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紫禁城依旧烈日炎炎。昼夜时分,此起彼伏地蛙鸣之声更为这烦闷的夜间添了些许躁意。

    “这见天儿的,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翊坤宫,这会儿依旧灯火通明。白雾似的纱帐内,只着了一身玫红寑衣的郭洛罗氏正挺着肚子斜卧在塌上,一旁宫侍们小心翼翼地打着扇子。

    饶是如此,郭洛罗氏额角处已然落上了汗珠子,上等冰绡丝织就的寑衣上,这会儿也已经湿了大半。

    “就这么几个冰盆子,这还没到半夜呢,化都化干了,能顶个着什么用?”烦躁地将手中的丝帕丢作一旁,郭洛罗氏此刻只恨不得能泡在冰水里。

    “哎呦,我的娘娘啊!便是为了肚子里的小阿哥,您且多忍着些吧!”

    “再说了,如今宫里到处都要用冰,除去慈宁两宫,还有陛下太子爷那儿,可就您这儿送的最为及时了。可见啊,这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您的。”

    “哼,什么上心,为的还不是本宫肚子里这块儿肉?”

    话虽如此,郭洛罗氏面上到底微缓了几分,一旁的丫头见状忙道:

    “娘娘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娘娘您自怀孕以来显少在外行走,您是不知道啊,永和宫那位乌雅贵人,昨个儿方才因着冰盆迟迟不到,受了热气儿晕厥过去呢!”

    “哦,到底是怀了孕的宫妃,内务府应当不至于这般蠢吧?”轻抚着手中的丹蔻,郭洛罗氏闻言明显有些不信。

    小丫头嘻嘻一笑:

    “这内务府自是不蠢,可若是有哪位真正的贵人不乐意,私底下做些小动作也是有的。毕竟谁不知晓,咱们陛下已经许久没踏入后宫了。”

    说到“真正的贵人”,小丫头刻意压低了声音。谁不知晓德贵人宫人出身,常日里最是谨小慎微,若非必要从不与人红脸。

    阖宫里能与对方有怨,还能指挥地了内务府,除了手掌宫权那位还能有谁?

    小丫头自以为猜到了真相,这会儿不免有些自得,手里的团扇不轻不重地打着:“倒是没想到这位德贵人如此倒霉,不就送晚了会儿吗?竟是生生热晕了过去。”

    “倒霉?”听了小婢的话,郭洛罗氏朱红色的唇角微微勾起,须臾却是轻嗤了一声:

    “那可未必!这倒霉的,还不晓得是哪个呢?”

    “啊!娘娘您为什么………”

    “嗷嗷………”

    “喵………”

    小丫头的话尚还没有问出口,原本寂静地宫殿内突然传出了一阵阵此起彼伏地兽吼之声,夹杂着诸如猫狗之类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声。

    不得不说,这一刻,在这般寂静的黑夜中,尤为瘆人。

    “娘……娘娘……”一旁的小丫头瑟瑟发抖。

    “怕什么,这儿可是皇宫,不过畜生罢了,还能翻上天不成。”

    话虽如此,任是谁都能听出对方的颤抖之意,从声音发出的第一时间,郭洛罗氏便从发髻上拔出钗子,紧紧握在手中。

    主仆倆斜靠在一处瑟瑟发抖,一直到整个宫殿灯光逐渐亮起,各处被惊醒的宫人方才赶了过来。

    而这一夜,同两人有相同境遇的并不下少数。

    一直到天方见明,此起彼伏地嘶吼声尚才消停了许多。

    第二日,宫中上下具是一派萎靡之态,连素来作息规律的桂嬷嬷眼下也是一片青黑之色。胤礽略显单显苍白的面色夹杂在其中竟是半分不显。

    便是汀兰等人也都以为殿下这是昨个儿夜里受了惊吓之故。

    “秋童,快些去熬些安神汤来,言冬,去太医院将梁院判请来,还有小夏子,你去打听下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紧不慢地将众人安排下去,桂嬷嬷下一瞬竟直直对着胤礽跪了下来:“殿下晚间素来不喜宫人进内殿伺候,昨夜迟迟没见主殿有动静,奴才还以为殿下未曾惊醒……”

    “轻乎了殿下的身子,奴才有罪。”

    “是孤自己不愿劳师动众,又关嬷嬷你何事?”

