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邻被昭昭理所当然的反问,给问住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详细的给昭昭解释——比如说她那个朋友其实没有修仙的天赋,这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凡人。比如说她那个朋友的救命恩人是个绝世天才……

    但如果把这些条件全部报出来,基本上也就相当于直接报了陈邻和徐存湛的名字。

    陈邻沉默了一会儿,讪讪的寻找借口:“她——她不愿意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分开。”

    昭昭挠了挠头,看起来似乎是觉得陈邻给出的答案有点离谱。但是陈邻又只给出了这个答案,昭昭只好接受。

    她又摸着自己的下巴,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最后憋出一句:“这两人就非得分开不可吗?”

    陈邻苦着脸:“理论上来说……是非得分开不可。”

    昭昭想来想去,想得尾巴不自觉摇出残影,‘啪啪’的拍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抱住自己脑袋一通乱揉,把自己头发揉成鸡窝,炸毛了。

    “哎呀好烦啊!我今天本来心情很好的!都怪你给我讲的这个事情,弄得我现在也快要烦死了!”

    昭昭气呼呼瞪着陈邻,不高兴的嚷嚷:“你们人怎么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啊?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远远分开好了——以后要分开反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快乐不就好了吗!!”

    以狐狸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很难理解陈邻不断纠结的想法。

    她天然不擅长伤害别人,不管做什么事情总会顾虑别人是否会因此而受伤。就像陈邻知道徐存湛暗恋自己之后,便总会比之前更注意徐存湛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某个行为会伤害到徐存湛的那颗‘暗恋之心’。

    但大部分时候徐存湛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暗恋者。

    他游刃有余,在狡猾的同时兼具坦白。论年纪,徐存湛在陈邻眼里就是个高中生——但因为生长环境的差异,陈邻又无法完全将徐存湛当做高中生去看待。

    他有远胜过陈邻原世界大部分成年人的手腕与心眼,完全不受任何法律道德约束。

    他的喜欢总给陈邻带来一种莫名的,无法找出形容词来形容的轻微恐惧感。

    和昭昭的谈话无疾而终,直到最后陈邻也没能在昭昭那得到什么有效的建议。她愁眉苦脸的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躺到自己床上,长叹一口气后曲起两条胳膊抱着自己脑袋,心想要不然趁现在还没回家,先把期末作业编一下?

    *

    徐存湛的灵台里出现了全新的东西。

    和之前出现的东西截然不同——那样东西带着明显的,十分不祥的气息。

    一个装满水的浴缸,静静的悬浮在死水之上。

    徐存湛已经习惯自己灵台里会莫名其妙出现陈邻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之前在鹞城时他曾经将陈邻拉入自己的灵台。

    他们之间本就绑着因果线,进灵台的路陈邻只要走一次就能形成惯性。她身死之后魂魄一直不稳,有时候睡着了魂魄会习惯性飘荡到徐存湛的灵台里来。

    这种情况类似于普通人的梦游,有徐存湛在一旁看着,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他要忍受另外一个人的魂魄时不时就跑进自己灵台,往里面扔点东西。

    但如果扔东西的人是陈邻,徐存湛又觉得还是挺能接受的。

    陈邻的记忆总是很有意思,留在他灵台里的陌生物件永远带有她本人那样温柔的,令人舒适的氛围。

    但唯独今天出现的这个东西很不一样。

    徐存湛抬腿跨进去,低头看见浴缸里放满的水因为他踩进去,而逐渐满溢出来。

    满溢出来的水不再是干净的清水,里面掺杂丝丝缕缕血色。那点血色很快在水流中扩散,像一片在水里翻沉的红色轻纱。

    眼前景色急速变幻,将他拽入与这片血色相连的记忆里。

    被昏黄路灯笼罩的天桥,拎着蛋糕和母亲打电话的少女。

    电话挂断后,陈邻低头理了理自己脖颈上的白色围巾,呼出一口白气,鼻尖被冻得泛红。她刷卡进入小区,和保安亭里的物业打了招呼,笑起来时眼眸弯弯,声音轻快又甜蜜。

    在等电梯的那两分钟里,陈邻的手机一直在跳信息,清一色的生日祝福,朋友,关系不错的同学,网络上认识的同好,还有些经常会往来的亲戚们。

    她挨个回了信息,从收藏栏里扒拉出自己存的北极熊表情包发出去,软萌可爱的小熊在方块屏幕里转圈圈。

    手机屏幕的光返上来,柔柔的笼着她脸庞,弯弯的唇角,泛着红的脸颊。她的快乐和幸福都是实质化的,只是眼神对视也能让人感觉到这个女孩子身上鲜活明快的氛围,美好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今天会得到好运。

