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霞帔,宝冠珠络,云薄绯裙,窗影摇晃。
绯红的衣裳映衬着温凝的脸,将她白玉般的面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她今日不同以往那般素净,着了精致的红妆,胭脂簇裹之下,显得她唇瓣饱满如雨后花瓣,眸若秋水寒星,似波光粼粼。
她仰头看萧云辞,唇齿微张,眼眸中带着一丝惊讶,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明亮和视野惊到了一般。
萧云辞双眸与她对视。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再远一点,便有宾客嘈杂之声,那声音似乎距离他们很远很远,仿佛将他们个隔绝在了某个特殊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唯有他们二人。
温凝眼巴巴的看着他,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萧云辞,萧云辞却没有动。
只是他的目光却在动。
他的视线沉沉地略过她的发梢,拂过她的侧脸,撩过她的耳侧,那些目光仿佛化为实质,轻轻地抚过她的皮肤一般,下一瞬,萧云辞却忽然伸出手,眼眸黑沉沉的,朝着温凝的侧脸触碰而去。
温凝顿时心中一紧,下意识要退后,却更紧的贴在了背后的墙面上,她只觉得他手指的微热忽然降临在自己的耳畔,若有若无的触摸,仿佛碰到了,又仿佛没有碰到。
那是他的手指尖,轻轻地将缠绕在她发丝上的金坠子摘了下来。
金坠子发出碰撞的响声,响声轻轻钻进她的耳朵里,一直不停地往里钻,钻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浑身发麻。
“自己能摘吗?”萧云辞终于开口,字字句句皆是平静。
温凝陡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凤冠,赶忙说,“可以的。”
她一开口,却发觉自己声音发着软,在这安静的厢房之中,透出一股不清不白。
温凝窘迫的缓缓垂眸,不敢再直视他。
萧云辞终于退开一步,声音如往常一般平静,略带几l分冷淡与克制,“宾客那边还需我出面,你在厢房中休息,不必刻意等我。”
“嗯……”温凝乖巧的朝他行了个礼,“殿下辛苦了。”
萧云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侧身离去。
听着厢房门关上的声音,温凝大大的喘了一口气,缓缓挪到厢房中的梳妆镜前,看着面色极不自然的自己。
镜中的人一身金红,妆容艳丽,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女子的娇媚。
她手指发颤,缓缓的解下头冠,小心翼翼的摆在一旁。
若是按照规矩,应当是洞房合卺酒之后,由丫鬟进来替她梳洗卸下头冠,如今既然萧云辞首肯,她便也不管那么多了。
看着那头冠上的金坠子,放在一旁之后还在摇晃,温凝的意识不由得飘回了方才……
方才萧云辞因为要解开盖头与头冠,距离她着实太近。
温凝想到他略沉的呼吸与那一瞬间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喜帕。
她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不得不说,成婚一事,作假着实是很难,原本没有什么干系的人,却要行这些亲昵之事,实在是令人尴尬又窘迫,萧云辞不苟言笑,更是让她紧张不已。
无妨。
温凝朝着镜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今日过了就好。
婚后,太子每日自会忙碌朝堂之事,自己也要做好这太子妃,联络各方做好应做的一切,到时候大家都忙,自己一日下来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着萧云辞。
太子府,宾客云集,气氛热烈。
萧云辞一身喜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一回应众人。
周尚书也在人群中,萧云辞主动去敬酒,周尚书受宠若惊,笑着问。
“殿下,听闻今日后宅有歹徒?可捉住了?”
萧云辞淡笑一声,“多谢周大人关心,是位登徒子,不知何处来的,一直潜藏在后宅。”
“太子府空置已久,恐怕会有些歹人潜藏,太子殿下一定要小心才是。”周尚书感同身受一般,“那歹人现在如何?”
“已捉住打了一顿,从后门扔了出去。”萧云辞淡淡开口。
“殿下还是太过心善,擅闯洞房的登徒子,这样的人,光打一顿怎么行,一定要严惩,好好地严惩!”周尚书看萧云辞眸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听闻贵府也有喜事了。”萧云辞说。
“是啊,小女偏爱,身为父亲,也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她去了。”周尚书叹了口气,“她开心就是了。”
“养女不易,周大人也小心才是。”萧云辞朝他举起酒杯。
周尚书一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莫名觉得心中七上八下的。
随后,诸位大臣一一上来敬酒,萧云辞酒量不错,一杯连着一杯,面色依旧,半点没有微醺的模样,倒是将那些朝中大臣喝的东倒西歪,都有些不胜酒力。
于是他便发觉人群中总有形形色色的视线,特别是那林翰林大人,那目光几l乎要将他洞穿似的。
萧云辞淡淡一笑,端着酒壶,朝着林翰走去。
“林大人。”他端起酒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今日是孤大喜之日,曾与您有些误会,正好在今日与您赔罪。”
林翰惊得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端起酒杯。
等萧云辞将那满杯的酒一口喝尽,林翰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啊,哪里的话,太子客气了。”
他方才正伤心,想着宁宁便这样嫁给了萧云辞,虽然是假的,但是这排场这流程,哪里都像是真的,令他真真假假分不清楚,心中便如同嫁女儿一般难过,差点又要抹眼泪。
他与其他人也聊过,众人都是心情复杂,并表示日后一定死死盯着这太子,若是他将宁宁欺负了,或是出去与其他女人鬼混,他们绝不给他好果子吃!
