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他们之间都未曾分离。
清醒后初为怔忪,视线落在身体的痕迹上,莫清岚的手指蜷缩,耳根赤红,又眉眼疏朗,唇角携着明媚从未展露的笑意。命长苏不在寝宫,他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换了一身高领严密的衣服,披上披风往外走去。
身体隐约有些不适,但无伤大雅。屋外依旧没有命长苏的影子,莫清岚视线转看,看到洪玄便问:“师尊呢?”
洪玄看到莫清岚,长松了口气:“主人总算醒了。”
“总算?”
“尊者说主人修炼累到了,所以要闭识调养,如今已经一整天,主人是修了什么功?”
一整天?莫清岚愣了愣,脸皮顿时烧得慌,咳嗽一声:“……没什么。师尊很早就走了?”
洪玄瞧不出什么,只道:“尊者说给主人做些饭食,刚走不久。”
莫清岚应了一声,扭头回了寝宫,等命长苏回来。
他端坐在桌几之前,想到在寝宫中发生的一切,心神微荡,握衣摩挲。
他和命长苏情迷做到了最后。
这大抵是最荒谬的生辰礼,有背伦理,莫清岚以前虽然也有过奢望,但从来没有料到真的有一天,他会做出那等承受羞耻的姿态。
事已至此,师尊会怎样看待他这个荒唐的弟子?
莫清岚想到此处,脑袋抵在冰冷的桌面上,忽又有些后悔。
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凉风从外面席卷进来,他浑身倏地绷直,立即看去。
瞥到熟悉的人影,莫清岚强作镇定,收回视线,等着命长苏一步步走进,将饭粥放在他面前,手掌落在他的腰身。
分明隔着衣物,命长苏手上的温度却极为明显,一如……那时。莫清岚顷刻间强撑的镇定崩裂,嘴唇抿起,心中打鼓看去,望进一双碧眸如烟的眼。
“师尊。”莫清岚唤道。
命长苏看着他,收紧放在他腰上的手,也不答话,只笑。
“难受吗?”
莫清岚犹如傀儡,僵着脖颈摇头。
“那喜欢吗?”
“……”莫清岚迟疑迷惘地看向命长苏,好半会儿,领会到其中的意思,耳根通红、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喜欢的意思,”命长苏缓缓道:“是还想?”
命长苏说至此,莫清岚猛地回神,连忙伸手捂向他的嘴,“昨天晚上是……那是——”神差鬼使!
莫清岚的话用尽了脸皮和气力,灼烧一般,不敢轻易与命长苏对视。
命长苏低笑一声,低头靠近,嘴唇从眼前人殷红滚烫的耳旁擦过,舀起汤勺中的粥,动作很慢地喂到他的口中,温柔至极。
少年时期的人不懂得一往情深、不懂得故意为之,满怀爱恋,抵挡不住眼前人异于寻常的亲近,又怔了怔,最终还是乖巧张嘴,将粥吞了下去,脑袋抵在命长苏的胸口。
“可师尊,仍觉不够。
”低沉的声音轻轻落下,转瞬消弭,仿佛错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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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妥帖的衣物没隔多久又乱。
莫清岚怔忪看着眼前之人。
第一次算作彼此坦诚的情迷,但时间间隔这样短暂的第二次,即使他不算清醒,也察觉了其中异样。
点破了一切,开始主动与他交心的是命长苏,情迷之前在黑暗中触碰引诱的也是命长苏,如今天色没有完全暗去,青天白日之下,他们这般……还是命长苏。
莫清岚是初生牛犊胆大妄为,对命长苏情不自禁,但也从来没有想过白日宣淫。
这不合情理,过于妄为,如此急切。
终于忍受不住,莫清岚将人推离,意欲阻止。
“师尊。”他难以启齿,这种情况下,反而变成了那个想要中止情/事的人,磕绊道:“我们来日方长…现在……”
却像触及到什么,命长苏的动作忽然凶悍,莫清岚的话骤然停滞,眼尾绯红,再说不出什么。
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昏沉。
本就没有恢复,如今操劳,很快又有了乏意,半梦半醒下颚抵在命长苏的肩上,语气呢喃。
“师尊为何……这般急迫?”
