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星北。你先走。这里我们有办法应对。”
用手里的匕首斩掉一个蠕虫后,司星北听到了山澨的声音。
那些血色符文构成的眼睛是一个阵眼，它暂时将两个空间连接起来了，是以司星北之前能通过传音诀给山澨和沈明烛递话。
而在那苍穹世界之上,在沈明烛的意识之躯回到了自己肉身的那一刻，山澨的那缕气息也直接追随着他去到了他的身边。
于是,刚才山澨和沈明烛一起听到了司星北的声音，这会儿也就能用同样的传音诀回话给他。
“可是……”
“立刻离开这里！”
闻言,司星北也不多纠结，一边与蛊虫缠斗,一边跳窗离开。
此刻太一倒也根本顾不上理会他。
只因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沈明烛，或者说暂时附身在沈明烛身上的百合子所吸引了。
离开森林世界之前，山澨打开了所有木屋的门，释放出了所有被关押的灵魂与意识。
而后，沈明烛用降魂术把这些灵魂全都呈放在了一个木头里。
那块木头暂时被放在了纱织身边,沈明烛没有贸然将它带上苍穹世界。
然而,无论是在苍穹之下，还是在苍穹之上，沈明烛发现自己的眼睛都能看见,所以他推测这片天地应该属于一个维度，处在同一片空间内。
既然如此，那块木头应该还和他位于一个空间，只不过他在天上,木头在地下而已。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玄门术法，还可以作用于那块木头。
那块木头里藏着许许多多的、被困于湖面世界的亡灵。
其中也包括了百合子。
如此一来，沈明烛也就能通过招魂术,从那块木头上招来百合子的魂魄，并利用自己容易被鬼上身的体质与命格，让她附在自己身上。
“沈明烛，巫浔竹，能听到吗？这一切是太一在作怪。”
不久前，在听到司星北的这句话后，沈明烛确认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太一本人，他果然活到了现在。
于是他想到了利用太一和百合子的关系，来对付太一。
沈明烛当断则断，在理智彻底崩塌之前，迅速划破额头，解开师父留下的封印，并为百合子招起了魂。
他成功了。
此时此刻，太一对上“沈明烛”的目光，只见他的眼神里有幽怨、茫然无措、还有着些许依赖。
“太一，我在哪里？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我依稀记得……我好像行走在一片森林里。可我被困住了。我怎么都走不出去。我……我被困在了一个木屋里，我又饿又渴……
“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那个木屋是怎么回事？我……我的丈夫呢，他去了哪里……
“我又到底在哪里？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听到姐姐的求助，太一的眉眼先是呈现出了些许悲切，然而很快他
的眼神里就只剩下盛怒与暴涨的杀意。
用那双古井深潭般的眼睛看向沈明烛，他沉声道：
“把她放开，饶你不死。”
沈明烛的意识重新占据了这具身体。
他的理智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的面上满是戾气。
他抬起头，不屑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开口道：“哦？可是……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你求我，而不是我反过来求你。”
太一用残忍而充满冷意的语调道：“这个世界是由我创造的。我杀死你们，就和踩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的普通话居然说得很标准，甚至有些过于字正腔圆。
沈明烛这会儿是仰着头的，可他的目光却显得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他对太一哂笑道：“错了，你只是创造了与这个世界链接的入口和出口而已。或者说，你只是掌握了能够链接这个世界的法阵。
“可你跟我一样，不过是区区人躯而已，你如何能凭空创造出这个高维世界？
“太一，你不是神，你是人。任由你本事再强，从你出生开始，这一切已经注定了——你注定跨越不了人与神这二者之间的鸿沟。
“确实，你可以关闭通道，把我们永远困在这里。
“你甚至可以动用你掌握到的、能够干预这个世界的某些方法，给我们制造一些麻烦，但你根本没法直接杀死我们。
“太一，你只能把我们困在这里。
