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子睁大眼睛看着高空之上缠斗的两道身影,没敢想象其中一个是平日里只睡觉和吃饭,用一脸不屑的表情看人的小黑。

    但妖邪难以撼天,大妖也不行。

    只抵挡两刻不到,黑雾千疮百孔,逐渐淡去,最后重新变为黑色一点,从高空落下。

    它未能落回田地间,而是落在脚程所不能及的山脉之中,高空之中的怪物再起,凝成尖刺的模样,快速往山脉而去。

    蛋子脚一软,在软倒在地之前撑住了地面,之后强硬地克服了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对死亡的恐惧感,向着山脉跑去。

    有人替他接住了下落的黑点,也挡住了倾下的怪物。

    与此前见到的邪修不同,那是真正的仙长。

    拂尘庇世,筝声撼天。

    ——

    讣天阁废墟之上,尘不染坐在周围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石墩之上,长剑支在地上,被他当成了靠手的地方。

    原本在这边的人已经尽数撤去,原本喧闹之地瞬间安静下来,连带着风也静止了。

    冰蓝小圆团窝在他身上,细数这些年受到的压迫和委屈。

    这是剑灵,也就是小宝。

    尘不染听它说着,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远处天边来人,长剑飞驰过快,发出一阵破空声。

    是剑宗长老去而复返。

    到了近处时,他便收了剑,快步走来。

    他身上有伤,没有灵气治愈不能,但情绪正高涨,走动时却跟没事人一般,行走自如,甚至健步如飞。

    走到近旁时,他一行礼:“东边确有异象,已有人前去。”

    他问:“其他地方可再遣人去?”

    尘不染拍拍手里小宝,冰蓝小团重新融进剑里。

    他道不必。

    江淮生去了北边无边苦海,西有剑宗宗主,南边有音宗坐镇。

    剑宗长老不太放心南边。

    尘不染笑了下:“音宗宗主比你想的要厉害许多。”

    他笑里似乎掺杂了其他意思,但剑宗长老没能看明白,只看到这笑时一阵恍惚。

    即使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至今未能完全意识到已逝之人仍然在。

    这百多年,似是过去了千年之久般。

    只再遇时的节点不对,现在并无时间让他问及过去,问及对方这段时间去了何方。

    坐在石墩之上的人略微抬眼问他:“中原之人如何了?”

    这百多年间,除了外貌,这人似乎没如何变化,但又似乎变了不少。

    浑身威势内敛,比此前还要平和,若不看手边的剑,确与常人无异。

    剑宗长老道:“中原之人已走了大半,大多都北上了,剩下的应当是迁至药宗等地。”

    原因不知,但面前这人让他撤走中原地界内的所有人,包括凡人与修士。

    这事极为难办,但性命攸关,许多以为浩劫

    已过并不愿走的人最终也被劝走。

    浮云逐渐出现,天光重回大地,这看着确实像浩劫已过的模样。

    尘不染慢慢打了个呵欠。

    真正浩劫还并未到来。

    剑宗长老看如今模样,也猜到这里应当还会发生何事,问是否需要各宗助阵。

    尘不染说不必。

    这事只能他来,无命之人来。

    剑宗长老最终应了声是。

    一切有如讣天阁阁主所说,四处混沌起,四方尤为严重,但与他预料的不同,众多由邪修和凡人之生气饲喂的小阵法却大多并未派上用场,早在之前便毁了。

    若要说其原因,大抵就是尘不染这些年路过了不少地方。

    四方混沌逸散,在祸乱村镇城池前被拦下,仙山人满,百姓无处可去,于是便只能待在屋内,惶恐不安待天明。

    整个修真界一连暗了几日,四处都有风波起,宗门之人联合散修,终于将混沌消灭大半,只剩余量四散在各处。

    魔界亡灵族倾巢而出,已与魔族于魔岭之外战了太多日。

    这片修真界,最为平和安静的地方似乎只有无人的中原。

    这万万里土地,一个人影也无。百姓不知原因,只被告知踏进中原地区便会身死,于是一步也不敢踏进。

    这原为谣言,后来成了真。

    当最后一抹混沌之气被打散而重组不能时,在原本的中原之上,深邃而看不见底的黑色的巨大空洞出现,覆盖住了整个讣天阁,也吞噬了讣天阁之上的所有东西。

    整个讣天阁,成了巨大的虚空。

    和混沌来时的声势浩荡不同,这片虚空来得无声无息,在夜间悄然出现,并安静无声地扩张。

    只消几日,原本只在讣天阁这万亩大小的虚空已经蔓延了小半个中原,被守在中原之外的宗门之人注意到。

    这片虚空出现得离奇,百姓不得接近,也不愿接近,有宗门弟子踏进中原试探了,用周围唯一有的碎石块伸进深渊之内,石块跨越虚空界内的瞬间,手上重量骤然一轻。

    弟子再将石块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切口整齐的只剩下半块的石块。

    “……”

