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上各式各样的精美山庄,无论在地面上看起来怎样磅礴大气,从天同岛俯视下去,都变得袖珍可爱。

    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真是让人上瘾。

    天同岛上也有众多商铺、茶楼、曲苑,以及不知道卖什么东西的地方,都是隐在绿树青墙后的单门独栋,看门头、看招牌,着力突出一个“雅”字。

    但在贺灵川看来,它们实际上只显出一个字:

    贵!

    贵不可言。

    在春意盎然的浮空岛走上两刻钟,就到柯府了。

    贺灵川有些惊讶,天同岛上的府邸面积都不大,与下城动辄占掉半个山头的庄园相比,它们的面积可能只有人家的十分之一。

    就算是柯府,占地面积也只有十三亩,也就是不到九千平。

    岛就是岛,土地有限,不可能像下城那样肆意挥霍。灵虚城六百年来养成的勋贵又多,你想住天上,我也想住,大家就只能挤一挤当邻居喽。想要庄园大到无边无际,那就只能去下城。

    柯府的门面又大气又豪横,就算第一次造访的客人也不会认错。

    别的都不提,金丝檀木的黑色大门外头,就立着两尊精美的紫金大马,比真马还高,气势雄浑。

    虽然通体没有任何装饰,但这两尊雕像堪称是天同岛上最有份量的宝物。

    因为在墟山天宫重建以前,它们就立在摘星楼的大门外!

    天神御赐紫金马,这是柯氏独享的无上荣耀。

    赤鄢太子到,门房飞快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前几天在翩想山庄露过面的柯严敬柯五公子,就出来迎接了。

    伏山越脸上笑吟吟心中却奇怪。

    他今天的回拜是有预约的,柯府也给了回执。从礼节和规格上说,赤鄢太子登门拜访,柯家掌门人柯守意就该出来迎接才对。

    怎么是柯五前来?

    好在柯五也精通这些人情世故,见面即拱手道:“家中临时来客,父亲正在接待,伏山兄莫怪!先去梅园吃个茶如何?”

    “走。”到底什么贵客,临时上门还能让柯守意亲自接待?

    柯府大宅里,建筑主体只占四分之一,余下的都是园林、兽栏、泉池。

    红花绿树在天同岛随处可见,柯府怎么会用大路货填充园景?

    能入园的都是匠心独运的盆栽,或者芳龄至少数百年的灵木,每一件花器都格外讲究,珍珠玛瑙黄金翡翠,都是盆子上的常客。

    看见这些盆栽,贺灵川算是知道柯五送给自己的那件“花石山房”从哪来了。

    大概就是从这里头,随手挑了一件。

    贺灵川路过一处假山,看见那上头种着一棵七尺高的火红珊瑚树,形如孔雀开屏,连每根细杈都完美无缺。

    这宝贝在鸢国都有资格收入国库,但在柯府,不过就是假山上的一挂露天装饰罢了。

    贺灵川心中暗暗一叹,忽然想起长臂猿老葛房子后头的渔镇。第一次给他引路的那个老头儿走路一瘸一拐,据说就是因为长年潜水寻宝,得了潜水病导致骨坏死。

    在妖国,你就算卖力到重病缠身,也不如人家鱼妖在水里轻松作业。

    那是极度不公平的竞争,但普通人还能靠什么糊口呢?

    “前面就是梅园了。”柯五笑道,“我们园里有一株五百年的老梅王,在百年前帝流浆降临时就成了妖,开出来的花格外硕大芬芳。”

    话音刚落,圆月门外转进来两人,一男一女。

    男的面生,身形中等,五旬左右;女子是个鹅蛋脸的美妇,虽然一身素衣,头上只别一支白玉钗,却不减雍容贵气。

    最重要的是,贺灵川认得这张脸——

    青阳国师!

    他是万没想到,会在柯府这个梅花怒绽的院子里迎头碰上青阳国师。

    奚云河的画功也真是精湛,寥寥几笔抓住了青阳国师的神韵。现在贺灵川见到真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伏山越也是一呆,脚步顿住。

    青阳国师本与柯守意谈笑晏晏,望见伏山越迎面走来,也有两分惊讶,但旋即笑道:“伏山小子,好久不见。”

    “青阳国师安好!”伏山越一直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示人,见到她却弯腰行晚辈礼,“十年过去,国师风采依旧。”

    原来柯守意的客人是青阳国师,怪不得他要亲自接待。

    柯守意和伏山越也见了礼,青阳国师的目光扫过伏山越身旁,不理会焦玉,却看着贺灵川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特使,贺骁。”

    青阳国师目光深注,长长哦了一声:“你便是贺骁!”