    家里没人,陈邻进屋后打开壁炉,摘下围巾懒洋洋躺到了沙发上。

    沙发边的茶几果盘里放着应季的车厘子和砂糖橘。

    陈邻踢掉鞋子躺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伸手拿了把车厘子放在自己肚子

    上,有一颗没一颗的吃。她躺得很放松,手机里在放今年热播的某部台剧,壁炉窸窸窣窣的轻响,电子屏上显示出燃烧的火焰,以此来表示自己正在工作中。

    客厅在壁炉开始工作后便明显的暖和起来,陈邻躺着躺着便被暖得有些困倦。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在看手机屏幕,墙壁上的石英挂钟秒针滴答,时针逐渐划过十点的阿拉伯数字。

    犯困的陈邻最后还是打了个盹,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脱手落下来,砸到她脸上。

    她嗷了一声,两手捂住脸打滚,翻身从沙发滚到地毯上,没吃完的几颗车厘子也跟着落到地面,噗哒噗哒滚得到处都是。

    掉在地毯上的手机面朝上,里面女主正拿着一块玻璃碎片缓缓后退,边哭边绝望的将玻璃碎片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画面在此刻定格两三秒后,跳出一通电话请求,备注是‘王姨’。陈邻捂着自己鼻子去接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还有心情去捡桌子底下一颗离她很近的车厘子。

    “王姨?啊是我,嗯嗯,怎么了?”

    那颗车厘子滚得稍微有些靠里,陈邻第一下没有够着。她边讲电话边俯身伸手去够,指尖擦着那颗熟透的车厘子,将它勾了出来。

    车厘子被勾出来时擦破了皮,在浅色地毯上留下一行深红色拖痕。

    陈邻耳朵听着长辈的话,眼睛却往茶几下那道红色拖痕看。车厘子熟透了的果汁像血似的红,那红也染到陈邻捏着车厘子的手指上,缓慢渗出的汁水浓红而粘稠。

    她想抽张纸巾来擦手,刚坐起来,却听见手机那头说了句什么——陈邻愣住,赤红破皮的车厘子从她指尖跌落,重新滚进茶几底下,再度在浅色地毯上留下一道全新的,浓红色拖痕。

    “你说……什么?”

    她茫然,眨了下眼,有些不确定的反问。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一遍,陈邻才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的人那样,一下子站起来。

    她很慌,忘记了挂电话,握着通话中的手机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习惯性的换了鞋,关好门再去摁电梯按键,手伸出去时莫名发抖,连着摁了好几次下楼的按键。电梯楼层显示器从37楼往下降,在27楼开门,陈邻走进去,再摁下楼和关门键时,她的手已经不抖了。

    走出公寓楼的瞬间,南方夜晚独有的低温冷风,跟巫婆的霜冻魔法一样刮过来。在面对这种寒冷时大部分衣物的抵御都变得过于无助,陈邻被冻得缩起肩膀打了个喷嚏,身体不自觉发抖。

    冷风顺着衣领往里面钻,她脖子上被吹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候陈邻混沌一片的脑子里才缓慢转出来一个念头:我忘记戴围巾了。

    她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却丝毫不想回去取。从公寓楼走到小区门口,快过电子门时她又想起来自己应该要打车,于是低头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打车,手指因为低温又开始发抖,好几次都点错,她输了三次,才把医院的名字输对。

    门卫认识陈邻,从警卫室窗口探头出来,关切的问她:“小陈啊!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陈邻抬头看向门卫,愣了愣,张开嘴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后,才木讷的挤出一个单音节回复。

