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姣张着泪眼更想哭了,他以为她是因为崔明秀哭的么?她是因为出不了宫!

    崔姣侧了侧头,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崔姣不由自主望到他的眼睛里,他的眸子狭长幽深,看进去了,就仿佛要被禁锢在其中,她竭力让自己的视线定在他眉心上,一双泪盈盈的含情眸愣是被她看成了对眼。

    有点傻气。

    换别人要笑出来,苻琰向来喜怒难辨,只有嘴角没忍住勾出一点笑意,探手捏她腮边软肉,让她回神。

    崔姣被捏的果然后仰着头躲,她看出来了,陆如意并没有告诉苻琰她想出宫,不然苻琰不可能这么闲适的作弄她。

    她始终对陆如意很感激,陆如意从没伤害过她,反而是她骗过陆如意,但陆如意似乎也没记仇。

    苻琰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她衣服上还有血迹,道,“起来去更衣。”

    崔姣便从他怀里坐起来,他躺在外侧像半座小山,她抬着腿跨过去,下地去翻竹笥,翻来翻去,想到都晚上了,她应该穿寝衣。

    恰巧门外阿秀又道,“崔掌书,热水已送进盥室,要奴婢服侍您沐浴吗?”

    崔姣转过头看床上,苻琰倚在枕头上,直勾勾的盯着她,她又烦又脸红,她今晚是死里逃生,他还想着那点破事,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乌七八糟。

    “不用了,你下去睡吧,”她冲外面道。

    阿秀便很自觉的回房去,她被拨来照顾崔姣前,陆如意刻意吩咐过,不可随意进崔姣屋里,崔姣叫她,她才能进去。

    崔姣耳听着下房门关住,才从竹笥内挑出一件用湘妃色轻纱绮罗制成的诃子裙、一件外穿的宽袖坦印花掐腰襦衫、还有一件冬日里穿的霜秋色袄裙。

    她偷瞄着苻琰,他要下来了,她匆忙抱着衣裳溜进旁边的小门里,反手把门锁了,不给他进来,等了等,没等到他推门,便安心的褪了衣物,舒舒服服沉浸浴盆中泡澡,直泡的脸颊恢复了血色,才慢吞吞从水里起来,换上干净衣服,开门出去。

    她探头看了看床上,苻琰还躺着,眼睛闭起来了。

    崔姣便蹑手蹑脚到床边,脱掉鞋子,像前面一样想跨过去,奈何才伸一只脚到另一边,他就趁她不备扣着她的腰让她直愣愣跨坐在他身上,崔姣推一推他,“放掉妾吧。”

    沐浴后,她的面色如敷上一层粉,透着生机勃勃的活力。

    “不放。”

    苻琰虽然这般说,但把她放倒臂弯里,手指解她外穿的袄裙,被她攥住手,她嘟哝着,“妾的月事……”

    “来骊山那天晚上就没了,你当孤不知?”苻琰拍走她的手无情道。

    崔姣咬咬唇,还时刻盯着她的月事,难怪半夜摸到她房里,死缠着要睡她,他一个做郎君的,怎么就这般惦记着女人那些说不出口的事,这世上那么多女郎,他能不能别总逮着她一个人薅!做他的侍妾又不给月奉,全是她白出力。

    那件被她防身用的

    袄裙被苻琰扒掉,苻琰支着身再解襦衫,褪到她的肩膀处,目光定在她心口上,洁白无暇的肌肤,没有一点伤痕。

    他指头抚了抚,崔姣微微的颤,痒酥酥的,她嘟起唇去亲他,就被他拥紧了,再被他托住脸,覆上密密麻麻的亲吻,她闭着眼回抱他,再听他在耳边压抑着叫她牙牙。

    这么浓情蜜意的时刻,崔姣煞风景的咦一声,“殿下怎么知道妾的小名是牙牙?”

    苻琰满腔怜惜还剩一半,勉强道,“崔三娘不是叫你牙牙?”

    崔姣便想起来,他去新居前一天夜里,死活要睡她,让他得逞后,那天半夜她睡得半迷糊,也听到耳边有人叫她牙牙,她梦里只当是阿兄,醒来时,又觉得那声太真,却又不敢信是苻琰唤的,这回算是明了。

    这小名还是崔明秀说出去的。

    崔姣眨巴眼,佯作憋屈,道,“原来殿下与她早有来往,妾的小名都是她告诉殿下的,怪不得她敢在这里对妾动手,都是殿下给她撑腰了!殿下若不喜爱妾了,为何不放妾出宫,却要让她来杀妾!”