    这话意味深长,连柯守意都品出些涵义。

    贺灵川向她抱拳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明面儿上,他还得做足礼数。

    她的声音里满是感慨:“听说,伱在白沙矍见过我那孽徒?”

    贺灵川目光一闪:“您是说,麦学文?”

    “他的真名是奚云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贺灵川的回答滴水不漏:“白都使前几天跟太子通过气,也提过此事。”

    “他不是个好对付的人。”青阳国师轻叹,“仲孙家的孩子都被他弄没了,你能活下来,运气真不错。”

    话里有话,贺灵川装作听不懂,正色道:“这的确是很难缠、很棘手的逃犯!”这不得谢谢你当年教导有方?

    青阳国师问伏山越:“这件案子后续如何了?”

    伏山越哦了一声:“我跟国师汇报一下,从白都使抵达白沙矍之日起,这案子就由他全盘接手。我奉父王之命到灵虚城,其实也是来问后续的。目前……唉!”摇了摇头。

    直白点说,就是我也不清楚。

    伏山越是最早的查案方,青宫却隐约是本案的终点,双方突然会面真是有点尴尬。伏山越的意思是,这事儿已经不归我们管了,你现在别来找我麻烦。

    贺灵川在边上听得暗暗好笑,伏山越已经深谙官场职场套路,未来可期。

    青阳国师微微一哂:“白都使查案,我们当然会全力配合。”她转头对柯守意道“那么,那件事就拜托柯大人了。我先走了,你们聊。”

    柯守意满面堆笑,执意要送她到正大门口。

    青阳国师婉拒不得,在四人陪同下往外走,路上与他们闲聊几句。

    贺灵川观其温敦平和、谈吐有节,待人如春风化雨。把她拖进漩涡中心的不老药案,第一责任人是奚云河,第二就该轮到贺灵川了。但贺灵川从她瞥过来的眼神和笑容,根本感受不到半点敌意,反而像是看待后辈般宽和友爱。

    这种雍容,这种气度。

    如果他没掺和不老药案,如果他不曾跟奚云河深谈,那么他大概率会认为,眼前这个女人很值得尊敬和仰慕。

    走了这么几步,他多少了解奚云河当年的感受。难怪聪明如奚云河,多年来也看不破自己恩师的真面目。

    伏山越也说过,至今灵虚城还有很多人猛烈抨击调查进度,也就是打死不信青阳国师与不老药案有关联。

    就算你把证据全摊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是梗着脖子,不信不信。

    再说了,白子蕲是什么样的对手,贺灵川最清楚不过。自己以为的滴水不漏,在他面前还是露了马脚。

    可是白子蕲跟青阳国师过招,到现在都没讨到便宜。他能找到一条线索,青阳国师回头就能堵上。这祸水就是引不到青宫里去。

    从风评上来说,青宫落在下风。

    但从案件进度而言,是白子蕲进退两难。

    况且奚云河和方灿然都说得没错,青阳国师这样的人,怎么会只守不攻?她的反击多半全在暗处,只是贺灵川现在不查案了,也就感受不到。

    他几次想试探天蜈骨笛的事儿,都忍下了。

    眼下绝对不是好时机自己不可多生枝节。

    等到青阳国师登车离去,柯守意才转头对伏山越笑道:“青阳国师临时登门,我只好接待,望殿下莫怪。”

    “小事耳。”伏山越也是浑不在意,随口问道,“青阳国师此来何事?”

    “我们替青宫办事嘛,她来改提一些要求,没什么大不了的。”

    伏山越识趣,也不追问。灵虚城这些上流勋贵之间,关系盘根错结,有时连他也觉深奥。

    柯严敬扮好自己的角色,在边上轻咳一声:“殿下,不老药案真会追查到青宫么?”

    “线索在青芙庙那里断了,不知道白都使有没有新发现;如果没有,就追不到青宫那里去。”青阳国师明明刚走,这些家伙就背后嚼人舌根。伏山越看着他笑道,“柯老五,你听说过青芙庙出售不老药吗?”

    柯严敬吓了一跳,双手连摆:“殿下说笑了,我怎么会听说过?”

    “不老药很难制造,需要大量浆珠不说,药引子才最是难得。偌大的灵虚城,能弄到这种药引子的寥寥无几。”伏山越拖长了语调,“再说它又是禁售品,这个价格嘛,一定贵上天去。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用得起?”

    在不老药案上,他比灵虚城这些权贵都有发言权。

    有钱人的命都值钱所以不老药理所当然也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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