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

    周宴拾声音裹着浴室空间里独有的湿腻和潮湿的雾气,呼在耳边令人难捱。

    苏栀背后是凉涩的贴在浴室墙上的琉璃瓷砖,她唯一支撑和有着落的地方。手指紧扣人脖子,整个还在发抖。

    周宴拾退了点身低头找人眼睛看,留在里面并没有出来,鬓角的头发不知是汗还是旁边淋浴哗啦啦升起的水雾,黏腻的贴着,他帮人理了理凌乱的发梢,“明晚这个时候,你已经在飞机上了。”

    ......

    两个小时的飞机,苏栀一直盖着小薄毯子在睡,旁边坐着曹冰因。他们一行七八个人,要从暖阳温秋的京宿,一路坐飞机,坐火车,出差去到冰天雪地的漠城。曹冰因没那么大的瞌睡劲儿,先是点开飞机座椅后边带的液晶播放屏幕看了会儿电影,接着松掉耳机探着脑袋往苏栀那一边看机窗外黑色夜幕下的浮云夜景,刚看了两眼,便听到耳边苏栀细碎的呓语冒出,还带着压抑哭音,这是梦到什么了?

    曹冰因怕人梦魇住,抬手戳了戳苏栀胳膊,把人戳醒。

    苏栀惺忪的睡眼睁开,转而看着曹冰因,但那感觉又不像是在看曹冰因,没错,她梦里看的是周宴拾。

    甚至背部都还留有昨晚靠在浴室瓷砖墙面的湿涩触感,悬着,手只能揽着他脖子。

    “你做噩梦了?瞧你哭的,眼泪都彪出来了。梦到什么了一直说你要坏掉了?”曹冰因看着人,视线落在身边苏栀眼角的晶莹泪花上。

    她刚没听错的话,苏栀一直说的的确是:我要坏了,我会坏了......的!

    哭着说着,貌似挺惨。

    “......”苏栀盯着人眨了眨眼,愣怔了两秒回过神,面前的面孔逐渐清晰,脑袋也逐渐清晰,哦了声,抬手抿了下眼角,正了正身,“没事,梦见被狗咬了。”她淡淡下意识的敷衍,没错那只狗姓周。

    “......”曹冰因诧异的看着苏栀,貌似有点不太相信,“被狗咬你脸红什么?”说着伸手探了探人的额头,“还出这么多的汗。”

    苏栀:“......”

    “难不成痛苦挣扎的?”

    苏栀:“......”

    “咬的很疼吧?”

    苏栀:“......”

    “它都咬你哪儿了?”

    苏栀:“......”

    苏栀闭了闭眼,这姑娘,能别问了么?

    苏栀抬手贴了贴红着的脸颊,舔了舔唇,说:“可能、可能是这里太闷了。”说着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心里拜托着想着这姑娘赶紧闭嘴吧。

    “不闷吧?”曹冰因抬头看了眼机箱上的空调风口,“我觉得温度挺适宜的。”

    “......”苏栀眨了眨眼,随口编了句:“也可能我体质问题。”

    “你是不是小时候被狗咬过有阴影?我就被狗咬过。”曹冰因看了一路电影颇为无聊,靠着椅背逮着人聊天,说着

    抽出自己的胳膊肘往上捋了捋袖子指给苏栀看,

    “?_[(,

    看见没,还有个疤呢,打了五针狂犬疫苗。”

    “......”苏栀视线被迫落在人胳膊上的疤痕上,附和了句:“看上去,是挺严重的。”

    “那狗狠着劲,齿根都顶到我最里边骨头的感觉,整个扯着我不舍得放。我怎么挣扎它就是不舍得,你根本就挣脱不了。我当时都要哭晕过去了。”

    “......”苏栀舔了舔唇,喉咙下意识清了清,想着,这个话题能不能翻篇了?关键是在飞机上,如果以往在办公室,天没聊到这个地步,她肯定就能闪人了。关键现在想闪还闪不掉。

    “我当时七岁,那狗又高又大,好像是条萨摩耶,”接着嘶了声,回忆,“不过长的还挺贵气好看的,颜值很高,但力气是真的大,我根本逃不开,我妈迟来一会儿,说不准我就被它给撕成一片一片给吃干抹净都不说定。”曹冰因继续讲述她的伤痛史。

    苏栀:“......”