    话虽如此,桂嬷嬷依旧不愿起身。

    自那次天花之后,胤礽身子素来好的没话说,连过来问诊的太医都直呼因祸得福。又何曾见过如今这般面带苍白的模样。

    只要想到其中有自个儿疏忽所致,桂嬷嬷便自责不已,只觉愧对了皇后娘娘临终所托。

    看着额头几乎快要贴在地板上的老嬷嬷,心知再多解释都改不了对方的态度,胤礽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抬手轻揉了揉额角。

    “昨夜动静这般大,汗阿玛那儿不晓得如何了,嬷嬷帮孤将那套靛青色绣着锦鲤抱福图案的常服拿来。”

    炎炎夏季,胤礽一身杏黄色的寑衣尚还未曾换下。略显宽大的里衣衬的人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然而此刻的笑意同往日却无甚差别,甚至还多了些许温软:

    “殿下………”

    桂嬷嬷眼眶微湿。

    “嬷嬷快些去吧,汗阿玛说不定这会儿正担心孤呢?”

    话到这里,桂嬷嬷只得颤抖着身子退了下去。

    “咳咳……”人一走,胤礽便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识海中,青玉有些忧心地探出脑袋:“我早说了,以你目前练气三层的实力,妄想引起这般大范围的灵气波动,即便有阵法加持,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要不是昨夜我替你护法,你……你这将近一年的修炼可就白白费了。”

    接过宫人递上的安神汤,胤礽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却并无后悔之意:

    “可你也说了,汗阿玛并非蠢人,若是只有宫中出现异常,或许不止汗阿玛,事后总有聪明人能察觉出什么………”

    看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胤礽浅淡一笑,许是水系灵力之故,周身自有一股清润之意:“阿玉你也说过的吧,这世上灵气虽弱,却也并非全无修炼之人。”

    “过早暴露,于咱们并不是好事。”

    “啊……”看着眼前小大人般细陈利弊的小伙伴,青玉突然想起初见时是怎么被对方忽悠着道出了家底的。

    小脚丫子微不可见地在地上磨了片刻。话说这小家伙,除了在他那位阿玛那里有些天真,旁的还真是一点就透。

    简直聪明的不像个小孩儿。

    跟对方相比,我是不是有些太不聪明了些。

    素来自我感觉良好的青玉难得自我检讨道。

    还不晓得自家小伙伴又在脑补什么,很快桂嬷嬷便带人走了过来。

    一番收拾过后,胤礽一行刚准备往乾清宫去,却突听殿外一内侍来报,说是翰林院侍讲张大人求见。

    这个时候……

    微怔了片刻,胤礽本想让对方稍等片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准备离开的脚步就这么顿了下来:

    “快请!”

    汀兰等人虽疑惑自己殿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到底主子为大,还是恭恭敬敬将人请了进来。

    ***

    胤礽带着张廷瓒过来之时,乾清宫这会儿已然聚集了不少大臣,俱是如今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用想,为的便是昨日那些个异像。

    索额图同明珠自然也在此列,两人素来政见不合,朝堂之中更是隐有对峙之意。这会儿同样的白鹤朝服,此刻两边人马却几乎是泾渭分明。

    “陛下,自古异象往往代表着不详,奴才斗胆,恳请陛下早做打算,甚至于最坏的打算………”明珠先行一步上前道,神色间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御座之上,康熙眉间忍不住微蹙了几分,显然也是有同样的担忧。

    一众大臣更是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略带粗犷的声音传来:“纳喇大人还是莫要危言耸听才是。”

    不过一群未开化的畜生罢了,再灵性能比得上人不成,什么预兆简直儿戏。轻哼了声,索额图这才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此番分明是天大的喜事,缘何到了某些人嘴里竟成了祸事一般,纳喇如今大人这般动摇民心,不知到底有何用意?”昨日刚在对方身上吃了个大亏,加上这见鬼的天气,索额图这会儿可以说正在气头上。

    说出的话自是丝毫不客气。

    一旁的明珠闻言简直要被气笑了,素来温雅的面容在此刻都险些维持不住:“那不知如赫舍里大人所言,喜从何在?”

    哪怕并未将几只畜生看在眼里,仍不妨碍索额图此刻仍一本正经道:

    “ 恰逢前两日前线大捷,昨日便有万兽齐鸣,其中更是以宫中最为强烈。要奴才说,这恰是万岁爷明主在世,万兽拱卫之象………”

    “这些………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啊!”

    刚走到殿门口便听到如此豪言,石阶儿上,胤礽险些要被绊倒在地。

    “殿下,您怎么了?”耳边传来张廷瓒略带焦急的声音。

    被扶着的短短几秒内,种种声音都已经逐渐远去,炎炎烈日下,胤礽耳边不由得回想起对方从小到大最常说的几句话:

    “太子殿下放心,奴才决计是不会害殿下您的。”

    “太子殿下,赫舍里氏会永远站在殿下您的身后………”

    “殿下,奴才虽不才,好歹也比殿下多吃了几十年的米……”

    “太子殿下……”

    这一刻,太子殿下只想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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