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引起冯文昌的怀疑,大家很快各自散开忙活了起来。

    “诶来来来,小烛,你看不见,就别跑来跑去啦,你帮我扶着这个东西吧!”

    这是郑方的声音。

    沈明烛便顺势杵着盲杖走过去,帮郑方扶住了一根木头,随即听见他拿着榔头铛铛地敲着木头的声音。

    这会儿沈明烛想的是二神战信鸿刚才的问话。

    ——那些游客是怎么一回事?

    冯文昌处在消息闭塞的小世界中,但他会不断拉人进来,一方面他要把他们变成木偶,让他们演戏,以便迷惑住那些邪祟;另一方面,他需要那些人成为自己,替自己去送命。

    在这个过程中,冯文昌会听说一些外界的新闻和消息,这样一来,木偶在他的操纵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伪装成当前外界时代的人类。

    但冯文昌不太可能亲自看过《玄学真人秀》这个节目,他不该对每个选手,不该对二刷三刷的观众才能发现的节目细节都有所了解。

    他应该连“磕CP”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副本里出现的那四位高中生虽然后来也提到过这个节目,但那是在游客们详细说了这个节目的内容之后。

    冯文昌作为戏台的操纵者,听到了游客的谈话,知道了这么个事儿,后面也就能顺势借木偶的嘴说出口。

    然而游客最开始说的那些话,不像是他能知道的。

    所以,游客们应该就是真的来这里旅游的人。

    但他们不会那么巧,偏偏留在了这条街上,还意外闯进了副本。

    那么比较接近真相的可能是,他们是被冯文昌想办法引诱进来的。

    至于冯文昌的目的,当然是把他们变成木偶,替自己送命。

    宋宛和节目组会在今晚去临湖剧院唱戏,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冯文昌应该也会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事实上,他不知道今晚会有那么多人“送上门来”,于是想办法诱骗了七个游客进入他的戏台。

    那七个人才是他最初锁定的“替死鬼”。

    沈明烛曾猜测过,冯文昌把人变成木偶,是为了做一个他,或者那彩衣的替身。

    但如果做一个替身就能一劳永逸,冯文昌不会反反复复拉这么多人进来。这么多人不至于同时成为替身。

    在得到了更多的故事线索后,沈明烛分析,这戏台上演出的戏,其实是某种可以迷惑那些邪祟、或者怨灵们的阵法。

    然而这个阵法的效用有限,怨灵们的怨力太过强大,随时都有惊醒、继而发现冯文昌真正的所在之处、最终杀掉他的可能。

    因此,也许每过一段时间,冯文昌就要献祭一波“自己”给它们,以便平息它们的愤怒,继续麻痹它们的意识。

    符合“登台演戏”和听过“木偶戏”的木偶,会被邪祟们当做是“冯文昌”而烧掉。可如果是纯粹用木头做出的木偶,恐怕糊

    弄不了怨灵们。

    至于唱过《木偶诀》的人,他们有人的血肉,在怨灵们的眼里应该会更像冯文昌,继而更符合献祭的条件。

    但这么做的人会立刻死亡,李师傅难以让其他人继续唱这首歌谣。

    所以归根结底,冯文昌还是要利用这场“木偶化”仪式,来暂时平息怨灵的愤怒,让它们在短时间内不再寻找他、追杀他,他也就能够过上一段和彩衣安然相守的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沈明烛听见有两个人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听声音他们像是游客中的某两个。

    “郑导,刚才找搭建戏台材料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我们有一个重要的猜想!”

    “是啊是啊,郑导,不对劲,我们不能……不能再搭戏台,我们……”

    不好。

    沈明烛眉目一凛,正欲想办法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可是为时已晚。只听“噼啪”一声响,那赫然是火柴划过火柴盒的声音!

