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女人转身走进暴雨之中。她没有打伞,脚步又快,不过两三步的功夫,背影便被暴雨淹没。等陈郁回过神来,却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了。
随着女人的离开,刚刚还狂风暴雨的天气,忽然间就变得明朗起来。
暴雨骤停,闪电消失,乌云虽然还没完全散尽,但云与云的缝隙间,已然有亮得刺眼的太阳光照了下来。陈郁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天气真奇怪,快步跑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很快就将那个古怪的女人抛之脑后,也没有和妻子提起过这件事情。尽管嘴上说着自己不信这些东西,但妻子临近预产期,那疯女人神神叨叨的话还是让陈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不想把自己听了都不舒服的话,再转述给自己妻子。
只是没想到,那女人的话会应验得这么快。家里的阿姨说那天妻子突然想要出门散步——怀孕中的女性适当运动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腹中的孩子都有好处——所以阿姨没有拒绝,扶着他妻子一起出门搭乘电梯下楼。
他们住的小区离中央人民法院很近,当初建立时便打着花园造景的噱头,内部休息区造景错落开来高低起伏。
但妻子性格一贯细心,身边又有阿姨陪着。偶尔阿姨不在,陈郁也是寸步不离的呆在妻子身边。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只是走开一小会儿,去取画室寄过来的一个快递,那个快递只是刚刚拿到陈郁手上,他便接到了妻子滚下观景楼梯的电话传讯。
从家到医院,一路上陈郁都强作镇定。直到此刻,那眼熟又诡异的女人,用更为奇特的方式,再度出现在陈郁眼前,同时陈郁也记起来对方自我介绍时说的名字。
她说她叫万识月。
万识月摘下外袍兜帽,抬眼温和看向陈郁。窗外,忽然又起雷声。
明明时间已经被凝固了,但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雨,却依旧是进行时,来势汹汹,带着几l分雷霆之怒的意味。
“我们又见面了。”万识月笑盈盈看向陈郁。
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外貌气质,万识月都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唯一的变化却是陈郁,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鬼魂?还是黑白无常之类的?”陈郁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两眼死死盯着万识月。
万识月轻声:“二者都不是,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妻子。”
陈郁:“谁知道是不是你捣
的鬼?!”
被质疑了的万识月,脸上温和柔软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她只是微笑,和陈郁强撑着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你只需要知道,此时此刻,你的妻子危在旦夕,而我是可以救她的人。现在只需要你的一句答复,你点头或者摇头,要我救还是不救?”
窗外又有闪电掠过,雪亮的光压过了走廊灯光,给屋内一切事物都铺上层过度曝光的黑白滤镜。
陈郁喉结微微滚动,眼睛却不自觉看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他深知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面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必然是为了得到什么,才这样出现在他眼前的。
但他别无选择。
普通人在某些思维不太能想象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柔弱。
“我要……救我老婆,我该怎么做?”陈郁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问出来了这句话。
听见这句话,万识月眼睛骤然亮起,即使极力遮掩,但她脸上仍旧闪过一丝狂喜。
她深深望向陈郁,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起名叫陈邻。”
陈郁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只听到这一个要求。他愣了下:“就这?”
万识月:“没错,就这一个要求,还请你务必做到。”
陈邻。
陈郁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虽然和他之前与妻子精心挑选好的几l个名字比起来,这个名字显得有些随意,但也不算难听。
甚至都算不上很特别的名字,随便输入人口普查页面里,都能拉出三页同姓同名来。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尽管心里闪过很多疑惑,但最终还是担心妻子的心情占了上风。陈郁咬咬牙,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
万识月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这次连同陈郁也被凝固住了。她转头走向手术室,好似看不见站在旁边活动的陈邻,陈邻犹豫了一下,抬腿跟上对方。
她的脑子有点乱,一边努力消化眼前情况,一边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先不说自己名字是否真的是这样取的,面前这个女的又是谁?
