,不住地揉头。
“好吧,我刚到家哦,你到家了要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
云洄之头偏开,看她这么听话就不爽。
任予晗笑了一声:“你开车吧,路上小心点,明天我去看我爸妈,有时间就去你家找你玩。”
“好。”
楚若游说这个字以前,云洄之就点了挂断,她这个“好”也没好出去。
云洄之不满地“哼”了一声。
楚若游不想理她。
按导航开到了云洄之家的小区,楚若游催她下车:“东西别漏拿。”
云洄之不动,才要开口:“我……”
“停。不想说了,我累了。”
她不留情面地打断,面露不耐。
云洄之便点头,“路上当心,谢谢送我。”
楚若游看都不看她。
她才把车门关上,车子立即开走,一秒都不想再多耽搁。
云洄之在车上对镜检查过,眼睛哭得有点难看,别的也还好。
到家以后她妈就问怎么了,她说路上太困,又不好意思在同事车上睡觉,打哈欠打的。
强颜欢笑应付了会,她回房间。
抱着睡衣离开房间去浴室,关门的刹那,她从发呆状态回过神,突然想把房间的灯关上。
动作快过大脑,她手从还未闭合的门缝伸进去按开关,另一只手抱着衣服也没去阻门。
疼痛传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有多蠢,手被门夹出两道明显的红痕,幸好速度慢,否则有得苦头吃。
她在疼痛里,在热水浇下来时,心想她做错了一件事情。
但是做都做了,她也不怪自己,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不能不心存芥蒂。
无论楚若游的话语多么动听,多让她心疼又心动,她都不想立刻回应了。
她一直傻乎乎地坚定,因为她认为值得,她是开心的,可她现在突然发现不开心了。
如果不开心,她的坚定又是为了什么呢?
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吗?
她觉得她要先想明白。
她要先冷静下来,认识楚若游后她总在沸腾,这使她把问题看得太过简单了。
刚洗完澡,楚若游的电话打来了,云洄之接起问:“到家了?”
楚若游在那端默了一会,重重出了一口气,咬着牙说:“我知道你都听见了。”
云洄之犹豫了下,坦诚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