    冯文昌是操纵这个戏台的神。

    他随意拿出一根火柴,点燃一支小小的火苗,就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戏台上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木偶化”进程的人。

    “天……我艹这……”

    “咚”得一声响,郑方跪在地上,嘴里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声音。

    “他们俩被火烧了吗?”沈明烛问。

    “是……一瞬间……全都烧没了……”郑方道,“他们想告诉我什么?我能感觉这事情很关键,可……可……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邪祟一直看着我们听着我们?难道它能监视我们?它到底——”

    “郑导,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把戏台搭建好吧。”

    沈明烛开口,阻止了郑方顺着思路去开脑洞。

    郑方是摄影师出生,后来又做过编导,想象能力很丰富,万一脑补出的正确答案,还无意说出口,下一个死的就会是他了。

    因此沈明烛快速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沈明烛也不是不能把全部真相,通过[来自牠的凝视]这一技能转发给他。

    但郑方演技有限。沈明烛担心出问题,暂时也就什么都没说。

    此时又有两个人就死在自己的身边,沈明烛的一颗心也不免有些沉重。

    这两人恐怕确实发现了一些跟真相有关的东西,毕竟他们说出了一句“不能搭戏台”。

    关于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沈明烛无从知晓,也无需再调查。

    甚至他们是不是猜到了全部真相,也不再重要。

    他们的死亡只在提醒沈明烛一件事——

    冯文昌确实在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监视着他们的一切。

    为了不暴露自己在监控大家的事实,为了避免大家借此猜到自己的真实目的,冯文昌没有贸然干预大家探索,

    更何况他需要人做成的木偶去平息那些怨灵的怨力,在大家还没有完成木偶化的时候,他不会轻易杀人。

    但他一旦发现玩家发现了真相,并打算把真相说出来给其他人听,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烧死他们!

    沈明烛意识到自己这一行果然还是只有按着李师傅的步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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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接下来也许会失去听觉、触觉、甚至失去意识……

    他们到底该怎么反击呢?

    这个时候,其余众人都被刚才烧起来的那两团火焰吸引了过来。

    他们二人的声音很大,司星北自然听见了,当即开了口问:“郑导,这是怎么回事?”

    郑方惨白着一张脸,只能用力地摇摇头。

    沈明烛重新扶好手里的木头,亦是一言不发。

    这一幕瞧得司星北当即皱了眉。

    “这两人明显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他们连同身上的线索一起被烧掉了,这……等等,有了。我可以问问林总他们的分工是什么。把他们走过的路线走一遍,也许就能发现同样的线索!”

    “等等师兄。”

    在司星北即将转身的那一刹,沈明烛叫住他道,“我眼睛不舒服。”

    司星北:“???”

    沈明烛道:“这次是真的不舒服。我这满手木头屑,你帮我看看吧?”

    “……行吧。”司星北从兜里拿出一块湿巾朝沈明烛走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很粗暴的手法帮他擦了手,再带着他走到一边。

    “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

    “师父他留下了一首神秘的歌谣。我背了下来,不过并不懂其中的意思。我可以把这段歌谣唱给你听。”

    “不是,沈明烛——”

    “师兄,主要是我的预感不太好。你看,刚才那两个人说死就死了,一点预兆都没有。我担心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我。

    “所以我现在先把这首歌谣告诉你。这样一来,万一我死了,而你活了下来,你还能把我师父的遗言带回给门派。”

    看着沈明烛此刻的样子,再联想起不久前他手腕上莫名燃起来的“不可视之物”,以及那会儿巫浔竹冲自己摇头,说烧的是蜘蛛网的样子,司星北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道:

    “我知道了。那么……你把这歌谣告诉我吧。”

    于是沈明烛开口,用英文简单概括了真相,并且刻意扭曲的语调。

    司星北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但他及时按捺住了,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做了几个深呼吸后,他道:“行。我大概记下了。等出去后,我会尽力把这段歌谣告诉门派的人的。另外——”

    越过沈明烛的肩线,司星北望向他身后不远处,正在敲打着戏台下面木桩的巫浔竹。

    “这事儿,你给那个巫浔竹说了吗?”

    “不用我说,他也都知道。”

    沈明烛回答,“至于他知不知道我想怎么做,我不确定。我其实不打算和他分享太多东西。”

    听完这话,司星北面露欣慰,看向沈明烛的眼神里清楚地写着“你总算醒悟了”这几个字。

    然后他压低声音问:“你也觉得他不对劲吧?自来到这里开始,你一直无所顾忌地跟着他,我还以为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明烛轻声道:“我当然觉得他很奇怪。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那么好。他刻意接近我,确实像是别有目的。既然如此,我要给他这么个机会,才能顺藤摸瓜,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你怀疑他的话,戒备他,离得远远的不就好了?你干嘛每次都以身犯险?你又不是赌徒!”