于是林翰方才一个劲的喝闷酒,一杯连着一杯,一边喝一边恶狠狠的盯着萧云辞,却没想到萧云辞居
然会主动过来示好。
“温凝是温大将军独女。”萧云辞声音不似平日里那般的冷淡,与林翰对话时,竟仿佛有几l分醉意似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怀念,“幼时有缘见过大将军风采,着实令孤向往之,只可惜,‘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林翰听到这一句,胸口一股热流,眼眶也红了,死死地盯着萧云辞。
萧云辞倒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
“娶温凝,孤确实需要些倚仗。”萧云辞深深地看着他,“温凝应当与你说过此事。”
林翰嗓子发干,他绝没有想到萧云辞居然会在今日与他提起这件事,并且这么直接。
"鞑靼之乱,孤必平之,温凝,孤必护之。”萧云辞声音不大,也并非铮然起誓,他说得仿佛随意,却狠狠的砸在了林翰的心里。
当今皇上,耽于享乐,骄傲自满,如今北明乱象,百姓穷困潦倒,哪里还有力气去平外乱。
他们这些人从战场上回来,想方设法扎根于朝堂中,便是想从根本上改变现状,才能壮大北明,为大将军复仇。
可上不作为,他们这些下臣,又有什么能力能改变现状?
多少年的苦闷与无措,在听到萧云辞这一句话的时候,便如死水之中被投入了一块石子,“噗通”一声,随即便是涟漪荡起,心被扰乱,被撩起宛如当年上战场一般的激情。
林翰深深的看着萧云辞,端起酒杯,什么也没说,一饮而尽。
“多谢殿下,希望殿下,金口玉言。”
萧云辞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往别处。
林翰站在原地,看着这太子府漫天的红绸,眼眶一红,他狠狠地抹了把泪,去找老周去了。
酒酣,人散。
夜色降临,太子府的喧闹终于渐渐散去,月光笼罩在黑瓦之上,萤萤光亮将府内照得皎洁明亮,几l乎不需烛火便能看清景物。
萧云辞一身喜服,身姿挺拔,缓缓走向内宅。
邓吾跟随在他身后,一声也不吭,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的看向萧云辞。
太子殿下今日心情极好。
邓吾一阵窃喜,觉得日后的日子恐怕要好过许多,他一定要好好地巴结太子妃,只要抱对了大腿,日后就不愁了!
“都准备好了?”萧云辞忽然侧眸看向邓吾,“笑什么?”
“奴才为殿下开心。”邓吾嘿嘿一笑,“恭喜殿下!事情已经办好了。”
萧云辞没有回应,继续往前走。
远远地,便能看到厢房门内的烛火。
那是喜烛,一燃便是一夜。
“不必让人打扰。”萧云辞进门前,轻声吩咐。
邓吾立刻颔首,“是,殿下。”
萧云辞手指放在厢房门上,沉默了半晌,缓缓推门而入。
邓吾看着都觉得心中紧张,他兴奋的帮殿下关上了厢房门,咽了口唾沫在外头守着。
厢房内,温凝靠在床边昏
昏欲睡。
听到响声,她陡然惊醒,起身看着萧云辞,缓缓地行了个礼。
萧云辞看着她一头乌发只绾了简单的发髻,身上的喜服却未换,竟是一直等他到现在,不由得心神微动,问,“饿了吗?”
有枣糕。≦≦[”温凝淡淡笑了笑,“还有茶水解腻,吃得很饱,没有饿着。”
“嗯。”萧云辞没有再说别的,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人相对而立,一时间都没有开口,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温凝却忽然听到外头有声音,抬眸一看,只见外头有丫鬟的身影,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她靠近萧云辞,轻声问,“外头的是殿下的人吗?”
