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身上的疼痛削弱了五感,以至于万识月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时变得有些模糊。

    尽管嘴巴里已经尝不出味道,但陈邻感觉自己好像又呕出了不少血。她强撑着低头去看自己掌心时,果然又在自己手心看见一片脏污的稠红近黑的血。

    万识月单手扶住陈邻肩膀,轻声:“陈姑娘,你的答复呢?”

    陈邻没有抬头看她仍旧垂眼望着自己手心那捧血,“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我和徐存湛命运相连,徐存湛死了难道我还能活吗?”

    “确实,徐存湛一死,陈姑娘也会死。”万识月并不隐瞒这点,道:“但徐存湛活着,陈姑娘你可未必能活着。”

    陈邻:“那么你所说的那些——什么为我开天路送我回家之类的承诺,不就是骗人的吗!”

    万识月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骗人,陈姑娘。你身上有一枚金线莲的种子,那是得道高僧才能炼化出来的至宝。”

    “也是我们为了保障‘因果’安全所埋下的一层保障。徐存湛身死之时,因果消弭,金线莲会为你挡劫,到时候你和徐存湛的因果解除,就能彻底恢复自由之身。”

    “我知道,不管我废多少口舌,只怕也难以改变陈姑娘的想法,因为你此时已经被天劫的表象蒙蔽了双眼,或许还想着带他回到你的故乡,与他长相厮守。”

    原本的打算猝不及防被对方说中,陈邻压在袖子里的手缓慢收紧握成拳,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万识月:“但弊灵根的力量,并不会因为换了一个世界,就因此失去作用。你将他带回自己的故乡,他会同等馈赠给你身边的每个人厄运。”

    “不管是你的朋友,还是亲人,老师——你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会因为弊灵根的作用,而灾祸缠身,悲惨离世……”

    “你闭嘴!”陈邻浑身一抖,不想再听万识月那轻柔却充满了蛊惑性的言语,不禁提高音量有些怒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但高声喊完那句话后陈邻便感到一阵呼吸急促,喉咙发痒,低头剧烈咳嗽起来。以万识月作为修道者的视角来看,面前少女身上缠满了浑浊晦气,残余的一点生机全靠天命和她心口那颗金线莲种子吊着。

    她被陈邻打断了话茬,也不生气,反而轻笑起来——如果陈邻毫无反应,万识月还会担心一下。但陈邻发怒,万识月反而放心了。

    只要有情绪波动,就说明陈邻有在动摇。

    万识月有信心

    动摇陈邻。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陈邻,两手收拢袖中,“不过陈姑娘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适合继续和我讨论这件事情。”

    “天枢,你带陈姑娘下去休息吧,顺便给她吃点药,吐成这样,偏偏又死不成,多可怜。”

    女青年垂眼应声,上前扶起陈邻。陈邻想甩开天枢的胳膊,但奈何力量差距过大——天枢只是扶人,却并没有要伤害她的心思,以至于那条发绳也没有主动攻击天枢。

    她带着陈邻离开观月台,通过传送法阵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内。

    院落不大,却被打理的精致且井井有条。

    天枢将陈邻扶到院落中的安乐椅上躺下,随后自己进小厨房煎药去了。

    陈邻一路被天枢架着走过来,到了这会儿,反而感觉自己舒服了一点。平摊着躺并不太舒服,陈邻缩着后背曲起膝盖,自己抱住自己小腿。

    蜷缩起来后胸腹里的内脏也堆叠起来,这样轻微的拥挤似乎可以减轻余痛。

    尽管身体不痛了,但实际上陈邻的头还是很晕很痛。她低头扯起裙角擦自己被血弄脏的手,边擦边思考——关于万识月说的那些话,陈邻信得不太多。

    她倒是相信天劫确实很危险,也相信自己就是徐存湛的因果。但万识月说自己的穿越与他们无关,这点陈邻就觉得很扯;在酆都的时候,东岳大帝说过自己原本是亲缘很好的类型。

    也就是说,她的命运一开始并不是和徐存湛纠缠在一起的。原本没有关联的两个人,肯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命运缠绕在一起。

    是谁做了什么呢?万识月?迦南山的和尚们?还是说出现在列松记忆里的那些人,都有参与?

    太多信息在陈邻脑子里搅拌,像一个乱糟糟的线团,她不管怎么扒拉和探索,都找不出最开始的线头。这种时候陈邻就感到格外的恼怒——如果自己也可以修炼的话就好了!

    不求像徐存湛那样,哪怕只是普通的天赋,只要能修炼的话,就能了解到更多。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陈邻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侧目看向身后,只见天枢端着一碗正在冒热气的药碗走了过来。

    她将药碗递给陈邻,陈邻并没有去接,警惕的问了句:“这是什么?”