命长苏并非急躁之人,明明来日方长…来日…
目光没有聚焦游散,莫清岚的意识渐沉,而在起伏之间忽看到什么,他的视线停留。
乱布遮盖下,露出一张纹路复杂古朴的铜镜。
铜镜藏于黑暗,微微倾斜,镜面并未倒影出正对的窗,而是映着他与命长苏荒唐又混乱的纠缠,如同窥视。
舍死镜,倘若一人舍弃一切交换,他的所有‘生’路都会被变成等价之物,用来满足心中求而不得的奢望。
欲是万物从恶的根本,恨源自于报复之欲;痴源自于掌控之欲;怨源自于不得之欲,以欲交换,则生祟鬼,欲生而生路尽,从此步步向死,横绝生焉,化为祟物。
这种东西,若非绝望至极,怎会有人去用。
——若非绝望。
掌心的神印闪烁,被禁封的记忆像触及什么猛然涌来,莫清岚的大脑一瞬清明,神色变幻,彻底清醒,握向身前之人囚着他腰身的手臂。
他的声音沙哑,“师尊?”
命长苏依旧沉默。
他们自然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中止。
不久前才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尚且年轻的身体根本无从抵抗、溃不成军,不过须臾,便绷成了月弦。
直到最后结束。
莫清岚重归冷静,骤然用力,将命长苏抵在榻边。
掌间神印越发明亮,往额间窜去,莫清岚的身体也发生急剧的变化。
年轻的身躯舒展恢复原本的模样,他的瞳孔化为幽然的颜色,额间神印终生,磅礴的神力如海如潮涌来,察觉异样,涌向命长苏几乎枯竭的躯壳。
命长苏碧眸微睁,与莫清岚对视,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这是一场将他们二人灵识卷入的幻境,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那些磅礴的神力贯入命长苏的体内,却像被隔绝,溃散消失,外界的琉璃苍兰也终于大片的枯败,化为灰烬,走向尾声。
莫清岚的神色变化,死死盯着命长苏,声音嘶哑至极,“等着我。”
命长苏伸手触上莫清岚的脸侧,碧眸沉浮,仍旧溺在幻境之中,百般纵容,与他拥吻。
琉璃宫不再,四处变成白茫茫一片,命长苏的身影也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莫清岚的身体晃动,转身之后身影亦消弭在此间。
*
九凌宗。
一直沉睡的人睁开眼眸。
强横的力量冲破结界,察觉异样,尧许慌忙推门而入,便与如今将冥君之力完全吸纳的莫清岚对视。
那一双眼眸幽然,如若神明。尧许喉咙沙哑,“清岚?你……”
“他在哪儿?”
尧许的声音顿止。
最终没有隐瞒,尧许道:“拱门被放进了祟世深处,长苏和佛子在一个月前已经进了祟世,欲将拱门销毁,但直到现在,还没有音信。”
一个月前。
莫清岚神色变化,起身往外走去。尧许声音凝涩,“清岚,冥君之力纵然强大,但也会让你从此受制于神位,长苏不想让你介入其中,所以压制了你的神识让你沉睡。身为天道监司却动用舍死镜,天道不会轻易饶恕。即使你去了祟世,结局也已成定局。”
莫清岚却不语,骤然将紧闭的屋门打开。天空中的雷鸣未消,凝聚于殉祟峰的山顶。
外面的人转头看来,看向莫清岚,眼眸阖起,合十作礼。
莫清岚额首的神印越发夺目,气息磅礴,非凡人之态。
“他用舍死镜本就是为了我。于礼,我不能弃他于不顾。于情,他是我的师尊,亦是…道侣。”
莫清岚转首看向他。重来一世,他一直冷情,却如今的神态却露出了曾经犹若少年真挚,赤诚无暇的颜色。
最后的字眼落下,尧许只晓得他心中已有决断,面容发白,不再制止。
姜行渊也从莫清岚的耳畔离开,一身黄衣,并未回头。听真嘴唇张合,而最终未言。
莫清岚与他们行礼,不再停留,步步离开,身影在消失于裂缝的入口。
*
祟世之中,浓郁的祟气察觉有人踏入,立即聚集而来,虎视耽耽。而莫清岚的气息出现之后,那些冲涌而来的祟气发现异样,冲来的攻势刹时消弭,极为畏惧退去!