    是啊,根本逃不开。

    吃干抹净?

    好像也没说错。

    周宴拾甚至体贴低头去看她亲吻她眼角挂的泪的时候,都没留情。一边说着温柔的话溺死人,一边却又做着不是人的事。

    虽然曹冰因这话题阴差阳错,虽然是曹冰因的血泪史,但却是讲的苏栀代入感极强,脑神经都跟着抽抽的动,暗暗觉得自己有罪。可她是真的,从昨晚到一早再到中午的时间,浑身骨头都跟拆了重组一样,散着架,还没休息过来。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干咽了下喉咙。

    “诶,你还没说你梦见的那狗咬你哪儿了?哭的那么可怜。”曹冰因揪着不放,那哭的感觉还挺压抑,像是有意忍着。

    苏栀:“......”

    咬哪儿了?

    咬——

    想到什么,纵然人没在身边,耳朵霎时热了。

    苏栀禁不住脚趾都跟着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揪着小毛毯的手指收紧。

    闭了闭眼,想着自己怎样才能用意念把这些从脑袋里赶紧驱除掉。

    转而看了眼曹冰因那渴望答案的眼睛,正经着说:“我醒来就模糊了,可、可能是手吧。”她随便搪塞人。

    曹冰因视线又放到了苏栀耳朵上,“你耳朵怎么又突然红了?你什么体质?”

    “......”

    接着苏栀目光一闪,看到了推着果汁过来的空乘工作人员,苏栀诶的一声把曹冰因的话题注意力引开:“咱俩要杯果汁吧,我有点渴了。”

    曹冰因呵笑,“看出来你很渴了,毕竟出那么多汗,我喝可乐,你呢?”

    “......”苏栀指了指,“橙汁好了。”

    于是空乘过来,两人各自要了一杯喝的。

    苏栀吁出一口气,咕咚咕咚一下子喝掉了多半杯。

    接下来的路程苏栀不敢继续睡,因为她怕睡着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羞耻的,被人听

    见,那简直就离大谱太尴尬了!她还没这么丢人过。

    之后又做了一趟火车。

    再之后,他们一行人从穿着裙子短袖,变成了个个穿着厚实的羽绒服。

    下来车,像是一秒时空穿梭,张口呼出的便是成团的白气,他们站在满眼白茫茫的大路口,像是被发配过来渡劫的。

    “我说经理,咱以后谈合作,能不能也看看地方,这地儿看上去人影都不见,鸟不拉屎的,就算真合作了,能卖几张票?”章筠拖着行李箱站在那,有点绝望。

    苏栀也有点瞠目,之前只知道说偏远,但没想到这么偏远。

    陈礼拍了拍肩头的落雪,跟大家解释:“车站在郊区,我们还没到地方,等下会有他们剧院的车过来接。他们剧院这次针对演出的群体扩大了很多,有针对性,有不少是驻守在这边的当兵的。家都在内地,只身在外。刚好往前面一个月里是探亲期,全国各地的亲人家属都会陆续过来探亲。他们单位出资费,会请他们在漠城唯一的方圆剧院联谊看舞台剧。还有这边看着是荒凉了些,其实他们城区的人也并不少,有两所大学。加起来观众市场肯定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少。我又不是傻子。”

    “不早说。”曹冰因后边透着点阴阳怪气。

    陈礼白过去一眼,曹冰因讪讪的往一边看去。

    苏栀穿着一件黑色几乎包到脚跟的长款羽绒服,帽子几乎完全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鹿眼,两手穿在兜里。她挺怕冷的,就算这样,也只能说不冷,称不上暖和。

    旁边站着的是周宴拾亲手给她指过来、开了三倍工资的赵轻赵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听李贺介绍说人已经结婚了,儿子都已经有五六岁,在家一直被奶奶带着。

    “栀栀,这边有个围巾,要戴么?”赵轻做惯了助理的工作,各方面都顾虑很周全。她看了眼行李箱上面放着的一个旅行包,里边有围巾。

    苏栀看过人摇了摇头,道了声谢,笑着说:“等更冷的时候围吧,这才刚开始呢。”

    赵轻闻言笑笑。

    几人站在路口等了会,便远远的看见过来一辆大巴车。

    车轮上装着防滑链,然后一摇一晃的停在了大家身旁。车身上油彩漆颇具艺术性的涂着【方圆剧院】四个大字。

    是他们落地后,除了茫茫白雪外,见到唯一的一点色彩元素。

    司机师傅开了车门,然后往门口探头喊:“是唯二度工作室的朋友是吗?”

