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血肉囚籠
    看着手機上那飛快聚攏在一起的三十六個紅色小點, 陳是金沒有阻止也沒有辦法阻止。
    只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沉重——
    大概等這三十六個紅色小點聚集在一起之後,那早已被囚籠鎖定的三十六個還幸存的流亡者就會因為囚籠的融合而直接死亡,變成整個囚籠天地的一部分。
    或許會有極個別特別擅長防禦或者逃離的流亡者能夠逃脫一劫, 但大概率他要獨自面對整個世界了。
    陳是金想到這裏眉梢微微挑了挑,他曾經經歷過與整個世界保持沉默的漫長的時間。
    與整個世界為敵的經歷還未曾有過,這樣想想倒也不全是壞事。至少也是以後能夠說得出口的一種炫耀, 當然前提是他真的與世界為敵還成功了。
    很快手機上的那二十六個小紅點就已經合成了一個巨大的大紅點。
    而在這個巨大的紅點形成的瞬間,陳是金看到入目所及的整個世界都已經發生了變化——
    腳下踩着的每一條道路都變成了正在鼓動收縮的血管、路邊的花草樹木是張牙舞爪的觸須一樣的存在。
    而周圍能看到的所有的建築都在緩慢的變成一團團巨大的肉瘤、肉瘤上有腥臭的、帶着腐蝕性的膿液滾滾而出,同時也有一張張像是野獸巨口一樣的裂縫,似乎在随時随地等待着吞噬能夠吞噬的所有存在。
    幾乎是在短短的十幾秒的時間裏,這個看起來溫和美好的、似乎和普通的世界也沒有什麽區別的“人生之路”就變成了只有在修羅地獄之中才能看到的恐怖又血腥的樣子。
    而這樣突變的世界,直接讓那兩個跑得最快的想要來殺陳是金的流亡者目瞪口呆, 心裏難以抑制的生出了後怕的情緒。
    怎麽不可怕呢?
    如果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過來想要殺陳是金、如果已經囚禁住他們的那巨大的血肉囚籠沒有被陳是金從它們身體裏拉出來, 現在他們或許已經和這個恐怖的血肉世界融為一體了。
    而且, 最離譜的是, 世界都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些看起來像是行屍走肉的城民們, 竟然還在嗷嗷地張開雙手撲向他們。
    “還愣着幹什麽?!我可不負責你們的生命安全!接下來你們想逃也逃不掉直接玩命的跟我走、然後跟我一起對抗世界吧。”
    陳是金不然也不管那兩個表情難以言說的家夥,直接向着手機地圖上提示的巨大紅點的方向移動。
    二十二號和八十八號是怎麽都沒想到這個陳是金竟然是這麽勇的、還這麽冷血無情的家夥。
    在世界都已經變成極惡地獄的時候他還敢往最危險的地方沖,但他沖就沖吧為什麽只說兩三句話就跑了, 不再好好勸勸他們?
    樂酆臉上帶着看樂子和嘲諷的眼神看着那兩個還在糾結要不要跟上去的傻貨。
    所以說他為什麽只對甜金另眼相看呢?