    司星北确实不理解的沈明烛的行事作风,但这会儿也没有就此多做评判,毕竟眼下最主要的是还是通关副本。

    重新换上一副严肃的口吻,他问:“关于这首歌谣……你该不会也想,兵行险着?”

    “嗯。目前也只有这么做了。师兄,有一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明烛道。

    冯文昌想让大家当木偶,那就干脆如他所愿,成为木偶吧。

    也许只有真正成为木偶,引来了观众,才能把冯文昌给找出来。

    “沈明烛你——”

    “放心,我有办法。你按李师傅的要求行事,千万别有其他想法。只要这样就可以了。记住了,一定要先按李师傅的要求来。”

    冯文昌的这一系列所作所为,暴露了一个基本逻辑。

    凭借这个逻辑,沈明烛知道自己可以有反击的机会。

    尽管如此,沈明烛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机会非常渺茫。

    但他也只有赌这么一把了。

    “师兄,放心,我刚才就自己的打算算了一卦。结果还不错。”

    说完这话,沈明烛转过身,杵着盲杖离开了。

    “你算的是什么卦?”

    沈明烛没有回答他,只留下了一句:“反正我们都能活”。

    直到走远了,他才低声默默念了一句:

    “困卦。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夜色中,月光下,司星北表情复杂地看着沈明烛的背影离自己远去。

    直到沈明烛走出很远,他才转身去完成自己的分工。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不远外,巫浔竹抬眸朝他望了过去,那双眼睛似要比此刻的月光还要冷。

    “哎哟我去,我总算缓过来了……

    “其实这一幕没有那树上挂人头的场景吓人。但还是很具冲击力啊,身边一个人突然起火,然后瞬间消失……这他妈谁受得了。”

    说话的是脸色总算恢复了几分正常的郑方。

    他喘了几口气,走到巫浔竹身边,瞥见他的脸色后,不由问:“那个巫先生你……你没事儿吧?”

    “没事。”

    巫浔竹转过头来看向他,眉眼温润,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们继续吧。这方戏台……快要搭好了。”

    ·

    许久之后,戏台总算是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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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没有停过一刻,紧接着马不停蹄又做起了木偶,以便供等会儿“登台演出”所用。

    他们一直在忙碌,搭戏台更是体力活,可他们并没有感到太过疲惫。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饿,也没有感觉到渴。

    他们能感觉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可是太阳始终没有出现。天上只有那轮清清冷冷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圆月。

    按道理,这个时候再迟钝的人,也应该发现不对劲才对。

    可是他们的感觉和意识已经越来越迟钝,所以似乎并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不对劲。

    圆月从天而降,冷霜一般盖上了整个木制戏台。

    这戏台就好像是某种把戏的最后一环——

    它会蒙蔽这场戏的所有观众,也即那些观看演出的怨灵们,它们会以为这戏台就是临湖戏台,而戏台上出现的木偶,就是它们心心念念想要杀之而后快的对象。

    不久后,沈明烛、巫浔竹、郑方等等人依次领着手里的木偶,在李师傅的引导下走上了戏台。

    身在局中的他们不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先抬左脚、后抬右脚,步伐已经呈现出了高度的一致性,比训练有素的军人还整齐。

    他们像是化作了任由他人操控的行尸走肉。

    可似乎竟没有任何一人意识到哪里有不对劲。

    大部分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行了较为彻底的木偶化,他们的所有感官都在退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已被操控。

    就连沈明烛也发现自己正在逐渐丧失五感。

    从前行走在黑暗中的时候,他尚有听觉、触觉等等感官作为依仗。

    可现在慢慢地,他发现自己连身边人的脚步声都听不清了。

    再来,他明明握着一根盲杖,却感觉手里没有任何东西。

    但沈明烛起码还能意识到他丧失了这些感觉。

    因为他是有意识的。

    也因此,他知道自己至少第一步赌对了——他没有丧失意识。

    没有丧失意识,意味着他没有被彻底操控,他还能指挥这具身体。

    此时他是跟随着脑海中火火的声音来动作的。

    “爸爸,前面的人抬的是右腿。”

    “现在是左腿。快快快,赶紧,该抬左手了!”

