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宁谦逊温恭、心思机敏,和她相处过的,少有会觉得她本性坏,更不用说和她相处那么久的太子本人。

    她太急于赶他回建京,甚至不惜提以皇后之位,让他知道她为荣华富贵不顾脸面,但这一切都不是她性子。

    太子想的是她有没有听见那天沉王说的那句妹妹,又或者她没有听到,但她早慧聪颖,早已察觉到他们之间关系?

    无论哪一种,不说出来,便是什么都没发生,太子也没懦弱到把表妹推自己前面等死。

    太子怎么猜想随宁,随宁不知道。

    很多东西随宁从前看不明白,但活到现在,前世再不懂的事,这一辈子也早已心知肚明。

    太子反应如此敏捷,揣摩旁人心思剔透,连大臣在想什么都能想个明白,不可能看不出透她在东宫时对他的倾慕。

    他不戳穿她的心思,只可能是疼她,觉得她身体虚弱,她是个小妹妹,不能拒绝她让她忧心伤神,最后反倒伤了她底子得不偿失,所以一而再再而二不回应。

    随宁由衷感到爱意上的绝望。

    只是这一股绝望,早已在他为她而死时,变成她只要他活着。

    王太医早已不在宫里当值,是太子私下登门拜访好几l次,态度恭顺请他到去殳州,他才打着游历各地山水风光的目的来。

    见到郑太妃,被郑太妃请到王府,这些便是太子的人在私下牵线。

    最开始王太医就知道随宁胎儿有异的传闻,他久在深宫行医多年,看多了那些脏事,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愚人,早就明白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这种言论,打的主意十有八|九是想让沉王府主动让随宁生不下这孩子。

    太子派他来,又让他及时出现在郑太妃面前,只是让事情变得可控,足以护住随宁。

    可王太医第一次摸到随宁脉象时,心里还是惊了惊。

    来之前王太医就听太子说过沉王多年无子,随宁这胎怀得突然,恐怕是为保全她在沉王府的地位怀的,或许不一定为真。

    那时王太医还问他为什么,太子只说看出她的大夫对他撒了谎。

    但随宁何止是真怀上了,她甚至比他想象中要多怀了一个月份。

    这种事情说是不能说,只能按照太子的想法瞒。

    王太医在竹林凉亭里说出那通话后,被郑太妃留在沉王府住一段时日。

    随宁大夫也是宫里出来,这天特意请他去做客,顺道被邀着到药房看看。

    王太医也不问去看什么,他被带着刚一走进去,就在药房里看到了撑着腰正在走动挑拣药材的随宁,他脚步顿了一顿。

    药房里除了随宁大夫和他外,还有一个随宁。

    她在王府似乎很自由,女子嫁人要绾发,但她还是未出阁的少女装扮,鹅黄衣裙娇俏柔美。

    随宁慢慢抬起头,却是开门见山道:“有些事,王太医还没告诉我表哥吧?”

    王太医早就猜到是她要

    见自己,只慢慢摇了摇头。

    殳州是沉王地盘,他来了这边之后就不再明面上和太子有联系,自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我从前听表哥说过,说当年先皇后生他,还是王太医接的生,”她上前一步慢慢福身,“他疼爱我众人皆知,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劳烦王太医念着给先皇后接生的这点缘,不要把前几l天的事告诉表哥。”

    王太医叹道:“王妃这礼我是受不住。”

    随宁如扇睫毛遮住垂下眸眼,道:“太医若是应下,便是受得住。”

    王太医扶起她,道:“想必王妃应该也察觉到有人在针对你和这个孩子,王妃这胎若如钦天监所言为女孩则好,若为男孩,我想恐怕不一定能活得过一岁,我告诉不告诉太子,倒不是要紧事,过段时日皇宫里会有动静,那时候的事才是王妃要考虑的。”

    沉王比起其他人更得圣上信赖,便是因为他膝下无后又不怎么亲近女子,一个不重子嗣的王爷,日后人走灯灭,找不到继承人,殳州权力就又收到建京,

    像王太医这种宫中老人什么都见得多,猜得到不想随宁生孩子的人就在皇宫。

    皇宫里最大的主人是皇帝,而王太医却还能被太子请动过来替随宁解围,自是太子许了王家日后会提拔宫里的王家太医。

    他不想弄清楚随宁为什么会早孕一月,更不想孩子父亲是不是沉王,他会提点随宁,只不过是看在她彬彬有礼,太子又百般嘱托表妹身子弱,不能刺激她。

    随宁抬起眸,王太医就摸着胡子,留下最后一句话。

    “沉王昨日也让人找过我,我不知他会不会是个知情人,但我见王妃那天说的是什么,在他面前说的便是什么。”