    “没错,师傅,就是我们。终于等到您了。”跟过来一起的摄影师傅朱添回了声,然后率先拉着行李往车上去了,一边上一边说:“我他妈太冷了,穿的薄,就不跟你们客气了,我先上。”

    惹得后边几位跟着笑。

    章筠笑言:“你不早说,我行李箱里还有个大棉服呢,虽然是女款,但码数超大,我觉得你应该穿的上。”

    朱添:“不穿了,我只想赶紧到酒店。”接着顺便问了声司机师傅:“咱们这酒店什么的,都有暖

    气吧?”

    “瞧您说的,我们这室内可舒服了,常年供暖,室内吃雪糕看外边冰雪连绵。”司机师傅一番话说的颇具画面感。

    苏栀前面的章筠哇了一声,“我瞬间觉得我又可以了。”

    苏栀笑笑裹了裹身上的棉服,跟着大家上了车。

    路虽然不好,但车速还真不慢,坐的人胆战心惊的像是在坐过山车。

    半个小时后也终于到了该落榻的酒店。

    是一家当地的民宿,风格很独特,外边围着雪,虽然天色已晚,但可能雪太过白了,加上酒店里的灯光照出来,灯光折射在周边的雪地里,也不是很暗。

    一众人收拾收拾进了酒店,找到房间,苏栀拖着行李进房,先摸出手机找网络。

    找到网络,然后连上给周宴拾拨了个视频过去。

    答应了人的,到了地方,先打个视频。

    视频响了几声便被接通,周宴拾那边有点晃动。

    苏栀:“你在外边吗?”

    周宴拾:“我过来办公室这里拿点东西。”

    怪不得视频在晃动,因为周宴拾在走着路。

    周宴拾:“手机挪一下,我看一下你房间。”

    苏栀拿着手机转了一圈,从客厅走到卫生间,然后是卧室,边走边介绍:“这个酒店位置有点偏,算是郊区了。因为这里剧院位置也不在城区,我们是在剧院附近的位置订的酒店。环境还不错,虽然空间不是很大,但是挺干净的。是一家民宿。他们整个装修就是那种,田园风格。”

    苏栀说着想起来一件事,拿着手机一边视频一边蹲到行李箱旁边,拉开拿出来一样东西,雾蓝色的风暴瓶。

    然后哎了一声:“老公,风暴瓶也下雪了。”语气里透着惊讶。她原本以为还要等好几月才能看见风暴瓶里边结晶下雪。

    周宴拾淡扯唇,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他掏出钥匙,开开了门。“时间是不是过得太快了,都还没来得及教你做风暴瓶。”言外之意,就已经是又分开了。

    “我这次回去你就教我做吧。”这才刚来,就想着回去干什么了。

    周宴拾嗯了声。

    苏栀:“不能再忘了。”

    周宴拾笑笑没出声,接着顿了片刻,话题一转,周宴拾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颈:“老婆,你指甲该剪剪了,昨晚把我脖子抓破了好多地方。”挺疼的。

    苏栀:“......”

    苏栀记忆再次回潮,原本聊的好好的,结果啪的一声挂了周宴拾的电话。周宴拾看着突然断掉的通话界面,哼笑出声。

    苏栀舔舔唇,接着脱下厚厚的大棉服开始整理行李。之后是洗澡睡觉。

    她要睡个好觉。

    一切收拾妥当第二天进入工作状态,中午是跟剧院领导层的一个饭局。

    刚围坐上桌,就已经察觉对方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对方院长是位年过不惑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保养倒

    是得当,

    ,

    问:“这位就是苏编剧是吗?”