    由此,其他大部分人是真的被操控了,沈明烛则在装作被操控。

    他的三魂七魄正在离他而去。

    他的五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已几乎消失殆尽。

    至于六识,他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也丢得差不多了,但他起码还有意识。

    这就是他从冯文昌和李师傅的一系列行为中,抓住的一个关键逻辑问题——

    李师傅编造了一个故事,声称这里有喜欢烧木偶的邪祟,如果没有木偶烧,它们就会烧人。

    为了让大

    家相信这个谎言,冯文昌假冒邪祟点了好几场火。

    在两个人的配合下,玩家开始做木偶、学唱《若兰行》、带着木偶跳舞、再到现在的搭戏台、走上戏台……

    但话说回来,其实他们有种更简单的方式的。

    相对“玩家”来说,冯文昌近乎是神通广大般的存在了,他想让谁死,谁就不得不死。

    那么,他和李师傅何必编故事呢?

    李师傅直接逼迫玩家制作木偶,逼迫他们学《若兰行》,不是来得更快吗?

    “你们必须按我的要求来,否则你们会死。”

    李师傅直接对大家这样发号施令,凡有不从者,冯文昌直接将那人活活烧死,这种通过逼迫玩家履行全部仪式的方式,岂不是要省事儿很多?

    李师傅何必要编故事,冯文昌又何必假冒邪祟放火演戏?

    除非那故事真的很重要。

    而在这段故事里,其实李师傅提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心要诚。”

    不管是制作木偶,还是教它跳舞,抑或是搭建戏台的时候,李师傅都在不断强调,让大家把最纯粹的爱与信任给木偶……这样它们才会拥有灵魂。

    相信木偶能救自己,能成为自己的那个替身,这样的木偶才会取得邪祟的宠爱,继而保住自己的性命。可见相信这件事,对整个仪式是不可或缺的。

    也因此,如果李师傅强迫玩家履行仪式,这个仪式是不能够彻底奏效的。

    也就是说,在这场仪式里,玩家除了完成必要的步骤外,还必须要走心。

    在接连目睹杀戮与死亡后,在发现制造出的木偶确实替代了自己被邪祟烧掉后,玩家们也确实走了心,在潜意识里真的相信了木偶会保护他们这件事,于是他们会真的尝试着爱自己手里的木偶,并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但现在看来,真相是他们反倒会因此失去六识中最关键的一个因素——意识。

    沈明烛察觉到了真相,并没有相信过手里的木偶。

    所以仪式只夺走了他的其余五感五识,但他还保留了意识,现在的他是清醒的。

    哪怕身体已经木偶化,他的精神尚没有木偶化。

    在《醒》那出戏里,宋芸生敢去对抗那个操控她的天。

    也许他也可以。

    “扰乱时掠子弃,愁肠百结,愁肠百结之处乱如丝。

    “对景伤情处,引惹杜鹃为阮月下啼……”

    圆月之下,戏台之上,二十余人面无表情,队形工整地站着,他们整齐划一地唱起了这出《若兰行》,语句间的抑扬顿挫都一样。

    与此同时只听“啪”得一声响,那是他们手里的木偶同时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他们取代手里的木偶,动作统一地跳起了舞。

    人跳舞的时候,动作可能会不整齐,但被统一操控的木偶不会。

    此刻戏台上所有人的举手投足全都一模一样,他们是最敬业、最不知疲惫的木偶

    演员。

    月光披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把他们照得惨白一片。

    是以他们也像被控制的游魂,只能麻木地做着既定的举动。

    当然,这其中有一人一直在伪装。

    这人当然是沈明烛。

    沈明烛根据火火的指导操控着手脚与嘴,唱着那首《若兰行》,跳着相对应的木偶舞。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的鬼魂,出现在了戏台边。

    他们不能被普通人看见,但能被沈明烛看得清清楚楚。

    鬼魂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跟身前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衣着打扮还是二十年前流行过的式样。