    这醋味是真酸,酸的苻琰想笑,在新居时看她和陆如意那般要好,还当她对他的依恋少了许多,没想到碰上了他没放在眼里的崔明秀,就又醋劲大发了,可见她一直谨记着他先时的训话,纵然可能对陆如意有酸意,但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便要与她好相处,是做给他看的。

    苻琰刮了刮她的鼻尖,冷哼一声,“你那个三姊心术不正,孤岂会看得上她。”

    崔姣两手挂他的脖子上,双眸亮晶晶,“殿下,妾差点就死在她手里,她进了大理寺,还能活吗?”

    苻琰定眼凝视着她,那眼底清润无邪,年轻的小娘子总是有一腔纯情,哪怕被伤害过,可心底的良善仍旧在,她仍旧不忍崔三娘因此送命。

    苻琰冷酷道,“她做下此等恶事,该杀。”

    崔姣就差欢呼雀跃了,崔三娘该死!死在她手里,以后若被人查出来,她还要担罪责,毕竟她阿兄还得科考,有苻琰这句话,不用她沾血,清清白白就能报仇。

    崔姣很开心,在苻琰脸上重重亲一下,“殿下又疼妾了。”

    好歹是帮她这么大忙,崔姣也不吝啬,亲亲热热的要为他宽衣解带,其实没那么多顾虑,跟他睡觉也有过甜头,就是他没完没了,但凡没公务在身,能纠缠一整宿不放人,再多的精力也抵不住。

    苻琰却按住了她,翻身下床。

    崔姣便知他过来就只是来看看她,恐怕身上压着一堆公务,还得回去料理,便也下来,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垫着脚尖吻他,再枕到他肩头,很小声说,“妾只有殿下,有一日殿下不疼妾了,就放妾离去,妾不会缠着殿下不放的。”

    苻琰又生怜惜,她兄长还不知在何处,崔家狠毒也回不去,离了他,是真的无处可去,还好有他在,他可以护佑她一生,他也能一直疼她。

    苻琰揉揉那头长发,道,“昆仑女奴说你不好好吃饭,下次再这样不听话,就用你的月奉扣。”

    他竟然还能听懂昆仑语,整日呆在崇文馆听那些老学究授课,是真的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他为什么总罚她的月奉?每个月就发这么些,她给她阿兄都不太够,还得从嫁妆里贴钱。

    崔姣蜷着手指捶他,“殿下总盯着妾的月奉,谁不知殿下富有,还惦记妾的小钱。”

    苻琰翘半边唇,轻推她到一边,出屋去了。

    崔姣卸下一身的劲,往自己身上也捶捶,她刚刚试探了苻琰,看他那架势,就算将来真不得宠爱了,也不会放她走,他这条路本来就走不通,她也不抱希望,暂时也想不出好办法,且再等等吧。

    --

    崔明秀被苻承泽带回去,是在后一日下午,崔姣和贵女们在大公主宫里吃茶时听说的,彼时皇帝蓄养好了身体,带着一众大臣重新入围场狩猎,大公主与她在一起咬耳朵。

    “三郎也是疏忽,襄王就在大理寺任职,送崔三娘过去,不是让他们狼狈为奸吗?”

    崔姣望一眼陆如意,她在听其他贵女说话,许是也不想掺和她的事情。

    崔姣揪紧手帕,未置一词。

    大公主抓了一把乌梅给她,让她拿着吃,再继续听她絮叨,“襄王也是蠢,这崔三娘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女,还护的像宝贝,要纳她进襄王府,还替她兄长崔大郎说话,说什么崔大郎也不是故意在林中放声怪叫,掉进陷阱里,若不叫,就没人来救他了,阿耶还真被他说动了,遣医师去给崔大郎看脉,可惜去的太晚,崔大郎昨夜就断气了。”

    乌梅酸酸甜甜的,崔姣连吃了几个,心情舒畅,崔大郎终于死了,死的好!