    随宁安静站在原地,她刚怀孕那段时间就跟沉王说过如果他不想要孩子,自己可以流掉,但沉王说留下来。

    他有时候看起来很在乎这个孩子,但有时候又似乎只是更在意她的想法。

    随宁不完全相信他在这事上的表现,却也摸着他脾气知道他不讨厌这个孩子。

    ……

    王太医虽没明面答应藏住随宁有孕的事,但言辞里已经在表明如果旁人问他,他也只会答那天一样的话。

    随宁还在想皇宫的动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才没过半月,皇宫那里便来了圣旨。

    来宣旨的太监面相喜气洋洋,深蓝袍子还绣着宫里样式。

    他念圣旨,说年初天降大雪,今夏却风调雨顺,是和顺致祥,王族子弟亲属皆该享之,念沉王重任要留殳州,故邀亲太妃和王妃欢度新年。

    郑太妃愣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太监来扶起郑太妃,对沉王功绩夸赞连连,她才回过神,又听太监说随宁有福能为沉王诞下子嗣,太后娘娘想看看随宁,问她们何时能启程。

    郑太妃犹犹豫豫,她自从跟着沉王来了殳州之后,就已经很久没被召回过建京。

    过年在建京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又不是没过过,但这阖

    家团圆的日子,怎么好留沉王独自在殳州?再说随宁还有孕在身,路途颠簸出事怎么办?

    “我和李侧妃一起去吧,”郑太妃说,“她上回去过,我们好有个伴。”

    那太监摇头道:“王妃也要去。”

    随宁慢慢拉住郑太妃,无奈道:“母亲,等王爷回来再说。”

    郑太妃上回请了王太医来为随宁诊脉,让两个人关系生疏不少,郑太妃心有愧,叹道:“那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那个太监看了一眼随宁,笑眯眯的也不恼,先拱手恭贺随宁喜,道:“陛下正想太子殿下赐婚,挑来挑去,正好遇相府小姐退亲,王妃若回去,或许还能遇太子殿下求亲。”

    相府小姐便是随宁闺中密友林淑,林相膝下唯一的女孩。

    随宁愣了一下,露出温和的笑,道:“我这是要有表嫂了?竟会是淑儿,倒是好事成双。”

    美人一笑招人眼,更何况随宁在建京是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的才貌。

    这个太监是皇帝派来,却也早就其他皇子收买,被吩咐拿这件还没定的亲事来恭贺随宁。

    若随宁露了异样,让郑太妃看出端倪是最好,但随宁神色不变,笑意盈盈,他笑脸反倒滞了一下,道:“素闻太子殿下最宠王妃,相府小姐也视王妃为好友,王妃若是回去,他们想必也是高兴,太后娘娘也等着王妃,但王妃如果不回,陛下和太后怕是要觉王妃不敬。”

    这个太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明确,皇帝让郑太妃和随宁必须回建京一趟。

    随宁望着他,心里倒是轻轻一叹,算是明白王太医所说的动静。

    皇帝是要她们去做人质。

    她让自己贴身嬷嬷以拜祭随母名义回东宫,最大的原因便是害怕太子金屋藏娇把萧玉藏在了身边,为他日后处事埋下祸端,只能让嬷嬷去注意跟萧玉有关。

    如今太监说太子定亲,未来东宫女主人不是萧玉,是相府小姐,倒也算成全了她这世的心愿,让她松下这口气。

    她不想难过,也不想失落,他们成亲,这是最好的结果。

    随宁没想过的,是还会有皇帝让她回去那一天。

    夜深人静的时候,沉王才从外面回来。

    昏黄烛灯摇曳,屋里烧着暖融融地暖,他站在木架子前更衣,给出的答复是让随宁和郑太妃称病。

    随宁枕着自己手臂,侧躺在床上,道:“我瞧母亲很想回去一趟,她已经有十几l年没回去……你最近是去做什么?总早出晚归,比以前都要晚。”

    “年底了要防雪情过重,我去盯着他们布置,”他把外衫搭架子上,“母亲那里我明早去说说,你有孕在身,上回来坐船就吐得不行,这时候再动身,容易出事。”

    随宁嗯了一声,她慢慢缩进了被子,露出双眼睛静静看着他。

    倘若她没有怀孕这一出,倒是看不出他与皇帝关系是如此。难怪他前世在殳州看着那场建京大乱,或许原因不仅仅是她堂姐是大皇子的人。

    随宁心里慢慢斟酌,处于这种情况下的沉王,想要的是什么?

    掌控权力和安稳度日,只有这两种选择。

    随宁枕边风吹得多,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

    “我表哥通情达理,任人唯贤,即便老师得罪过他,他也不会放心上,他若是登上帝位,老师和殳州百姓都会过得安宁。”

    随宁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帝位两个字,沉王转过头看她,只见她整个人都要缩在被子里。

    殳州这边寒冬远比建京要长得多,同样也冷得多,随宁很是怕冷。

    ——她大抵不知道她在提起表哥时语气总和平常不一样,这不是怕冷就能解释。

    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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