    小区地段好,打车很方便。陈邻和门卫一问一答的功夫,她叫的车到了——陈邻急匆匆上车,报了手机尾数后便低头给自己扣安全带,手机通话没挂,被缩小到了后台。

    夜班司机八卦心强,边开车边用眼角余光去看陈邻:小姑娘穿了件藕荷色羽绒服,深蓝牛仔裤,脚上却踩着一双很突兀的凉拖鞋。

    车里开了暖气,她坐下后手却在一直发抖。刚开始夜班司机以为她是冷的,后面发现暖气调高了之后小姑娘的手还是在发抖。

    联系到对方的目的地,夜班司机心中了然,开口:“小妹妹,这么晚去医院,是家里人出事了吧?”

    陈邻目光从自己手指上挪开,嘴唇小幅度动了动,挤出一句:“开快点行吗?我赶时间。”

    夜班司机多少都有点察言观色的基础,听出陈邻声音不对,于是识趣的闭嘴,踩下油门,暗暗加快了车速。

    出租车在市医院门口停下,陈邻刚下车就被等在医院门口的王姨接了过去。她拉着陈邻的手绕到后门,解释:“有几个记者一直蹲在正门不走,我们从后面上去。”

    陈邻抿了抿唇,没说话,跟着王姨进门,上楼。她偶尔转动脑袋看头顶天花板垂下的指示标:放射科,药剂科,功能检查,妇产科……

    走上四楼,尽头手术室,已经有几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了。都是陈邻眼熟的人,她小时候放学了经常去法院等妈妈下班,也见过妈妈的同事们。

    经常和她妈妈约饭的几位叔叔阿姨,都站在这里了。

    她抬头看着手术室门口灯牌,红色灯,有印字,亮着【手术中】的字样。

    “你怎么把小孩子带过来了?”戴眼镜的李叔看了眼陈邻,压低声音有些恼怒的质问王姨。

    王姨皱眉,瞥了下陈邻

    ,拉过老李,凑他耳边低声:“情况你也看见了,万一陈姐没了……至少人能见到最后一面。”

    老李瞪大眼,瓮声瓮气:“少胡说八道!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肯定能救回来的!你把小孩子叫过来,不是乱吓人吗?”

    他们都顾忌着气氛,声音压得很低,落进陈邻耳朵里,变成一边意味不明的嗡鸣,像密集的蚊子在尖叫一样。她眨了眨眼,眼眶发酸,并不是因为想流泪而发酸,而是因为长时间盯着手术室的灯牌,看得太久了而发酸。

    医院走廊没有暖气,南方楼层习惯沿着走廊开一整排的窗户,入夜后为了通风总会留几扇不关。

    时针转过十二点后,冷风就开始顺着那些敞开的窗户往里吹。陈邻觉得很冷,缩在袖子里的手一点知觉都没有。她低头揉了下眼睛,又抬头看见手术室门口的灯牌。

    有几个叔叔阿姨接到了电话,为难的互相对视几眼,最后还是略带歉意的先离开了,临走前都来拍拍陈邻肩膀,让她有事的话就给自己打电话。

    陈邻不太记得自己被几个人拍了肩膀。凌晨的医院走廊真的很冷,她即使穿着羽绒服,也冻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肩膀僵硬,被拍了也没什么感觉。

    直到外面天色渐渐由昏暗转为苍白,太阳又从地平线升起。

    手术室门上的灯变成了绿色,大门敞开,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

    最前面的医生先摘了自己的口罩,然后又摘自己糊了一层血的手套。把这两样东西扔进垃圾桶,抬头便要面对患者的同事——据说家属还没通知到位,今天晚上等在手术室外面的只有同事。

    “怎么样了医生?”