    若是他刚才伸出的是自己的手,那么没掉的便会是他的半只手。

    意识到了这片虚空的危险性,周围所有人皆被撤走,除开几位长老,不留一人。

    弟子已经试过,几个长老不再试探,待所有人离开后,直接探头看向虚空深处,试图看出什么。

    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了自己。

    自己的亲缘,自己的过去,那些他们走过太多岁月后已经几近遗忘的小屋,楼台,邻家的好友,狗吠。

    再之后是宗门,历练,弟子间的勾心斗角,一直到如今。

    他们还看到了之后的他们,看到了短暂的春风得意,短暂的消沉,而后是或静默或浩荡的死亡。

    这是他们的一生,早在出现在这世上之

    前便已经被安排好的一生。

    他们的犹豫,他们的选择,实际上已经早有安排,在这虚空里,他们更像是提线木偶,犹豫和选择都不是自己所想,而是另一种存在的随意的安排。

    如今他们的结局已经被更改,他们都会死在这片虚空中,或早或晚。他们与浮游并无两样,只多了自以为的思想,实则都是被操控之物。

    这便是命,这便是天。

    “……”

    许久之后,终于再回过神来时,最先清醒的长老拍醒了周围的人。

    终于找回自己意识之时,几人早已汗流浃背。

    若是心志不坚之人,或许这时已经再难醒来。

    之后不久,各宗下令,宗门弟子也与常人一样,不得靠近虚空一步。

    讣天阁内发生的事的消息已经封锁,大多人都不知这虚空如何解决,只知其在不断扩大,而他们无能为力。

    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虚空之中有一人。

    剑宗宗主亲临中原,每日每夜看着不断扩张的虚空。

    比之长老的忧心,他显得更为沉稳而笃定得多。

    对方既然只说撤走中原之人,那便是在虚空扩大至中原之外前,他能解决完事情。

    尘不染已不知在虚空中走了多久。

    这里看似空荡,但实则无一处空隙,开路全凭小宝。

    锐利之物相碰,完好无损的永远是小宝。

    这里漆黑而广阔无边,唯一有光亮的便是条条不知从何处而起,但又布满空间的浅金的线条。

    这些是万物命线,一条线一条命,细小而繁多。

    无需放出混沌,也无需如何精妙布置,只消在这里随意一动,命线断,万物死。

    这些线不知从何处而起,但都有相同的去处,一直延伸向同一个方向,汇聚于一个未知的地方。

    他要去的便是此处。

    黑暗的尽头是光亮,浅金色长线丝丝汇聚,最后落于高台之上。四周似有什么东西涌动,最终汇聚于高台之上。

    那是一个类似人形的虚影,虚影不断转化着,变成了各种形状,最终再凝聚,终于变成类人的模样。

    道法三千,法生万物,这里各种光影虚虚浮动,尽是修道之人苦苦追求却参悟不得的大道法则。

    高台之上的虚影伸手,握住了汇聚成一片,似是流光般的命线。

    它即是命线本身,也是掌握规则之物。

    在一片静默中,它缓慢伸出了手,手中命线流淌。

    它未说话,尘不染却知它是何意思。

    同为生于上古之物,凶兽如黑辟尚且有灵智,有喜怒,更何况主宰混沌之物。

    它这是在展示。

    它手里的便是持剑之人不惜弃命相护之物,只略微一动,所有过往皆化作泡影。

    展示无效,尘不染并未多看,直接提剑上前,剑光如雪。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剑光与时间交错间,原本静止在空间内的命线挡在了虚影之前,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或亲手斩断命线,或止步于此,留在这虚空之中看着万物沦陷,只有这二者选择。

    尘不染闭眼再睁开时,鸿蒙剑起。

    似是苍凛雪山般的瞳孔之中映出澄亮剑光。

    剑光直直穿透命线,向后急掠而去,虚影触及到的瞬间,身影虚幻了瞬,一时间未能做到再次凝结成形。

    剑光没有伤到任何一条命线,如飓风突止,巨浪化雨。

    剑意不在杀伐,而为护佑所庇护之物,收放自如。

    尘不染稳稳持剑。

    剑修以剑入道,他修的即为苍生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