    天枢:“百药宗为了对抗太原疫情,特意研究出来的药。虽然没办法彻底清除晦气,但是能有效抑制痛苦,延缓病情。”

    “对修士无效,但对你这样的普通人效果挺好的

    。你不必怀疑——虽然我说过你对天机门很重要,就算是你死了也要将你留下,但活着的你显然比死了的你更重要。”

    陈邻盯着天枢看了一会儿,天枢的脸比万识月还绷着。至少万识月对陈邻说话的时候,还会为了蛊惑陈邻而特意露出温柔和蔼的神情,但天枢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神色疏离。

    她接过药碗,两手捧着试探性的尝了一口,当即被苦得脸都皱了起来。但苦归苦,温度却刚刚好,一点也不烫。

    陈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仰起脖子想咕噜咕噜两口给全干了,结果喝到第三口,陈邻把自己给呛到了。她拿远药碗皱脸咳嗽,喉咙里返上来一股辛辣的气味。

    天枢上前一步接过陈邻手中药碗,另外一只手顺势在陈邻后背拍了拍。陈邻连忙摆手推开她,自己锤了两下胸口,喘过气来。

    此时天枢正蹲在安乐椅旁边,陈邻一侧脸便对上她视线。天枢的视线让陈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她舔了舔唇,伸手要去拿天枢手上的药碗——毕竟药还没有喝完。

    但天枢却并没有要把药碗给她的意思,反手将药碗放到了更远一点的石桌上。

    “以天劫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到缺弊塔了。”

    她站起身,转头往天边望去,神色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从天枢嘴里冒出来,非常突兀并且毫无缘由,但她提到了徐存湛,陈邻便下意识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

    但陈邻只看见了远处晨光微亮,大朵大朵白云外被晨光染一层绯红。这里似乎很高,那些云看起来离地面极近,连一只偶尔掠过的飞鸟都没有。

    天枢抬手掐诀,随着她古怪的手决掐出来,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绯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小院。她施完法后伸手一抹自己的脸,原本不高不矮的个子顿时拔高健硕起来,骨骼伸展开时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陈邻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天枢抬手时还是一张完全女性美的脸,手掌抹过脸颊后却变成了沈春岁的脸。

    唯一不变的是表情,即使变成了沈春岁的脸,天枢还是那副冷漠疏离的表情,好像一个提线木偶,冷淡到了有些木然的程度。

    陈邻有些不确定,声音微弱又迟疑的挤出喉咙:“你是……沈春岁?”

    ‘沈春岁’望着她——那张脸分明是沈春岁的脸,但是出现在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如此陌生,陌生到让陈邻完全没法想象沈春岁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

    都可以

    叫我天枢也行

    叫我沈春岁也可以。”

    他往陈邻面前走了两步

    陈邻不自觉后退

    直到自己后背抵上椅背

    莫名感到惶然不安。沈春岁在安乐椅前半蹲下来

    没什么感情的眼眸扫过陈邻面容。

    少女满脸茫然

    除去茫然之外就是惊惶。

    他自言自语:“果然是在穿越的时候

    灵魂受到太多损坏了

    直到现在也还是记忆不全的状态。”

    “不过幸好

    我最擅长修复魂魄了。”

    陈邻:“你在说什么?什么记忆不全

    什么修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就见沈春岁伸出左手

    食指似乎想要点上自己眉心。陈邻吓得连连后退

    整个人都快缩进安乐椅缝隙间去了。

    “你要干什么?我

    我警告你啊!别过来

    再过来

    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啊!”

    她虚张声势

    同时手摸上自己手腕

    摸到那两条交缠的红绳时

    陈邻心里微微安心。

    但沈春岁丝毫没有停下动作

    手指轻快又迅速抵上陈邻眉心。

    他垂眼

    目光扫过陈邻手腕上的红绳

    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些许波动。

    “原来这条千机绳在你身上

    难怪那和尚死活不肯松手。”

    “不过没有用的

    虽然它被炼化成了法器

    但只有感受到恶意时才会发动。我对你可没有丝毫恶意

    甚至……我在帮你哦。”

    很浅的绯红色雾气从沈春岁指尖涌出

    没入陈邻眉心。正如沈春岁所说的

    他的力量对陈邻没有丝毫恶意

    甚至还在修复着陈邻脆弱的魂魄。

    他很擅长修复残破的魂魄

    因为他以前就修过自己的魂魄。在缺弊塔里

    在那些魔物的嘴里

    撬开它们的牙齿

    挖出内脏

    身形残缺的青年两手都被染红

    神色木然翻弄那些扭曲脏器

    寻找自己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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