    苏栀礼貌点头说是。

    “我觉得啊,你那剧本里有点偏离现实,需要大改动。”口气根本不是商量的口气。

    苏栀尴尬笑了笑,“大部分艺术原本就要比现实会童话一点。”甚至有些说是写实的题材,但事实是依旧没有现实来的残酷。

    一顿饭吃的七七八八,在酒店待了两天又被直接喊过去参观他们剧院。

    院长沈冬青还拉了一位影视圈的导演朋友一起,导演身上缠着一位据说是最近小红的女演员,两人眉来眼去不说,还直言说唯二度的作品也就在剧院里演演,发展前景不大。

    小明星撒娇带夹音,闹着导演,意思是她现在这热度不愿意屈居进剧院里,就算是一号也不行。要上大荧幕。

    就是看不上。

    这谁都没说要她演呢!

    说的陈礼还有跟着一起的章筠都想直接甩脸子走人,一个合同条款还没谈,尽是来一些打压贬低的,既然这么看不上,也不知道当初那么热忱干什么。

    之后回到酒店小会议室开会,大家总结出来一个可能性,就是对方为了便于压低合同条件。

    “妈的,他们是不是看我们特软蛋啊?”朱添摔了一支笔在桌面,靠进椅子里。

    “不如我们就换个态度。”

    唯二度现在也不算是完全的籍籍无名,又接触了几天后,直接打消了他们这种念头。摆明了条件。

    这样一来,对方反倒是客气起来。

    既是合作也是博弈。

    来来回回十来天的时间,终于定下了合作条款,进入了正常流程。

    那小红的女演员被“不情不愿”的安排演了三号。

    陈礼说没办法不用,剧院那边的关系,多少要给人一个面子。闹太僵了不好。

    该进进该退退。

    还让工作室过来的大家担待点。

    因为这三号的确难伺候,耍大牌不说,剧本里添添画画,排演的时候总爱加戏。

    对配合她的幕后员工甩了不少脸子。

    指着苏栀说合作工作室配合度不高,实际上苏栀就差睡在那了。

    大家能忍的都忍了,因为都听说她背后有靠山,不然不会这么张狂,把谁都不放眼里。

    又忙完了一天,苏栀穿着雪地靴穿着厚厚的棉衣进了酒店房间。将怀里抱的一堆带回来需要看的资料先放到一边,然后收拾拍了拍身上的落雪。

    这段时间里,她最盼望的就是这个时间段。

    刚收拾停当,微信便来了通视频电话。

    如她所料,是周宴拾的。

    周宴拾周边环境很是熟悉,虽然对面光线不是很好,但反应了几秒后还是认了出来,说:“你去公寓了?”

    手机被周宴拾放在柜子旁边固定,然后边视频边找东西。

    “你在找什么啊?”室内温度高,苏栀簌簌脱掉厚厚的棉服,挂到

    一边,

    ?,

    然后几步过去床边,给自己拿了一个枕头,看着视频里的周宴拾禁不住问。

    视频里周宴拾半低着头,找的颇为认真,闻言撩起眼皮看了看苏栀,说:“你不是说我寂寞了可以看看电影,我来拿投影仪。”

    “......”

    走之前她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但苏栀觉得自己出了馊点子,突然想到,好像一个人看电影,会更寂寞。

    她将枕头竖起,躺在床上靠着,整个人放空,看着视频里的那张脸,相隔千里之外的冰天雪地里,虽然每天都有通话或视频,但思念依旧泉涌而至。

    “要不,你晚上实在想,还是看我吧。”苏栀话说完脸红的滴血。

    “看你什么?”周宴拾淡扯唇,撩起眼皮看过去的眼神暗了暗。

    “......你想看什么?”苏栀说完觉得不好意思,大概觉得太过羞耻,整个人几乎跑出了视频之外,手机被她转而平平的放在旁边,镜头里从周宴拾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苏栀卧室里上面的那盏吊灯。苏栀没看人,低着声音喃喃的继续解释:“我意思是,你要真想......我尽量,就配合一下,但是,不要录像,我不喜欢那个。”

    周宴拾鼻息哼出一声笑。

    还录像——

    小姑娘脑袋里都装的什么,这是真把他当变态了。

    “不过这种其实有缺点,看得见,摸不着——”

    “苏栀!”周宴拾喉结轻滚,声音低低稍显迫切的打断了人的话,虽然看不见人,但垂眸的视线依旧放在手机上,唇角轻扯只是没有什么笑意,倒似威胁:“你再撩拨我,信不信我过去抓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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