    他们中有老人、有小孩,有英俊的男士,也有貌美的姑娘。

    戏一旦开演,便不能停下来。

    一出戏,敬的是八方。天地人神鬼,皆可来听戏。

    月光下,空荡荡的院落内,简陋的戏台边摆了满满当当的椅子。

    这些椅子是从园子的各处找来的,是以样式各不相同,在此时此刻也就更增添了几分离奇、古怪、诡谲。

    鬼魂们好像并不在意座椅的样式,各自选定座位落下后,便带着几分期待、几分迷茫、还有几分自己都不知道来由的恨意,看向那刚被搭出来的戏台。

    时不时地,他们会和身边的人交流几句,就好像在讨论这出戏演得怎么样。

    出现在这里的他们着装干净,面容完整,根本不像经历过大火的鬼魂。

    就好似他们已经彻底忘记那场把他们活活烧死的大火。

    看来他们的能量场是真的被这出戏迷惑了。

    他们需要被唤醒,然后朝那个真正害死他们的人复仇!

    此时此刻,沈明烛想到的是宋宛的那出《醒》。

    宋芸生摔倒在地上,看见了连接着自己身体的线。

    她意识到自己被操控了。

    于是她动了动手,发现那线动了动。

    她再动了动腿,那线跟着动了动。

    几个动作下来,她确认了自己被操控,与此同时也搞清楚了操控着它的线来自什么地方。

    人通过丝线操控着木偶。

    反过来,觉醒后的木偶也可以操控丝线,并可以根据抖动的丝线,来确认那位操纵者到底身在何方。

    《醒》那出戏里,操纵偶人的宋宛穿着一身黑藏匿在舞台暗处。

    一开始,台下的观众几乎完全看不到她。

    可当宋芸生动起了手里那被弄脏的线,观众们似乎也跟着她觉醒了,随着线动的方向,看到了藏起来的宋芸生真身!

    通过这出戏,沈明烛想到了解题办法。

    他要通过手里的线,找到冯文昌的所在,继而让那些作为观众的怨灵们觉醒——

    他们需要知道,他们要找的仇人,并不在戏台上,而是藏在了幕后!

    宋宛的朋友、老师,全都死在了十年前临湖剧院的第二次大火中。

    她劳力劳心调查十年,却一无所获。

    于是她只能想到了在临湖剧院演木偶戏这个以身犯险的方法。

    她知道此行危险万分,她知道她随时可能丧命。

    可为了找到真相,为了给同僚报仇,她义无反顾地来了。

    她死得太早,远未接近真相。

    但她演了一出好戏。

    也多亏她演的这出《醒》,沈明烛才能这么快想到找出冯文昌的办法。

    所以……宋宛,谢谢你的演出。

    虽没能亲眼见证,但这出戏一定是我此生见过最精彩的戏。

    那么现在,就由我来替你报仇吧。

    沈明烛想,他要再次用火点燃维系他身上的全部丝线,让那些线变成可视的存在。

    他还要反过来舞动这些线,让它们暴露出冯文昌的位置。

    他不要当那个被操控的人,他要反过来当操控者,支配者,他要杀死冯文昌。

    冯文昌曾用火烧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他要让冯文昌反过来死在火下!

    不过沈明烛心里清楚,之前死的是宋宛,现在那个以身犯险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冯文昌,无疑十分危险。

    因为冯文昌目前依然是那操控一切的、神明般的存在,他点火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玩家们毫无办法阻止。

    因此,沈明烛最可能的结局无非是两种——

    第一种,在他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冯文昌已经先一步把他烧死。

    第二种,冯文昌的动作稍微慢一点,当他烧死沈明烛的时候,自己的位置也暴露了,于是两人同归于尽。

    当然,沈明烛在尽最大的可能把结局往第三种可能靠。

    他会让火火去点火。

    这样一来,当丝线燃烧起来的时候,冯文昌不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事儿跟沈明烛有关。

    但为了找到冯文昌的位置,为了把木偶觉醒这出戏,演给所有的怨灵观众们看,沈明烛势必要有动作,他必须要晃动、拉扯手里的线。

    那么冯文昌还是有可能会在被怨灵杀死前,先点一把火,把坏了他大事的沈明烛杀了再说。

    沈明烛知道自己死亡的概率非常大。

    就像卦象里提到的那样——

    “困卦: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人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他不仅怕死,还时常怨天尤人,恨为什么瞎的那个人偏偏是自己。

    可这件事不由他做,又有谁来做?