冥君之力,注定与祟物相克,它们本能性的不敢招惹,扭头就跑。却没跑多远,铺天盖地的阴火就将此处笼罩,没有神智的祟气几息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莫清岚视线移动,分辨方向。祟世之中/共有二层,外层是妖圣的躯壳所化,为外壳,中层是尧许所设的绝祟迷宫,而最深处,乃是佛神器‘极乐彼生’所设的‘极乐殿’。中外层不难穿过
,最为关键的,是极乐殿。
不过多久抵达极乐殿的入口,莫清岚的视线触及一人,脚步顿止。
白衣犹若繁花的人似乎很久便等在这里,与莫清岚对视之后微微一笑,“你来了。”
莫清岚道:“你在等我?”
林晟下的眉梢抬起,不可置否。
“我如今该称呼你为佛子,还是佛圣。”
林晟下笑了笑,语气轻松,“这一世我活得自在,心中喜爱,自然还是希望清岚叫我一声晟下。”
话落,林晟下看着莫清岚如今的神色,也知晓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便不多言其他,问道:“他调用体内全部的神力毁了拱门,又在极乐殿被祟鬼蚕食,如今的样子并非你记忆中那般,你还想见他吗?”
莫清岚声音沙哑,只道:“带我去。”
林晟下轻轻摇首,无可奈何,带着莫清岚踏入极乐殿。
极乐殿是铸造幻境的一方世界。他们走了许久,穿过无数幻境的蚕蛹,最终抵达一片废墟。
莫清岚抬首看去,神色一瞬苍白。
在他眼前的存在,已经并不完全。本就因为与舍死镜交换,他的体质变得极其吸引祟物,如今没有神力,以凡人之躯力竭在废墟之上,身体的血肉被蚕食,衣物下露出白骨,血肉模糊。
莫清岚嘴齿颤抖,立即靠近,“师尊?”
无人回应。
莫清岚碰上命长苏的脸侧,想要将他抱起,而目光划过看到什么,他的视线骤停,喉结滚动。
在命长苏的身边,也结出了幻梦的蚕蛹。
“如果不这样,我怕他坚持不到现在,”林晟下的声音在莫清岚身后响起,“不过似乎是很好的一场幻境,他一直在笑。”
莫清岚压下心中翻涌的一切,双目殷红,低身将命长苏拥进怀中。
“你要带他离开?”
林晟下道:“祟世中虽然有祟物侵蚀,但毕竟自成一方世间,在这里天道之力无法降临,离开之后,或许连如今的模样他都无法保留。”
莫清岚的声音嘶哑:“他无法长留在这里。”
林晟下听明他的意思,眉宇清疏地叹了口气。“也是。即使留在这里,如今长苏的体质依旧在无时无刻吸收祟物之力,迟早也会化作枯骨……可如今的外界,你不怕吗?”
莫清岚将命长苏揽起,走下废墟,声音沙哑道:“若他为祟鬼,我就带他去炼狱,若他不容于天道,我就倾尽一切相护,最后的结局,最坏是共陨罢了。”
林晟下一愣,陷入沉默。
气氛归于沉寂,白衣犹若繁花的人一路相送,直到将他们送到祟世的出口,莫名启言:“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是一条活路。”
莫清岚倏然看去,“何意?”