    他摇摇头,垂下眉毛,习惯性又熟练的露出几分沉痛表情:“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在回答这句话时医生心里小小的庆幸了一下;只是面对死者同事而非家属,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见过太多死者家属,情绪激动下将愤怒与悲伤转嫁给主刀医生,冲上来又抓又挠连打带骂,这种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

    同事的话多少会比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冷静。等到事后通知下去,死者家属来认领尸体的时候,他的活儿也早就结束了,没有需要和死者家属当面交接的必要。

    就是今天死的那位女士有些可惜,人民法院的二级法官,才三十来岁,简直是前途无限。

    习惯了生死的医生一边表达哀伤一边在心里走神,应付完死者同事往外走时,他

    瞥见人群外站着的女孩子:纤细而高挑,头发染了浅蓝色,被晨光照耀着,格外显眼。

    大多数亚洲人素颜很难驾驭浅发色,因为会显黑。但面前的女孩明显够白,即使神色疲倦憔悴,浅发色安在她脑袋上也是十万分的合适。

    但是太浅色调了。

    过多的浅色交织在一起,又是瘦而高挑的身形,就显得人格外虚幻,虚幻得像纸片人,风吹几下就会破碎。

    他们目光有短暂的交接,医生很快便转过脸,心想:同事家的小孩?现在的大法官们真不会养孩子。

    那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平时没有好好吃饭。染头发还打耳洞,长得还挺秀气,但是太叛逆了。

    葬礼的过程没怎么让陈邻费心。

    因为母亲职业的特殊性,法院那边有人出面帮忙,还有一些和陈法官关系好的朋友,外公外婆也连夜坐飞机过来——打算先在当地办一场告别会,然后再把骨灰带回老家去葬。

    陈邻的爷爷奶奶也过来了。十一年前他们来接自己儿子的骨灰,十一年后又要来送自己儿媳妇的骨灰;陈法官夫妇二人都是家里的独子独女,两人先后离世,对两个家庭都是不小的打击。

    因为是在岗期间遇袭牺牲,市里发起了追悼会。那几天家里总来人,送锦旗的,送花圈的,还有拐弯抹角打听一些事情的。

    大家都忙,陈画家死后留下了一笔庞大的遗产:他的那些画,基金会,和朋友合资的公司股份。

    陈画家死后,遗产按照遗嘱小部分留给父母养老,大部分全部留给陈邻。陈邻未成年之前那部分遗产一直由母亲陈法官代为保管。

    陈法官去世得突然,还没来得及留下遗嘱。她名下的产业和丈夫留下的遗产需要进行统计和分割,有些亲戚不太满意陈邻的继承权,来来回回的上门,话里话外都暗示着陈邻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嫁人了,这么大一笔遗产还得跟着改姓。

    大家都有明确的目标,家里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暂时被停工,有半周没来了。茶几底下那两道车厘子滚出来的痕迹到现在还醒目的留着,人来人往,无数双皮鞋和高跟鞋踩在那两道红色痕迹上。

    陈邻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偶尔被家里长辈批评了发色,耳钉,指甲……他们皱眉时目光从女孩的头发看到脚趾,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可以决定形状的未完成的工艺品。

    买回来的冰淇淋蛋糕在冰箱里放着。保鲜层保不住冰淇淋,某天晚上陈邻打开冰箱想拿橙汁的时候,发现那个蛋糕的冰淇淋夹层

    一件化掉了。

    黏糊糊的草莓冰淇淋从隔板滴到内壁上,流得到处都是。外层的蛋糕也变质了,奶油干巴巴贴在那层蛋糕胚上。

    她盯着那个蛋糕看了很久,最后也没拿橙汁,只是把冰箱门关上。

    陈邻脑子里恍惚的想着:原来我的十八岁生日已经是半周前的事情了啊。

    哀悼会当天陈邻也去。

    念哀悼词的是法院院长,前排穿着一排黑西装,都是陈法官的同事和亲戚们。陈邻坐在最末尾,旁边就是花圈。

    她当天戴了一个黑色贝雷帽,把染了色的头发全部卷进帽子里,藏起来。

    耳钉和舌钉也摘了,指甲没卸,但是用黑色的手套遮住了。

    来之前表舅说染着这个脑袋去哀悼会像什么样?还是把头发染回黑色比较好——指甲油也要卸掉,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搞得不三不四的。

    陈邻挨着训,垂眼走神,想到很久之前……大约也没有很久。

    似乎是在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小学和初中各跳过一次级,上大学年纪比其他同学都早。其他同学都是平均十七十八的年纪,陈邻才十五。