    大公主戳戳她,声音更小些,“襄王要纳崔三娘,王贵妃还不许呢,今早王贵妃跟我阿耶哭哭啼啼,说了一千一百个理由,不想让她进襄王府,经不住襄王喝了迷魂汤,就是要纳,母子俩吵了一早上,我阿耶最后嫌他们太烦,索性让他们自己吵清楚了再谈这事,襄王素来争强好胜,换做以往,阿耶进围场,他一定要跟着进去出风头,今日真是为了那个崔三娘破例,狩猎不参加,母子单吵架了。”

    大公主边说边止不住笑。

    崔姣也听的高兴,原本还担心崔明秀和襄王勾搭成奸,现在看,有王贵妃这道槛在,崔明秀想进襄王府恐怕难,王贵妃是太原王氏贵女,现又是当朝受宠的贵妃,她自己为人精明,岂会看不出崔明秀是何品行,崔氏什么风评想来也耳闻,聪明点的人都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纳这种人家的女儿。

    大公主乐呵完了,就开始愁起来,与她说,“昨晚宴上,我阿耶看上了一个菩萨蛮。”

    菩萨蛮是女蛮国来的舞姬,能歌善舞便罢了,其中还不乏绝色美人,常出没于歌舞宴席上,引得权贵子弟竞相争抢。

    但舞姬是贱籍,皇帝瞧上了,就算临幸也不能封赏。

    大公主却道,“阿耶是想褫去菩萨蛮的贱籍,再给封号,但遭大臣们反对,这事搁下了,但阿耶将那菩萨蛮收在身边,我猜阿耶贼心不死。”

    崔姣对皇帝是服气的,他向来固执己见,这次能在反对时没一意孤行都得称赞一句难得贤明了。

    “陛下只是一时兴起,有人反对,陛下也知晓利害。”

    大公主道,“你想错了,不是阿耶知晓利害,是近来巂州刺史上报,牛公微在巂州境内被抓到了,但因阿耶要他们押解牛公微回长安问斩,半道又被牛公微的旧部给劫走了,阿耶是做错这件事,现下才勉强听得进朝臣的反对,过不了多久,还得故态萌发。”

    崔姣诧异中又觉不出所料,那个爱吃龟鳖的牛公微是被逼反的,从前是岭南长史,麾下能兵强将众多,之前苻琰打胜了仗,还得提前将其押回长安,就这样,还遭其旧部半路劫杀,这次皇帝不听苻琰的话,非让巂州刺史抓到人再运回长安,这不是走的老路子。

    “这牛公微被抓两次,一定更心怀记恨,”她斟酌道。

    大公主呷一口茶,说,“巂州是大梁边境地带,域外就是突厥属地,他们一向对大梁虎视眈眈,现在岭南道被三郎收复了,牛公微手底下那点旧部能有多大能耐,他们十有八九会潜去突厥。”

    牛公微是大梁人,又常年征战,对大梁的地形地域戍守一定很熟悉,他若和突厥人勾结在一起,突厥人便可能寻到戍守薄弱的边防攻入,到时大梁必遭战乱。

    崔姣偷偷在心底骂皇帝固执昏聩,要听苻琰的,哪有这么多事,若有战乱,倒霉的不还是他们普通百姓。

    “有太子殿下在,应不会出乱子的,”这是她的真心话,私底下她对苻琰是有许多微词,可朝政上,苻琰确实兢兢业业,从无过错,做苻琰的女人也许不幸福,但做苻琰的臣民倒是很安泰。

    大公主略有得意,“三郎胸中丘壑倒是被你看的明白,阿耶现在不管这事了,三郎前阵子都在南衙抽调兵马,就这一两个月要调兵去巂州,增加边境兵力,以防突厥突然来袭。”

    陆如意忽转过头来,问道,“太子殿下会不会赴往巂州?”

    大公主调笑,“你想三郎去巂州吗?”

    陆如意脸红了红,未答。

    大公主道,“你跟三郎婚期将近,他自然去不得巂州,应是另派将领前往。”

    崔姣算算日子,骊山冬狩过后,再有十来日,他们在新居就满两个月了,出新居后就要开始备办婚事。

    崔姣想到自己曾和崔仲邕信誓旦旦说过,在苻琰与陆如意成婚那日,她便能出宫。

    怕是难再实现。

    陆如意面上微羞,她刚刚问话,是以为太子会去巂州,那样,他们的婚期就会推迟,能迟一天是一天,但现在看来,这婚事要按期举行了。

    这时裴缨寿提着两只肥兔子进来。

    大公主忙叫宫女拿下去打理,正好这么多人在,又是冬日,围坐一起烤兔肉吃。

    随即就都起来,搬桌子的搬桌子,搬凳子搬凳子。

    崔姣本来站在陆如意身侧,他们走动时,陆如意也起身回头看了看崔姣,崔姣一瞬攥紧衣袖,

    迅速垂下头。

    陆如意看到她低下头,想着她方才说起太子时的话语,禁不住想,她想离开东宫,说有心上人,可她说到太子时,也是有几分敬佩,是不是在与太子朝夕相处中,也有过情,只是这情敌不过畏惧,更敌不过宫外的心上人,但那又如何。