林晟下却不再言语。
他的神态轻松,安之若素,“若是有机会,还请清岚替我向我师父问一句好,道弟子不孝。”
听出他话中意,莫清岚语
气莫名:“你不准备离开?”
一身繁衣的青年却笑,微微摇首。
他看着此处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平静坦然:“拱门虽毁,但他还在来得路上,总要有人要去彻底了断。”
“不过已经与你们无关,他受引诱堕落,本就源于我堕佛一面,祸根在我;族裔叛神,也是我识人不清,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因果轮回,最终该由我亲自来清理门户。”
莫清岚道,“佛入莲背叛是因为他自己踏入歧路。当年日月山出,祟鬼残杀凡人,起死回生的日月参来自于你割舍的血肉,你已经不惜一切尽力补救,孽不在于你。”
未料他知晓此事,林晟下愣了愣,轻轻一笑。
“佛神转世,我白得两世自在,一世结交挚友,一世有恩师庇护,已经足矣。等你们走后,我会离开此间,将他伏诛,毁去佛神之力,以当了结。”
他的心意已决。
莫清岚也不再劝言。
他的眼眸微敛,握紧命长苏的肩膀,坦然踏出。
裂缝之外的天顶,在他们的声音出现的瞬间雷声轰鸣,犹如利剑的电闪毫不留情劈下。莫清岚生生抗下,带着命长苏一路离开,回到琉璃宫。
浮屠冰莲将整座宫殿笼罩。察觉他们的抗拒,天道怒火越发汹涌,一阵又一阵的雷劫降世,劈在浮屠冰莲化成的塔身,道道不休。
体内的神力飞速在消耗,莫清岚只看着命长苏的容颜,感觉到他越发微弱的气息,唇角露出几些苦涩,替他擦净身上的血迹,将露出白骨的地方上药包裹,低首靠近。
“也罢。”
“能够重来一次,我们也算赚了,师尊。”
琉璃宫的陈设依旧,一如幻境之中。
握着命长苏的手,眼眸沉浮,莫清岚莫名回想,想到了过去,想到不久前那一场酣畅至极的幻梦。
少年时赤忱所爱,用尽浑身解数,讨好卖乖。
十七岁的莫清岚对命长苏的贪恋正在浓郁时,自然由他为所欲为,意乱情迷。
唇角不觉弯起,眉首松开,莫清岚和眼前人十指相扣,语气清疏,“倒是狡猾。”
依旧无人回应。
时间慢慢过去,莫清岚体内的神力濒临枯竭,浮屠冰莲也失去依仗,开始四处崩裂。
琉璃宫出现颤动,随着天雷落下寸寸消毁。外界的风穿过破口将他们的发卷起勾连,天道的怒火穿透一切阻挡,终于震然落下。
莫清岚听着命长苏微弱却存在的呼吸声,淡淡勾唇,眼眸阖起。
“清岚!”尧许的声音尽裂。
自穹宇漩涡之中粗壮的雷劫带着消杀一切凌厉的气息不留情面劈来。空明的巨响在耳畔响起,身体却没有任何痛苦,察觉异样,莫清岚立即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没有生息的碧眸。
命长苏的血滴在莫清岚的脸侧。
他似乎方才清醒,眼眸惺忪,怔然无言的看着身下之人。
嘴唇刹那毫无血色,莫清岚瞳孔扩大,伸手碰去,却从命长苏的身体传过,只碰到一片虚无。
命长苏的声音张合,却没有任何声响传出,莫清岚的大脑空洞,失去发出声音的能力,从未有过的惶恐起身。
而下一秒,命长苏的身体就已经化成离光彻底消散。
琉璃宫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混杂的声音涌入耳膜。
莫清岚的手碰上失去依托坠落在榻冰冷至极的莲心石。
身前再空无一人。
命长苏的气息。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