    因為其他的人類不管怎麽看,都讓他覺得十分不順眼。
    這種愚蠢貪婪陰暗的氣息, 曾經可以化作他壯大自己的、無所不吃的能量, 但吃的時間越長他就覺得越難憎惡。
    整個世界都是這種味道。
    整個世界都是他讨厭的模樣。
    他真是……有很多時候都恨不得把所有映入到他眼中的一切都吃個幹幹淨淨。
    不過現在,他暫時沒有這種瘋狂吃喝的想法了。
    不知何時他已經學會了隐忍, 知道美好的東西可以囤着慢慢的吃……以及占有。
    樂酆看着身形已經在空中無風飛翔、每一次攻擊都能用他手中的金色彎刀毀掉一部分世界的陳是金, 慢悠悠的腳步往前一跨、甩了甩頭哇哦了一聲。
    這樣兇殘的、果斷的、沒有任何猶豫的甜金,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但和另外的那兩個人比起來,果然還是這個人非常順眼。
    他在毀滅這個世界。
    做着自己曾經想要做的事情。
    此時陳是金的心情竟然意外的有些爽快,大概每個人的內心都存在着一個暴力的開關,一旦打開了那個開關,兇殘的野性就噴薄而出了。
    陳是金右手劃出一道兇殘的能量光、左手随着言語之力直接凍結了十幾條向他抽打過來的巨大肉條觸手。
    于是這十幾條巨大的觸手就在瞬間全部化為了冰雪齑粉、那能量也開始被黃金彎刀吸收。
    這些想要攻擊吞掉他的觸手和大的肉瘤無法阻攔他前進的道路,于是很快,他就看到了在前方那巨大的仿佛連接了整個世界天地的血肉囚籠。
    當陳是金到達這裏的時候,看到囚籠的旁邊還站着一個淩空而立的人。
    那是一號流亡者,孔炬。
    或者說,那是另一個吞噬者,恐懼。
    此時他依然是那一副衣冠楚楚如王子一樣的模樣,他站在血肉囚籠旁邊,看着陳是金的模樣卻充滿了憐憫。
    “你選擇了最糟糕的一條路。”
    恐懼緩緩開口。
    “你同時與人生與恐懼為敵了。”
    “你難道就不怕從此人生跌落谷底、永遠與恐懼為伴?”
    陳是金回答這家夥的話就是一句:“瞬!”
    不過他冷笑着向上翻的白眼清晰卻地表達出了他內心的不屑:說這麽多都是廢話,老子要是怕老子還來和你們打?!
    他的身形直接出現在了那巨大的天地囚籠的一根血肉柱子旁邊、閃過了囚籠之中伸出的數不清的鎖鏈,毫不猶豫地狠狠砍上了一刀!
    叽轟——
    這巨大的囚籠怪物發出了一聲怒吼,同時一股像是濃稠血霧的存在撲面而來。
    哪怕陳是金一直都給自己套着能量護罩,但這股濃稠血霧還是滲透了他的能量罩、直接撲面而來。
    他眼角餘光看到了慢慢揚起嘴角的恐懼。
    而後,他面前的一切就天翻地覆、他像是變成了一個小孩子、十來歲大的年紀、正在飯桌旁跪着。
    “你這個不聽話的廢物!我養你這麽大就是讓你考試考這麽低的分、還和人打架嗎?!
    全班六十個人你只考到了第三名!你對得起我給你報的補習班、興趣班、在你身上花費了那麽多錢嗎?!”
    那尖銳的指責伴随着幾乎要戳到他臉上的手指鋪天蓋地而來,陳是金在瞬間就感覺到了心中無比壓抑的、難以控制的負面情緒。
    他恐懼、委屈、想要掙脫卻發現身體有千斤重、怎麽也沒法從跪着的姿态慢慢站起來。
    他只能平心靜氣、集中所有的精神慢慢擡頭去直視那個正在指責他的高大的男人。
    然而很快他這樣的直視、又迎來了狂風暴雨般的指責、和狠狠在他臉上打的那一巴掌。
    “你這是什麽表情?!你還敢瞪我?!我可是你爸!我說的話你都不聽,你是不是想翻天?!”
    陳是金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
    “還瞪!你還敢瞪!”
    “今天晚上不許吃飯了!什麽時候認識到錯誤你什麽時候再吃飯!還有把家裏的衛生全打掃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我養你不是為了吃白飯的!”
    随着這幾句話的出現,陳是金感覺到自己心中的憤怒委屈身體的重壓更加強了許多。
    或許再等個幾秒十幾秒、跪在地板上的這個男孩就會嚎啕大哭深入崩潰,又或者永遠成為一個對父親和外界恐懼憤恨的人、永遠走不出這來自父親的血肉囚籠。
    陳是金再次深呼口氣、壓下想要崩潰發瘋的念頭,他那雙鳳眼在這個時候無比明亮、銳利的盯着對面在孩子眼中無比高大的“父親”,一字一句的詢問:
    “你是我爸,就一定是對的嗎?”
    “你是我爸,就能夠操控我的人生嗎?”