    他是那个看见文字的人,他是把文字“传染”给郑方、江欣语、荀伯玉的人,他是把大家带进这个副本的人。

    那么理应由他来带这些人出去。

    这是他的责任。他未曾想过推拒半分。

    把那一卦的象词在脑中过了一遍,沈明烛忽然听到了巫浔竹的声音。

    “小烛,这一卦你算

    错了。你身边有水,所以无‘困’。因为水会助你脱困。

    “怎么样,还认为我这个水会克你吗?”

    这是……是巫浔竹用听声符在给自己说话?

    他也在假装木偶?

    对,他当然在假装。他也如自己般洞察了所有真相。

    只是……只是他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

    “小烛,我说过我曾造过很多雕像。你还猜不到吗?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我,其实是一具魔像,靠本体的一缕气息而活。

    “魔像遭到破坏,这缕气息会立刻带着记忆与所有感觉回归本体。

    “魔像本无魂魄,我又怎会失去三魂七魄变成木偶?

    “所以,让灵灵来我这里点火。你和其他人也就可以脱困。”

    魔像……你怎么竟会使用魔像?

    沈明烛脑子里滑过了这样的念头。

    刹那间,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幻象。

    他看见了一座古老的大殿。大殿的窗户和门都大开着,风猎猎作响,将冰冷的雨水全部打了进来。

    这、这是哪里?

    怎么好像……我竟对这里感到了几分熟悉?

    沈明烛下意识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立刻闭了嘴。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巫浔竹的声音。

    “不要担心,这是我的意识海,跟戏台上的时间不同步。你可以随意说话。”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我是魔像。没有灵魂的魔像。至于如何制造魔像……我的主人,这还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这个声音落下,沈明烛感觉自己的脖颈当即被一手紧紧按住。

    下一刻他狠狠摔落在地。

    有一人欺身而上,紧贴着他的身体,朝他俯看而来,继而在他的耳边说:“你曾是大离国最伟大的巫,你真的忘了吗?”

    “啧,我忘了……本体被理智把控着,一心想着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你。否则会影响因果,会误了你的天道。可是——

    “可是没有理智的我,忽然控制不住了,怎么办?

    “我的主人,过去一直是你在向我发号施令,一直是你告诉我该如何行事。那么现在你要不要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发生的一切远远超过了沈明烛的认知。

    他甚至以为这是自己在临死前,由于紧张过度,而又看到了幻觉。

    “你记不记得,你曾说我未经开化,就像那最野蛮的、来自蛮荒的野兽一般?

    “你又记不记得,你手把手教我识字,手把手教导我何为礼教、何为规矩,并强迫我遵守那些规矩,强迫我敬重你?

    “可我为什么要敬重……区区人族的你呢?”

    听到这些话,沈明烛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的一张脸面无血色,脖颈已出现了清晰的数道指

    印。

    下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下巴被抬起来,被迫对上了那双深不可测、暗流涌动、好似危险万分的眼睛。

    “本体的理智已经远离了我,现在我也许又变成了你口中那个……未经开化,不懂礼义廉耻的野兽。那么我的主人,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真正未经开化的野兽看到美人,想的不是敬重他,而是……征服他。就像我现在将你按在我的身下一样。”

    脖颈吃痛,呼吸困难,沈明烛的一双瞳孔下意识放大,与此同时胸口剧烈起伏着,就好像是想要拼命汲取氧气。

    此刻他有股濒死般脆弱的美感,看得巫浔竹的一双瞳孔愈发沉了下去。

    下一瞬,他松开沈明烛的脖颈,却又一把按住了他的后脑,紧接着俯身用力吻了上去。

    沈明烛的眼睛睁大,似乎感到了极端的惊讶。

    巫浔竹却顾不上看他的表情,而只是朝他深深地、重重地吻了下去。

    仿佛他早该这么做了。

    早在沈明烛刺了他一剑,他把沈明烛从海里拎起来按在石潭上的时候,就该这么做了。

    这双嘴唇软得跟他的设想一模一样。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牙齿,充满破坏欲地咬破了这张唇。

