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尘不染暂时还未得癔症,只是随口一说。

    他下了床,身上披着的外袍下滑,郑云山给人又披上了。

    这个人醒了后便要走,郑云山好歹把人留住了,让人至少先养好伤。

    他让手下人去速速买了话本子。

    话本子到了手上,尘不染安静了。

    窗户半开,送来簌簌雪声和细细的冷风,被屋内的暖气抵消了。侍女走进屋内,给看话本子的人束了发。

    郑云山在一边看着,之后移开视线。

    一连在府里修养了几日,又是暖阳日,郑云山带整日看话本子的人出了门。

    今日虽然阳光温暖,但也寒风刺人,尘不染身上多了件斗篷遮挡寒风。

    金陵城无论何时人都多,穿过街巷后人影幢幢。

    人群中走过两个穿青白衣裳的弟子,长剑掩于长袍之下,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着。

    他们是剑宗弟子,此次下山历练。

    自从上次事情发生之后,每每在他们下山历练时,宗门都会交代在沿路找找人。

    他们每每都在找,但从未找到过。宗门看上去似乎没打算放弃,不时便有长老外出,他们原不知其去做何事,后来终于得知,那是特意去找人。

    他们此次原本是寻找逃逸到这边挨着的深山里的妖兽,找到妖兽后听闻有师兄师姐和大长老前来金陵城,于是顺带来了这里,想着一起汇合再回宗。

    长老和师兄师姐还未至,他们便想起宗门的嘱咐,于是来这边转转,看能否遇到在找的人。

    正走到人流渐少处时,他们一转头,看到自高墙一侧走来的一行人。

    一行人皆穿着锦衣华服,其中的一人白发垂下,一身散漫,慢慢走着。

    一个弟子多看了两眼。

    “莫看了,那不是。”

    另一弟子抖抖身上的雪,略微颔首看向一众人身后的高墙,道:“那是太子府。”

    他们虽不知在找的是何人,但定然不是太子府上人。

    金陵城里,四处屋檐覆雪,带着绿意的树梢之上也是,抖一抖便落了。

    雪下得有些大了,郑云山便撑了伞。

    他撑得自然,跟在身后的侍卫侍女默默缩回了手。

    并未如何有排场,身边只带了几个侍卫侍女,一行人走路上时并不过于显眼,街边人看一眼便过了。

    佳节将至,路边已经多了许多小摊贩,卖各种小东西的都有。尘不染一眼扫过时,视线在卖面具的摊子之上顿了下,之后又移开视线。

    郑云山跟着身边人走走停停,觉得这些平日里都见惯了的东西似乎也有趣了些。

    走过一条街时,他转头看向走在身侧的人,顿了下,之后道:“你不若就留在这。”

    他试图讲道理,道:“你无甚亲友,去了他处也无照应,留在这不比离开好。”

    他分析得挺有道理,但旁边人视线看来

    时,他又有了熟悉的感觉。

    ——那是看什么未长大的小孩的视线。

    郑云山此前能接受这视线,现在却怎么看怎么觉着怪异。

    他不想被这样看待。

    这人分明同样看着年轻,他也想被当做一个成年的男人看。

    金陵多河道,虽之前混沌现世时被毁了许多,但如今已重建完成,看着比以往还要精巧了些。

    逛了只一小会儿,并不多时,身上已经披了件斗篷的人开始咳嗽,于是一行人又转而往回走。

    回程时遇见了同样出来游玩的公子小姐,擦肩而过时,一众公子小姐行了礼。

    他们此前都是郑云山曾经玩伴,如今一方地位未变,一方已贵为太子,虽依旧有联系,但关系实际已不如以往。

    看到伞下另一人,他们只见得一头白发和苍白脸色,依稀觉得这人应当很好看,但始终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何人,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

    他们自然想不起来,毕竟曾经从未见过。

    郑云山只说这是一位友人,也并不多待,打过招呼后便离开。

    一阵风吹得急,几个再转头看去时,看到原本挡住大半张脸的兜帽下滑,露出灼眼白发,撑着伞的人抬手把兜帽重新拉上。

    那动作太快,他们只来得及看到远山样的眉眼。

    确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是个顶好看的人,超脱想象的好看。

    就这般出来一趟,太子府上多了个极好看的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住得近的勋贵之人路过太子府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只是什么也未能看到。