    “你生我養我,就一定要讓我言聽計從了嗎?”
    “你是我爸,就一定,是對的嗎?”
    他每問一句,眼神就更銳利一分、重于千金的身體也在一點點挪動。
    對面的父親暴跳如雷。
    “小兔崽子!!我是你爸!就一定是對的!!我永遠都不會有錯!!”
    那個小兔崽子猛地咬牙,“你、錯、了。”
    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男孩渾身都在顫抖、恐懼與害怕的情緒幾乎要壓垮了他。
    但在他身體裏的靈魂卻支撐着他把頭擡得更高一點,再次重複。
    “你錯了。”
    “我是你老子我沒有錯!”
    “不對,你錯了。是人就會犯錯,不管你是不是我爸!”
    男人高高的舉起蒲扇般的巴掌,神色兇狠如惡鬼:“老子再說一遍老子沒錯!!”
    “你敢再說一遍?!”
    小男孩用盡所有的力量、猛地站起來大吼:“你錯了!”
    在這一瞬間,他身上的枷鎖仿佛掉了一個。
    于是,男孩的身體終于站穩,他加大了聲音:“你錯了!你錯了!!”
    “不是所有的父親都是正确的!”
    “不是你養了我你就可以摧毀我的人格、操控我的人生、否定我的選擇!!”
    “我考第三沒有錯!下次我會更努力但不是為了你們!是為了我自己更好的人生!”
    “和別人打架是因為他們先欺負的我!我要反擊而不是懦弱的承受!”
    “那些興趣班補習班沒有一個是我想上的!你只是想讓我成為一個你炫耀的工具,把你曾經的無能寄托在我身上而已!!!”
    “你錯了你錯了你錯了!!”
    “我不接受這樣的人生,我還可以努力擁有更好的未來——”
    當十歲的男孩喊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在他面前如山一樣的父親轟然崩塌,如同他心中對于強權與武力的恐懼,在這一刻,他成功地斬斷了囚籠的一角。
    轟——
    在這幻境般的世界之外,那仿佛連接天地的血肉囚籠轟然崩塌了一角,讓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容的恐懼微微變色。
    他忽然冷臉要伸手對那個在血霧囚籠之間一動不動的青年發出攻擊。
    卻在瞬間感受到伸出去的手的劇烈的疼痛,當他低頭的時候,那只手竟然已經消失不見了。
    恐懼吞噬者驟然擡頭,看到了淩空站在他對面的那個男人。
    樂酆臉上還帶着看世間一切皆廢物的笑:“哎呀。”
    “你想要對我的所有物,做什麽啊?”
    “沒聽過一句話嗎?戰鬥要一對一單挑才公平啊。”
    “你想動手,也得等我的甜金出來才行。”
    恐懼看着樂酆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而在銳利中還帶着一絲戒備與不解。
    明明在他曾經感覺到這個一百號雖然也是統治級的流亡者但力量和自己也是不分伯仲的。
    可就在剛剛,他的胳膊消失的時候,他竟然有一種從靈魂中都恐懼顫栗的感覺。
    這個人,是誰?!
    而此時,打破了“父親”囚籠的男孩已經變成了一個性格柔軟溫吞的女孩。
    在她的面前,是不停哭泣的“母親”。
    “丫頭啊,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還不結婚呢?你弟弟要娶媳婦了,家裏沒錢,這個做姐姐的怎麽能不幫他呢?”
    “還有,媽給你找的那個對象有什麽不好的呢?人家有車有房、家裏還有一間鋪子!你過去以後就可以直接享福了、他們還給三十萬的嫁妝,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我可是你媽啊,我從小養你到大,一直都是為你好,你怎麽能不聽媽媽的話呢?”
    “我是你媽啊,我為你好啊,我在家裏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你怎麽能就不能體諒體諒媽媽、聽媽媽的話呢?”
    于是,在這個女孩身軀中的陳是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仿佛猶如一塊巨石壓在心上的、仿佛永遠都無法喘氣、目之所及都是絕路的苦痛。
    只不過與小男孩相比,這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囚籠與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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