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村,昌邑一个因为附近长了一片竹林而得名的村子。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村子,十几户人家,不过因为临近竹林,每年都可以制作一些竹编玩意儿售卖,所以与镇上城里来往较多,有时候也有小商贩会到村子里来收货,整个村子不说富足,但与其他村子相比日子也还算好过。

    只不过从大半个月前开始,村子里咳嗽生病的人就多了起来,开始倒还好,虽然咳个不停,但也不影响手头的活儿,到了后头人都没力气了,每天挣扎着去田里绕一圈,除除杂草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更别说制作竹筐竹篓子贴补家用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村长锯子无精打采地坐在门槛上,有气无力地抬头望天,“天儿早些热起来吧,热起来就好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等天气热起来,这咳嗽就消下去了,到时候身体就会有力气了吧。

    他心头其实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毕竟谁家咳嗽咳着咳着就让整村人都下不来床的,不过他只能这么想,也只允许自己这么想,不然连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阿父!阿父!”家中最健壮的小孩子喊着跑回村来,他被村长派去城中抓药去了。

    全村也只有他家还有点闲钱去抓药,虽然只能买最便宜的药材,却也是让人艳羡的了。

    村长锯子吃力地撑着门框站起来,手脚都有些哆哆嗦嗦的:“儿啊,药买回来了吗?快让你二嫂子煮上,我们都喝一碗下去。”

    小儿子满头大汗的,手上还攥着出门前的那几个大钱,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喝下,才喘着气道:“没了,全没了,城里都是生病的人,那些药都被抢光了,现在连最便宜的药都贵了好多,咱们家这点钱,连一帖药都买不起。”

    说到这里,他小心地凑到父亲跟前,左右张望两眼,见没有其他人才小声说道:“我听城里的人说,这次怕是要不好了,阿父,要不咱们收拾收拾,进山里躲几天。”

    村长锯子眉毛一竖,脱下草鞋就劈头盖脸打过去,嘴里骂道:“进山进山!我让你进山!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这是秋收之后吗?地里的庄稼不管了?家里能供几个人白吃一年?连地里的活都能丢下,老子看你是欠收拾了!”

    小儿子抬手护住自己的头,还手是不敢还手的,只能勉强躲着。

    “阿父!我说的是真的!那些人都说要出事,城里头都不敢硬碰硬的事,咱们哪儿惹得起啊!”

    村长撒开手,将草鞋仍回地上,踢踏踢踏穿上,往门框上一靠,重重地喘着粗气,这样的表现又一次让他意识到自己体力的飞快下降。

    他喘匀了气,目光越过院子低矮的篱笆,一路延伸,一直落到村外的田地里,“我们的田在这里,我们的根就在这里,哪里走得了呢。这一躲,事倒躲开了,地也荒了,今年没有收成,下半年和明年吃什么?还不是活活饿死!”

    想到家里的地,小儿子也陷入了沉默,他蹲下来抱着头,两只手疯狂地在

    头上抓挠着头发,让本就杂乱的头发更像一只鸡窝。

    怎么办呀?[(,我们要怎么办啊。”

    ……

    “村长!村长!”

    有人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着。

    本来喝了一碗薄粥躺在屋内的村长在小儿子的搀扶下走出来,见到来人急得满脸通红,不由问道:“二牛,咋了?山里头的野猪又下来啃庄稼了?!”

    二牛死命摇头,“不是不是!”他急得很,却又因为太急组织不起语言。

    还是村长小儿子去缸里舀了一瓢冷水给他灌下去,被这冷意一冻才缓过来。

    “不好了,官爷们要来抓人了!”

    什么?!

    村长一敲拐杖,沉声道:“二牛,这事可不能乱说!”

    “咱们一村子离得近,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谁都不是偷鸡摸狗的人,若是有人犯了事儿,咱们这么近还能不知道?”

    这话是在提醒二牛,别瞎说,大秦律法实行连坐制度,村子里有人犯事,他们全村都要一起顶罪。

    二牛当然知道这规矩,但这回真不是他招来的事儿,“叔,我都看到官爷从往那木桥走了,特地抄近道回来报信。您说说,那木桥过来,除了咱们村还能到哪儿。”

    村长的脸色凝重起来。

    “给我把村子里的人都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人给全村人招祸!”