现在她已经能认出刚刚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的眼熟男人就是自己父亲了。毕竟对方已经死去多年,陈邻对他印象模糊倒也情有可原。
万识月旁若无人进入手术室,手术室里消毒水和血液的气味混杂,原本围绕在手术台上动作的人全部都凝固了动作。她走到产妇面前,抬手从
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团缠绕的金色线团,那线团上甚至还沾着些许血迹,斑驳刺眼。
万识月低声念咒,灵力包裹住那团蓬乱的线,飞快没入孕妇鼓胀的肚子里。她盯着孕妇的肚子,低声:“你本该于此难中夭折,如今我将天劫的生命线借你一段,此后万般坎坷磨难,皆为你命中注定——你生身父母亦同意此举,故而因果不在我。”
金色线团残留的光芒蒙蒙散开,陈邻隐约在那光芒中看见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小孩。对方仰面倒在废墟上,手心到手腕的部分被切割得血肉模糊,唯独那双赤金色眼瞳,仍旧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着她。
陈邻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中,猛地惊醒。她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倒在床上睡着了,睡觉倒也没有缓解她的疲惫,反而整个人都变得更累了。
她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脑子里却不断回想自己刚刚所做的那个古怪梦境。如果是在平时,陈邻早就将这个梦当做是怪力乱神转头忘记了,但她前两天才经历过自杀,并在自杀时看见了那个奇怪的和尚。
陈邻不自觉抬手捂住自己心口,隔着单薄的一层骨肉,能感觉到快得有些不健康的心率,那颗心脏正在努力运作着,飞快的将血液泵入她的四肢百骸,维持着她的生命。
但在她的心脏里面,真的有那一枚小小的种子吗?
*
久远的,因为魂魄残缺而跟着一直被遗忘的记忆,在此时此刻全部涌了上来。
陈邻不得不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痛呼声,眼泪先与一切意识落下来,啪嗒啪嗒坠在地面。而做完这一切的沈春岁只是收回手,安静的垂眼望着她。
万识月,被改写得乱七八糟的命运,她和徐存湛互相纠缠的命运——全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当然会是徐存湛的因果,就连她的命都是续在徐存湛身上的。
“天劫生来便没有情窍,在这个世界不可能找到天劫的因果。天机门那妇人倒是聪明,打开了三千大罗盘,在其他世界寻找合适的孩子——为了不被因果反噬,她不得不寻找一些命中注定要夭折的孩子。”
沈春岁歪着脑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她很聪明,因为这样做得到的因果反噬就会少些。比较蠢的,比如我的父亲,他亲手抽出了天劫的生命线,又将他养大,所以被因果所累,两眼生生烂掉,修为至今未曾再有半分进步,就连青春体面的外貌,都无法再用灵力维持,只能日渐老去。”
“我的师弟
倒是运气不错,有个愿意为他承担因果的道侣。只是他十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只想粉饰表面的太平,觉得只要他努力了,时间就还可以维持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至于你心脏里的金线莲……
“那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啊,陈邻。
他往陈邻面前凑了凑,仰起脸看着陈邻,轻声,“潜潭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嘴上说着要帮他们,但我看出来了,他想帮的是天劫。
“他想帮天劫,但又可怜你,所以给了你金线莲。
“你看,多假惺惺的和尚。
陈邻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两把,眼泪湿漉漉碾碎在掌心。她本意并不想哭,却根本止不住自己生理性的眼泪一直往下掉,眼眶泛红,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块湿透的棉花。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救活我。
咬着后槽牙断断续续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陈邻甚至分不清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到底是期望自己被救活过,还是没有被救活。
沈春岁:“还不明白吗?他们需要人为的给天劫制造一个因果,然后让这个因果来结束天劫,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苟活在这个世上。
“而因果的死活,因果活得好不好,是否幸福,他们并不在意,就像人用匕首割开猎物喉咙的时候,不会在意匕首在剑炉里被淬炼时痛不痛苦,想不想成为一把刀一样。
“因果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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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邻抬起泛红的眼,望向沈春岁,“你帮我修复魂魄,找回记忆,把真相都告诉我,你又想怎么用这个工具?
“我什么都不想。
沈春岁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