    她出不了东宫。

    有时候没有什么所谓的情情爱爱,浑浑噩噩留在东宫里,反而才好。

    火炉上的铁架正烤着兔肉,大公主唤她们过去吃,两人便一前一后围到炉子前。

    兔子肉鲜美,吃上几口再喝一口酒,这冬日都不觉得冷了。

    众人才吃的兴起,裴缨寿的婢女忽然进来,与裴缨寿附耳低语,未几裴缨寿出去。

    大公主便叫个宫女跟去打听。

    至那顿兔肉吃完,贵女们纷纷告辞,只崔姣和陆如意还留着。

    大公主的宫女回来禀报道,“裴左率的妾室韩氏求了皇后殿下恩典,让裴左率放她离开,从此她想嫁人与否都与裴左率无关,裴左率不同意,但皇后殿下同意了,韩氏已下山去了。”

    崔姣愣愣的听她述事,裴用来骊山狩猎都带着那个韩氏,可见韩氏很得宠,皇后竟同意让她走……

    大公主道,“走的好!这妇人不安于室,原先不过是个当垆卖酒的寡妇,和四表弟私定终身,她的身份如何给四表弟做妻,四表弟前途一片光明,若娶了她岂不叫人耻笑,四表弟尚未成婚,就纳她为妾室,我阿娘原就不喜,她还成日在四表弟的后院兴风作浪,将他屋里的那些侍妾全打发离府,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不知,四表弟好不容易定下了卢氏嫡长女,她又故意去卢大娘跟前卖弄四表弟多宠她,把这桩婚事都搅散了!”

    崔姣只差将手心扣烂,她与韩氏不同,她没有和陆如意卖弄过苻琰对她的宠爱,她小心翼翼服侍着陆如意,巴望他们完婚的那日就能放她解脱,她没有过奢望。

    她不想被陆如意误会,但她在陆如意眼里已是撒谎精,就算陆如意觉得她是想寻机争宠的女人,好像也没什么可辩解的了。

    这些她都不介意,韩氏可以被皇后放走,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可以被皇后放走,皇后也不喜她,她走了是皆大欢喜。

    “裴左率就让她这么走了?”陆如意惊道。

    宫女道,“皇后殿下说,如果裴左率不想要仕途了,就随他跟韩氏走。”

    几人沉默,裴用选的一定是仕途了,这无可厚非,没有了韩氏,只会让他更好,或许有宠爱,可这宠爱比不过前途无量,韩氏走了以后,他的后院还可以进更多的女人,这份宠爱也会逐渐消散。

    郎君的情意从来都一文不值。

    推己及人,苻琰对崔姣是疼爱的,但崔姣如若危及到苻琰的地位权势,也是一样的,都得走,走了才是对的。

    崔姣捏着一手心的汗,兴许她可以去找皇后。

    --

    下午回房时,阿秀来告诉崔姣,这回围猎,在苻琰的指挥下,皇帝和众臣猎到了很多猎物,这些猎物分拨出来,崔姣也分得了一斤野猪肉。

    在东宫什么好物没吃过,崔姣可不稀罕野猪肉,但瞧阿秀开心的很,便也做开心状,让阿秀把肉送去厨房,做了个蒸豚,分点肉让阿秀下去吃了,剩下自己就着荪米饭当作夕食。

    晚间崔姣穿着斗篷去到皇后宫中,皇后也是在用夕食,她来了以后,主动接过宫女布菜的箸,来为皇后布菜。

    皇后知她有事,便让宫人都下去。

    待屋内只剩她们两人,皇后道,“说吧,要跟我说什么?”

    崔姣忙放下箸,恭恭敬敬跪到地上,“皇后殿下宅心仁厚,今日妾听人说,皇后殿下做主放了韩氏走,求皇后殿下也给妾一个恩典。”

    皇后怔一下,装作不解其意道,“你要什么恩典?”

    崔姣道,“皇后殿下曾说,待太子殿下成婚后,不会亏待妾,妾不求其他,只求皇后殿下看在妾尽心服侍过太子殿下的份上,能让妾安然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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