    ……

    昌邑县中小吏领着人抵达竹村的时候,发现这些人竟然自己聚集好了。

    嘿,这可省了他们好大一番功夫。

    小吏捧着户籍名册点人头,发现所有人都齐了,直接手一挥:“全部带走!”

    “你们几个,去村子里搜,绝不能遗漏任何人,刚出生的也得一起带走!”

    “官爷,我们竹村都是良民!我们没人犯事啊!官爷!”

    “官爷,我媳妇昨天刚生完孩子,您行行好,别把我婆娘孩子拖出来!我力气大,能干两个人的活,求求您放过他们吧!”

    村长拄着拐杖上前,偷偷将家里的现钱都递过去,开口探探口风:“官爷,这地里的庄稼还没长成,今年的徭役是不是有点早了?”

    “靠这么近想干什么!”

    小吏把他往外推,掂了掂手里的几个大钱,皱着眉头轻轻“啧”了一声,反手收起,脸上烦躁的表情勉强收敛了些,“不是徭役,是好事儿,你们可赶上大运了。不然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说完手往下滑,在腰带上摸了摸,等摸到里面圆滚滚的一颗才又安下心来。

    “大人,搜出来四个大人,两个小孩。”人高马大的手下揪着几个人的衣领子走过来,人群中有些躁动,好几个人一脸担忧地看向刚被抓出来的人。

    小吏挥挥手,示意一起带走。

    手下松开衣领,将人往人群里一推,拔出半截子刀片,凶神恶煞地吼道:“老实点,赶快跟上!”

    在武力的威胁下,全村老小互相搀

    扶着往外走,连质疑声都不敢发出。

    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才来到一座修建起高高围墙的寨子。

    村长被这架势唬得心口一跳,他们不会是被卖给土匪了吧!

    ……

    寨子门口,一身素白外袍的人用素布扎起袖口,提笔在摊开的表格上填写,面前是长长的队伍。

    “哪个村的?多少人?男女各多少人?”

    等记录好之后,就拿去一旁竹筐中的竹片,写上几个数字递过去。

    “带进去,三号隔离间。下一个!”

    ……

    村长被小儿子扶着,伸长脖子看到小吏走到寨门口,过了一会儿就拿着一张竹片回来,面无表情的,“跟我走,进去之后不准到处看,老实跟上,丢了死了直接拖出去喂野狼!”

    村民们唯唯诺诺应下,丝毫不敢呛声。

    在走过寨门的时候,村长发现有人在门口写字,忍不住侧头偷偷瞄了一眼,这一眼动作幅度极小,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只记得一身素麻外袍和衣角的“山”字型青草。

    进了山寨之后,他们预想的殴打虐待都没有出现,只是把他们带到一个大屋子里,然后小吏扔下一句“在这里等着”就走了。

    虽说对小吏有所惧怕,但每年收粮食税、征收徭役都是他来,多少也能算是个熟人了,现在他一走,村民们顿时就被这陌生环境唬得连动弹都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个穿着素白外袍的男女走进来。

    “村长何在?”

    村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上前,“我就是竹村村长。”

    几人中的女人拿着一张竹片,跟他确认:“竹村,男五十三人,女四十六人,人数有错吗?”

    村长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却也不敢说谎,忙摇头道:“错了错了,女人只有二十多个。”

    拿着竹片的女人瞥了他一眼,“全村所有,包括刚出生的婴孩,男性五十三人,女性四十六人,数量对不对?”

    村长奇怪:“还没长成的小女孩儿也算啊?”

    为首素袍女人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跟他确认:“只要还能喘气的都算,男五十三,女四十六,到底是不是这个数!”

    村长这回点头了,“昨儿个刚生出一个女娃娃,还没断气呢,得再加一个。”

    素袍女人点头,提笔在竹片上又画上一道,随后拍拍手,扬声道:“女的跟我走!”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男人也上前一步:“男的跟我走!”

    出门前,那素袍女人低声对身旁的人吩咐:“有个刚出生的婴儿,你带着母女俩到特殊病房那边。”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分成了两波,小心翼翼的跟着往前走。

    素袍女人带着村中女性来到一间大屋子前,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他们过来,没人发了一小块猪胰子和一套麻布衣裳。

    “所有人都洗刷干净,头发也要洗干净,跳蚤虱子都抓出来碾死,洗不干净的直接把头剃了!洗完换上新衣裳,自个儿的那些脏衣服拿出来扔我脚边的大篓子里。”

    “记住,这里不留不干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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