    这几日宫内宫外都忙,准备着宴请剑宗来人。

    剑宗来人只为商谈流窜的邪修之事,本意为好意助他们,也为解决自己同行的历史遗留问题。

    讣天阁没了,核心弟子也全没了,只剩下些外门和刚入内门不久的弟子,这些弟子背上骂名,现大多被安置在了各宗内,除开有小部分人因为压力过大想要了结自己外,其余情况还算好。

    但有阁老趁乱时逃了。传闻又有小部分邪修起,应当就是他们纠结的。

    大势已定,他们翻不起什么浪,但仍需尽快解决,少祸害百姓。

    剑宗之人若来了,便不能怠慢,于情于理晚宴不可少。

    晚宴郑云山也需参加,他原是想让御医再看看陈不然,但当天御医不得出,他于是把人带进宫里。

    宫里戒备森严,一般人等不能入,他带也不行。但他父皇自绝境而生,一路上得人帮扶,十分看重微末时伸以援手之人,故而知了前情后便准了。

    若非已有剑宗之人,不然他也想见上一见。

    郑云山在晚宴前把人带进的宫,当面把人交给了御药堂的御医,侍女和侍卫也一并留下。

    御医不敢怠慢,屋里暖,让人先进了。

    天色向晚,郑云山不得不离开。

    一扇大门把冰寒气息尽皆关在屋外,御医给人诊脉,尘

    不染也不多说,只拿出了话本子。

    看了眼话本子,他又侧头看了眼守在两侧的侍卫侍女。

    最后一行人都聚一块一起看话本子。

    此前鲜少接触这种文学,一众人十分之震惊,诊完脉的御医揪了把胡子,没想到现在的人如此之敢写。

    拿着话本子的人垂眼时看着有些冷,不可攀谈,但笑起来时跟春风化雨般,瞬间便让人止不住心生好感。

    今日御药房不忙,来往并无多少人,御医大多在安静给宫里宫外的人配药膳药方,鼻间闻到的尽是药材的苦涩味。

    一侧跟着一起看话本子看得起劲的侍女问:“先生可还闻得习惯?”

    尘不染道还行。

    这味道挺熟悉,他以前或许常闻到也不定。

    他能接受便好,侍女不再多言,看得认真。

    天色尽黑,宫门打开,各方来人。

    一路明灯亮起,照亮一方天地。

    晚宴于殿内举行,灯火明亮,大臣及家眷坐在一侧,一字排开。

    另一侧是留给剑宗之人的位置。此次前来的人并不算多,大长老坐在最前处,一侧是首席大弟子,正对着对面的郑云山。其余弟子坐在其后,除开互相行礼时,其余时候都安静不出声。

    所有人尽皆坐下后,晚宴起。

    坐在主位之上的人看向大长老,又看了眼其身后弟子,问道:“听闻长老此前新收了个得意门生,今日可在?”

    这说的便是方瑜。

    提起方瑜时,大长老脸上的笑很难止住,笑道:“他最近隐隐有突破迹象,还闭关未出。”

    这弟子天赋虽并非最好,但心性难得,一路稳扎稳打也不自傲,宗主原欲收至自己门下,但没料到弟子坚定拜了他,如今成为各宗派一众新弟子的领头人,想来便忍不住笑。

    这话题找得好,殿内气氛活跃,一片热闹。

    酒过三巡,琴师登上殿来。

    琴师是曾经闻音阁琴女,现已经成了女官,官至乐正,原已不再在人前献曲,但今日特殊,故特弹几曲。

    古琴架上之时,大长老表情一时间没能忍住,瞬间一变。

    坐在对面的太子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于是问道:“这琴可是如何了?”

    大长老沉吟片刻,最终只一笑:“无事,只是和故人之琴挺有些相像。”

    并不是相像,而是完全就是。

    世人知剑宗剑仙,但大多不知,仙君偶尔也会弹琴。

    在栖霞峰上,他曾见过那琴,就在桃树下。

    没想到再见时,竟会是在这个地方。

    仙君之物,随意偷盗窃取不得,想来,应当是本人赠予的。

    一侧的首席大弟子原不知长老为何变了表情,但待到铮铮琴声响起之时,终于知晓。

    他曾听过这琴声,或者说与此类似的琴声,在许久之前去山峰之上摘桃时。

    他和一众师兄弟就挤在那山间树后,树不大,遮不住他们,一堆人挤来挤去没一个藏住。

    这些事情分明已经过去许久,但他竟还记得,记得如此清晰。

    还记得那些当时被人摘完的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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