“可能是。”萧云辞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克制住嘴角的笑意,平静道,“也可能不是。”
那可怎么办?温凝看了一眼一旁摆着的酒壶,按照规矩,洞房前,要先喝合卺酒。
萧云辞看了她迟疑的模样,轻声道,“你若不想喝也可以……”
“殿下别这么说。”温凝摇了摇头,同时看了一眼外边的丫鬟,声音忽然大了些,“殿下,合卺酒还未喝。”
萧云辞抿了抿唇,差点没忍住笑意。
缓了缓,他才应声,“好。”
温凝便将那酒端了过来,将酒倒好,递给了萧云辞一杯。
靠近了才闻见,萧云辞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她看不明白他喝了多少酒,却知道他如今没有半点醉意。
温凝一向不喜欢旁人喝过酒的那股味道,自己也不爱喝酒,可是如今萧云辞靠近的时候,她却并未觉得他身上的酒味难闻。
也许是太子府的酒都是上好的佳酿,也许是因为别的……
萧云辞端着酒杯,眼眸中有烛光闪动,看着她轻轻闻了闻酒,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就像那小猫儿吃食之前,先要看一看,闻一闻,用爪子拨弄拨弄似的。
“怕有毒?”萧云辞问。
“不……不是。”温凝深吸一口气,“那,那开始吧。”
萧云辞竭力忍着情绪,与她手臂缠绕,喝下了那杯酒。
气息纠缠,酒入口甘甜,温凝一口气喝掉那些酒,只觉得从口中到嗓子再到腹中都是一片灼热,令她脸上泛着热气。
萧云辞一口饮尽那酒。
他今日喝了无数杯酒,哪一年的佳酿都有,却都没有这一杯的滋味。
温凝放下酒杯,又开始发愁。
接下来便要入洞房了……
她无措的将那酒杯摆好,放回了原位,然后手指抠着一旁的桌子,眼眸不知道往哪儿看。
洞房……她和萧云辞如何洞房?
今日到如今,一直都是假戏真做,可到了这一步,若是成真,那便不算假意成婚了,她也绝对不可能跟他真正洞房。
温凝脑子里胡思乱想,却感觉萧云辞缓缓靠近了些。
她心跳稍快了些,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别怕。”萧云辞缓缓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⒁_[(,“我不会动你。”
耳边钻进他带着酒气的声音,温凝却心跳更快了些,下一瞬,猝不及防的,萧云辞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温凝下意识惊呼一声,却蓦然捂住了嘴。
“大声点。”萧云辞的声音沉甸甸的,“让她们听。”
温凝瞪大了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张了张口,脸却是一红……她明白萧云辞是何意,却仍旧有些不好意思。
萧云辞将她放在榻上,将那榻上的桂圆红枣随意一挥堆在了角落,然后伸手掐住了她的腿肚子上的某个穴位。
温凝只觉得小腿一酸麻,禁不住的发出一声申银(shenyin)。
她看到门外的两个丫鬟身形微动,像是听到了声音之后的反应,温凝脸红成了一片,捂着脸缩进了角落里。
那声音在屋子里回荡,萧云辞眼眸黑沉沉的,起身往旁边走去。
不过一会儿,温凝感觉喜床开始晃动,吱呀吱呀的声音满是节奏感。
她抬眸一看,萧云辞单手抓着床榻的杆子摇晃,面无表情,外头的那两个丫鬟却像是有些听不下去了,默默地离这洞房远了一些。
晃了好一会儿,萧云辞停了下来,温凝抬眸看着他小声问,“殿下累了吗?不如我来代劳吧?”
“……”萧云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不必。”
话音落,“吱呀”声又响了起来。
厢房外,邓吾脸上笑得开怀,太子殿下真是厉害,这一回结束,已经开始第二回了。
好半晌之后,太子殿下才叫水,一番折腾之后,众人才歇下。
邓吾依旧按照殿下的吩咐,差两个丫鬟在外头站着,且刚好让月光照在身上,刚好让丫鬟的影子投在厢房门上,被里头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么吩咐,这难道也是一种独特的情趣吗?
但是殿下只要吩咐的,他便直接照办,他也不敢多问,只敢胡思乱想。
屋内,温凝只穿了一身里衫,依旧在榻上,萧云辞也在方才换了一身。
他身形修长,单薄的衣裳垂坠,显得他高挑有力,存在感十足。
温凝看着萧云辞从一旁的衣柜里拿出了一床厚被子,像是要铺在地上。
“殿下?”温凝有些迟疑,极为小声地问,“您这是?”
“若是同塌而眠,对你有些冒犯。”萧云辞开口道,“我睡地上便是,你不必担忧。”
温凝手指捏紧了被子,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缓缓攥紧。
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今日齐微明说的那句话……
你如今嫁给太子殿下,不也是对太子殿下极不公平?
堂堂当朝太子,救了她的命,如今为了关照她,“洞房之夜”居然要睡在地上……温凝想到这里,心中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想到真要与萧云辞同塌而眠,她又有些紧张害怕。
这时,窗外的丫鬟像是困了,打了个哈欠,人影动了动。
月光照在那丫鬟的身上,丫鬟的身影正好投映在萧云辞的身上,黑色的身影有些吓人,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在洞房中似的。
温凝看到这副画面,顿时想起今日萧云辞提醒过自己的事。
这新建立的太子府里四处都是耳目与眼线,太子殿下在宫中本就艰难,若是睡在地上的事情被人发现,宣扬出去,岂不是丢了他的面子。
林叔叔说过,萧云辞行事狠辣,应当有不少树敌。
洞房之夜睡在地上虽然事情不算太大,可若是有心人要做文章,也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令萧云辞失去身为太子殿下的颜面。
温凝想到这些,手指死死地捏紧了被子,在萧云辞快要将被子铺好的时候,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道。
“殿下……”她声音有些不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您,您……要不还是上来睡吧。”
萧云辞动作一凝,目光沉沉的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