“当然，被困在这里之后，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们的肉身终将会被这个苍穹世界吞噬殆尽，我们的意识与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但在死亡之前，我还可以做许多事，比如——
“我可以破坏你的计划，彻底杀死你的姐姐。
“不错，我能够确定，她的肉身就在这里。
“或者我应该说，孕育她的胎盘，就在这里。”
仿佛能想象太一现在的表情，沈明烛的眼神里出现了明显的嘲讽，也出现了明显的杀意。
“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常人不可理解、不可直视的高维世界，其实就是‘神明的子|宫’，对么？
“怪不得这个高维世界允许我们的肉身存在。怪不得涉足这里，我们不会瞬间被拆解成碎片……
“因为这里本身就是孕育肉身的地方。
“太一，这就是你陆陆续续把这么多的人肉身，通过眼睛法阵引过来的原因。你在利用我们这些人肉身上的养分，利用这些肉身上的精气神，去孕育你的姐姐百合子。
“关于这一切，我说得不错吧？
“因为那片倒影世界的存在，百合子把什么都忘了。
“你在清洗她的灵魂、重塑她的灵魂。
“可你把她困在那里，这不也是一种惩罚吗？你和虐待她的丈夫又有什么区别？
“倒影世界已经崩坏。而我有办法帮她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
“如果百合子什么都想起来了，又当
如何？”
话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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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烛毫不在意地抹一把自己额间的血，再手掐法决，开口道，“我其实还可以把百合子丈夫的魂灵招出来，让他们在这个世界再续前缘……你真的希望我这么做吗？
“反正，一旦我被困在这里，懂得操控亡灵的我，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到时候亡灵们如何行动，都由我说了算。”
沈明烛看不见太一，但他看向头顶的那片虚空，发现自己似乎能够真切地感知他的无尽愤怒。
淡淡笑了笑，沈明烛继续道：
“或者我也可以不这么做。我只要把那些亡灵召唤到这苍穹之上，也足够乱了你的计划，对吗？
“毕竟你需要绝对纯净的孕育环境——
“足够纯净的，没有被爱、恨、怨憎、杀戮、嫉妒、贪心等等这些人类劣根性所污染的神明的子|宫，才能孕育出你心目中的那个最纯净的、最理想化的姐姐。
“嗯……其实你的想法不错，灵魂与肉身这二者之中，罪恶的是灵魂，而不是肉身。
“肉身不过是灵魂的载体，不过是供灵魂所差遣的躯壳而已。
“所以，人一旦进入这里，他的肉身会被困在苍穹世界，也就是神明的子|宫里，肉身是子|宫的养分。
“至于这个人的灵魂，则会被关在倒影世界的森林里接受不断地洗涤。
“它会陷入不断进入森林、离开森林的循环之中，永远无法回到苍穹之上，也就不至污染这里，而是让这里始终保持着纯净。”
“太一，关于这一切，我都猜对了吧？”
沈明烛的声音沙哑却有力。
他用不加掩饰的、充斥着嘲讽的语气再道，“所以，现在哪是我求你放过我？该跪下来求我的人是你。
“你该求我不要让百合子回想起这一切。
“你该求我不要让百合子和她的丈夫以灵魂的方式再续前缘。
“你最该求我的是——
“不要把我自己、我的朋友，还有那么多亡灵困在这片苍穹之上。因为我们灵魂里的那些……你认为是罪恶的东西，会污染这里。我们会影响百合子的出生，影响你酝酿了几十年的计划。”
太一想让姐姐重新以纯净的方式降生。
为什么这种可怕的高维世界容许他们肉身的存活。
太一把这么多肉身困在苍穹之上究竟意欲何为。
太一毕竟是个人，不是神，他不可能凭空造出这种高维空间，只能是发现了它的存在、并想到了利用它的方式……
根据这些信息，沈明烛有了一系列猜想，继而找到了威胁太一的办法。
可这其中有赌的成分。
毕竟他对太一的了解太过有限。
他只能根据已知的信息去推测一个可能的真相。
问这些话的时候，沈明烛面色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
不仅要面对来自太一的威胁，还要与眼前接连不断的幻象搏斗——
他看见鲜血几乎把整个城池都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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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将士倒在了他的眼前。