    那年的暑假特别热,她躺在客厅,脑袋枕着陈法官的大腿,手里在翻一本时尚杂志。

    忽然,陈邻仰起脸问陈法官:“妈,你说我去染个头发怎么样?很浅的那种蓝色。”

    陈法官在看手机上的电子文献,头也不转的回答她:“可以啊,找个好点的沙龙,不然伤头皮的。”

    陈邻想了想,一下子笑起来。陈法官听到女儿的笑声,终于被她吸引注意力,目光短暂从文献上移开,落到陈邻身上。

    她没看见陈邻的表情,小姑娘把时尚杂志盖到脸上,笑声闷闷的从书页底下传出来。那本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日本模特被她笑得晃来晃去。

    陈法官:“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陈邻把时尚杂志挪开,眼睛亮亮的看向妈妈:“我过年要是顶着染了的头发回去,外公他们肯定受不了。”

    她没提爷爷奶奶。毕竟有她爸珠玉在前,陈邻不管干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觉得出格。

    陈法官目光又落回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们受不了就受不了,你自己高兴不就行了?”

    “只要你不违法乱纪,沦丧道德,就算你穿红裙子来参加我葬礼都行。”

    陈邻:“哇,妈你想得好开!”

    陈法官嗤笑:“我不想得开点,能接受你爸那

    头发?”

    哀悼会结束了——陈邻回神,跟着大部队往前走,手上是提前发给她的一束白色菊花。把花放在那副巨大的黑白遗照面前时,陈邻盯着那些堆成山的白菊花看了好一会儿。

    她想:其实妈妈很讨厌白菊花,她最喜欢的是红色月季。

    但是追悼会不让送红月季。

    跟随队伍缓慢移动,从屋内走到屋外。陈邻走出门的瞬间被大量闪光灯照得眼睛酸痛,不自觉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眼睛。

    喀嚓声不绝于耳,闪得陈邻睁不开眼睛,耳边听见有人在喊散开点散开点。

    但效果平平,仍旧有记者往前挤,将麦克风抵到陈邻脸上,有些人冲得太急,麦克风几乎是撞到了陈邻的脸上。

    她茫然而无措,不自觉后退,记者们挤成一团,尖锐的问题纷沓而至。

    “作为陈法官的女儿,你知道你妈妈误判的事情吗?”

    “你怎么看待何泽明为自己儿子报仇的事情?”

    “何泽明被逮捕时声明自己儿子无罪,是陈佑女士收取了原告的贿赂从而判定自己儿子有罪,你身为陈佑女士的独生女,知道自己妈妈收取了多少贿赂吗?”

    “听说你父亲死后曾经留给你和你母亲的大笔遗产已经被你母亲挥霍一光,这件事情属实吗?”

    “有人目击到陈法官曾经在休假日与陌生男人共进烛光晚餐,她有和你提到过自己要再婚的打算吗?”

    ……

    人民法院二级法官在自家门口被连捅五刀,嫌疑犯被逮捕前扔出大把宣传单高喊法官收取贿赂无视证据不足判了他儿子的罪。

    尽管警察已经第一时间控制了嫌疑犯,但现场仍旧被拍下视频流传。这类社会丑闻只要稍稍冒出一丝半点的苗头,某些媒体便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面前神色惊恐的少女犹如高级鱼饵,光是出现就足够吸引他们。

    更何况在他们调查到的资料中——如果那位法官女士没有非法侵吞自己丈夫留给亲生女儿的遗产的话——

    面前这名少女极有可能是一位亿万富翁。

    光是这样的噱头报道出去,就有资格在报纸上占据不小的版面。

    过于密集的闪光灯晃得陈邻完全睁不开眼睛,旁边的人挡过来推开记者,陈邻转过身踉跄了几步,又逃回追悼会。

    ?)

    此时被邀请来的宾客都已经走光,追悼会大厅只剩下负责打扫的阿姨和满室花圈,正中央摆着的黑白照——穿着法官服,面容肃穆的年轻女人,正平和而不失威严的注视着陈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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