    腥甜的血气如最美味的佳酿,这几乎近一步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某种欲望。

    原来……原来他真正想要的是这个。

    他早就说哪里不对了……

    原来他一直想对沈明烛做的,其实是这种事。

    他早该这么做了。

    初步的震惊后,沈明烛似乎反应了过来,进而拼命地尝试着挣脱。

    不过再下一瞬,巫浔竹已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大殿消失,风雨消失,沈明烛的眼前又恢复成了一片黑暗。

    他知道到自己从那“意识海”离开,回到了戏台处。

    火火就飘荡在沈明烛的身边,她早就候在了这里,就等沈明烛一声令下。

    可沈明烛却是微微有些发怔。

    自己的因果自己担,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愿意让巫浔竹来引出冯文昌。

    哪怕他只是一具魔像。

    再说了……万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呢?

    内心深处的我,是否是个卑劣的人?

    我幻想出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巫浔竹替我去死?

    那一瞬沈明烛头痛欲裂,他正想不管不顾指挥火火按原计划行动,却见火火已在他没有来得及阻止的情况下,飘向了巫浔竹的方向。

    同一时刻,沈明烛的眼前出现了文字:

    【还记得系统之前说过要给你奖励吗?现在到了兑换的时候】

    【这具魔像,其实是系统给你准备的】

    【你表现良好,所以可以触发[魔像的替身]功能】

    【不要担心,危险的事情,就请交由魔像来做吧!】

    怎么

    回事?系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它未卜先知吗?

    巫浔竹既然是夏镜元的师叔,他怎么会是魔像?

    还是说……这次来的这个巫浔竹,其实是巫浔竹本人的魔像?

    等等,也可能是系统找了个魔像,让他假扮巫浔竹……

    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明烛来不及想了。

    除了意识,他的其余五感五识几乎全都已经失去,是以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根本不知道火火和巫浔竹进行到哪一步了。

    但他能看见观众的表情——

    他们惊讶地站了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朝这戏台一步步靠近。

    他们的目光先是看着戏台正中央,再慢慢地往上,然后继续往上。

    最后他们的眼里全都出现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恨到了极致,他们的面部表情变得极为狰狞,他们的五官皱到了一起,紧接着表面的皮开始一块一块掉落,露出了焦黑的内里。

    他们的衣服、裤子、鞋也全都在瞬间变成了一片焦黑,继而寸寸剥落,露出了烧烂了、烤黑的肉。

    后来这些肉也开始掉落,泛黑的骨头就那么裸|露在了夜色中。

    幻象散去,他们总算恢复了本体,意识到自己是被活生生烧死在剧院的亡灵!

    然后他们齐齐幻化成了耀眼的、叫人不可直视的熊熊烈焰,向戏台上奔涌而来!!!

    “木偶化”仪式失败,三魂七魄、五感六识皆数回到了所有人的身体里。

    沈明烛在这个时候大喊一声:“跑!”

    仓促之中,他感觉有人一把背起他跑到了戏台下。

    那是离他最近的荀伯玉。

    下台后,沈明烛第一时间回头望向戏台。他看不见,只能听身边人描述那里的情形——

    那里早已不见巫浔竹的踪影。

    他恐怕已在第一时间被冯文昌烧成了灰烬。

    此刻,一根燃烧着的细线指向虚空之中,那里隐约出现了一个木偶的形状,正是藏在幕后的冯文昌。

    无数烈焰正顺着这根细线往上攀爬,试图烧死冯文昌。

    然而下一刻,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这团烈焰的注意——

    有人逆行而上,朝已成为火海的戏台走去。

    那是李师傅。

    他一边走向戏台,一边用刀划开了自己的身体,继而剥下来一张人皮。

    无所顾忌地将人皮抛向火海,李师傅露出了他藏在人皮下的本体——那是一个由木头雕刻出来的偶人。

    他没有五官,脸上只写着三个大字:“冯文昌。”

    “快逃!你还有机会逃!带着彩衣一块逃!”

    李师傅冲着虚空中大喊了这么一声,然后只身踏入了火海之中。

    “我是冯文昌,我才是你们的仇人,来杀我吧……哈哈哈哈哈。”!<div class="ex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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