可下一刻，他们又站了起来，然后从脖子里拔|出那把戳破了他们喉咙的长枪，再转过头，一步步朝城池内走了去。
“杀！杀！杀！”
他们的步履整齐划一，他们同时用被戳破的喉咙发出了古怪的声音，那一刻，他们仿佛成了被操控的行尸走肉。
风拂过云层，天空中的那只眼睛暂时消失了。
可死而复生的将士们的倒戈行为没有停止。
沈明烛眼睁睁看着为首的一个士兵一脚踹开了一户百姓家的木门，紧接着里面响起的是尖叫，以及身体被长□□入的声音。
血流得更多了。
整座城池好似都将被鲜血吞没。
沈明烛心脏绞痛。
无尽的痛楚啃噬着他的心脏与大脑，他就要承受不住这种痛苦，如果……如果太一还不放他出去的话。
【警告！沈明烛！你的精神世界即将崩溃！】
【警告！沈明烛！你可能马上迎来死亡！！！】
“诸邪退避，诛魔焚尽，万念归一，自在清净。”
沈明烛的身后传来了山澨的声音。
他的头脑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依然能看见城墙，能看见那正在对全城百姓实施惨绝人寰的杀戮的士兵们。
可他看不见红色了。
画面里所有的颜色都褪成了黑白。
杀戮虽然还在继续，但对他的冲击力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强了。
如此，沈明烛暂时得以专心对付太一。
说完那一大段威胁的话后，沈明烛等来的回应是一片沉默。
不过沉默之后，苍穹之上有了动静——
那里出现了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此刻，山澨已经帮荀伯玉完成了降魂术，他也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上。
他的肉身距离沈明烛显然很近，于是沈明烛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就是这只眼睛！这只眼睛……跟我在酒店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眼睛该不会……该不会既是入口，也是出口吧？
“它是连接现实世界和这个世界的法阵？”
“正是如此。”
回答他话的人是山澨。
“只不过，如果我们通过地面石碑上的出口出去，回到的是澜海酒店1413号房。但如果我们通过这里出去，恐怕去到的就是太一面前。”
荀伯玉脑门上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他勉强能动手，但双脚、脊背都受到了紧紧的束缚。
他感到脊椎的每一处都被某种黏腻的东西紧紧黏住了，那种触感恶心至极，颇像是八爪鱼爬上了后背。
与此同时他感觉身体的精气神都在慢慢流逝。
那是因
为那种八爪鱼一样的东西正在吸取他身体的精气神。
荀伯玉发着抖，但由于浑身被束缚，抖动得并不明显。
他只是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已经体会过了，这种技能是被动技，我们被它注视一段时间，就一定会去往太一面前……
“艹，按小仙儿的说法，这个高维世界虽然可怕，但并不会直接把人弄死……它是用来‘生孩子’的，对吧？可一旦从这里出去了，我们就要直接面对太一……太一反而比这个世界可怕！
“话说回来，太一得要有把我们一网打尽的把握，才敢这么做吧？他本事这么强吗？
“巫先生……你、你你你应该很厉害吧？你打得过他吗？”
山澨的第一反应是——太一算什么？
他杀死太一，会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很快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只因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一旦他本体参与进来，会坏沈明烛的大事，到时候沈明烛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短暂的沉默后，山澨看向沈明烛的方向，对荀伯玉道：
“你不需要管其他人的实力。你只要相信沈明烛就可以了。”
“小仙儿他……他之前已经消耗过大了，我看他现在的样子——”
荀伯玉显然很有疑虑。
山澨的声音却显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他会让大家平安的。你要相信他。”
清风弄23号，二楼卧室内。
太一操控着眼睛，让它寻找活人的气息，并予以注视。
于是眼睛分别对上了沈明烛、山澨、还有荀伯玉。
“这位先生，你能知道百合子和我的关系，还能走到这一步……
“是我轻敌了，没有想到如今还有这样的能人异士在。”
听到沈明烛之前那番挑衅的话，太一面上的表情并无明显的变化。
他只是用莫测的口吻淡淡开口道：“不过，对于我的目的，你只猜对了一部分。想知道全部真相的话，不妨当面聊聊。
“你说得不错，神明的‘子|宫’，是我等凡人难以理解的高维世界，连我也难以掌控其中之玄妙，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确实无法操作那个世界直接杀掉你们……
“那就正面一战吧。
“这位先生，你我二人正面斗法，你意下如何？”
太一虽然这么开口问了，但他当然不会给沈明烛选择的空间。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荀伯玉、山澨、沈明烛就在那只眼睛的注视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范正平倒是不在。
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就无法准确锁定他的肉身，这种情况下，山澨只能通过降魂术先把他的魂灵送回木头里。
此外，山澨还通过符咒，向等在石碑下方的纱织带了句话，让她带着装有无数魂灵的木头先行自石碑上的出口离开。
天上又飘落起
了小雨。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这间偌大的卧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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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一站在阴影里，侧影被拉得很长。
在他面前那颇为明亮的光下，则站着沈明烛、山澨、荀伯玉。
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二人，太一手掐法决，那些组成眼睛的血色符文霎时间分散开来，再重新凝结——
它凝结成了一把刀，高悬于屋顶。
好似只待太一一声令下，它就能生生斩断他面前那二人的脖子；又或者它能化作最可怕的蛊虫，在顷刻间啃噬掉二个人的身体。
荀伯玉吓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这会儿他感到无比虚弱，连只鸡都杀不死，跟别提和太一血拼。
想来这是他的肉身被吸走了太多元气的缘故。
他再看一眼身边的沈明烛，却见他的情况比自己还要糟糕。
沈明烛面上已无一丝一毫的血色，甚至靠着山澨伸出来扶住他的那只手，他才能勉强站住。
神明“子|宫”对肉身的吸食让沈明烛元气大伤。
数次动用降魂术、且是对那么多亡灵使用了降魂术，饶是借了山澨的力量，他也几乎已经油尽灯枯，再无法动用丝毫的玄门之力。
更别提他的精神也即将崩溃，随时在疯狂的边缘。
完了。我们怕是要栽了。
荀伯玉闭上眼，乞求自己能死得快一点。
下一刻，却听见沈明烛用好整以暇的语气开了口：“我知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是想直接将我们一网打尽。
“但我向你保证，在你杀死我之前，我会先把它毁掉。”
荀伯玉立刻睁开眼朝沈明烛看去，看到了他右手抓着一团东西。
——那、那似乎是一团肉糜。
荀伯玉头皮一阵发麻。
只听沈明烛再道：“魂灵与肉身相互维系。所以百合子的灵魂，能够很容易找到她的身体，尤其是在我的帮助之下。
“毕竟你我之前二人身处不同的世界，毕竟就连你，也无法真正了解那个高维世界……所以之前你根本看不到我那里的一切。我赌的就是这个。
“我让百合子附身于我，对你说了几句话。
“你真的以为在那之后，她就一直留在我身上了吗？
“不，不是的。我让我的女儿火火，陪着她去找她的身体了。
“喏，你看，”
沈明烛举起手里那团肉糜，微微笑着道，“火火帮我从神明腹中挖出来了这块肉糜——这是你把百合子肉身剁碎后制造出的肉糜，对么？
“你说，我如果毁了它，你姐姐的降生仪式，还能完成吗？”
沈明烛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太一。
回到现实世界后，他又恢复了眼盲的状态，也因此他的姿态显得更加高高在上，更加漫不经心。
尽管此刻他连站都快站不住了，尽管即将迎来□□和精神的双重崩溃的人不是太一而是他，可他面对太一的姿态显得居高临下，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睥睨与嘲讽。
他轻声道：“太一，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现在不是我求你……
“该跪下来求我的人，反而是你。”！<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