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夫,听闻您是那位季医令的师兄?”
来人脸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进门来落座之后,却并不着急先说自己的病情,而是想要东拉西扯,想要攀点交情再说。
“这可不就是巧了嘛,我娘子的娘家外甥女,就嫁在京城呢,她那丈夫虽然只是个小官,但是从前还是有幸被季医令治过一回呢。”
“如此说来,咱们还是有些缘分呢。”
似乎是猜到以这位方大夫的性子,也许不愿意张扬此事,因此这人说话时,声音也是压低着说的,不过离得近的岑霜还是听得清楚的。
听完之后,她一时有些无言地看着这人,也真是亏得他东拉西扯的,竟能找得出这样的联系来。
这人却半点不脸红,很是坦然自若,虽然他那外甥女婿,其实只是随上官赴宴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吃坏了肚子,被赴宴的那府上人家请来的季医令开了一剂药方,但是这怎么就不算是给看过病了呢?
如此想来,他那外甥女婿虽然在京城当官,但还是沾了上官的面子,才能碰上太医令为他开药,而且还是给这些人统一开的方子。
而他如今可是能专门请季医令的师兄为他一人看病,这样想来,自己的待遇岂不是要比对方这个当官的还要好?
他美滋滋地想着,一时却没注意到眼前方大夫的脸色,却变得难看了起来。
方玉成向来不喜欢旁人提起那个姓季的,因此听到这人如此一说,脸上也变得冰冷了几分。
“我与他已经许久不联系,早疏远了。”
眼前这人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得方大夫的话之后,一下子就顿住了,心内也瞬间了然,这方大夫和那位季医令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啊?
哎呀,不好,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范梁有些懊恼,心下还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师兄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不过他也没敢多问,只是暗叹可惜。
岑霜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好奇得很,她知道祖父上边还有三位师兄,除了二祖父以外,最大的那个已经去世了,还有个排行第三的师兄似乎是在京城,不过两位祖父都不是很愿意提到对方,因此她了解得也不多。
今日这么一听,似乎这位三师兄,同二祖父的关系真的很差啊,她还从未见过二祖父这般表情呢,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缘由?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便只将这件事默默放回了心里。
或许,她
待会儿可以去问问祖父?
方玉成这会儿的脸色不太好,也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只是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好了,你今次不是来看病的吗?”
说到这里,他看了范梁一眼,见他有时不自觉地将手搭在腹部上,便开口问道,“脘腹作痛?”
这话一说,对方瞬间便将刚刚的事扔在了脑后,一脸惊喜地说,“对对对,您说的可真准。”
他也不再管别的,便直接将自己这毛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我这大半年,一旦吃得饱了,就觉得腹胀难忍,还疼,要是有点饿了,就觉着刺痛心悸。”
这毛病认真说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平日里其实影响也不大,因此他也没那么上心。
只不过这毛病不能吃多,又不能饿着,实在是麻烦得很,他从前找大夫治过,却也不见成效。
如今他知道越城里来了一位名医,还治好了李家那小子,因而便瞬间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毛病,这不就急着来看看了。
方玉成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对方的面色以及舌苔情况,又上手给他把了脉,这才开口问他,先前那些大夫给他开的是什么药。
范梁真不记得这些了,不过他指了指一旁的那两位大夫之中的一位,开口说着,“这我记得不清,不过于大夫几个月前给我看过的。”
于大夫就是医馆里两个大夫中更年轻些的那一个,被对方这么一说,他便有些尴尬地朝方玉成笑笑,“惭愧,是在下学艺不精。”
他其实早就记起自己曾为范梁诊治过了,毕竟一般来说大夫的记性都不差,对方刚才一开口说自己的病症时,他就立马想起来了。
因而于大夫虽然有些发窘,但还是很快将自己先前的诊治情况以及开出的药方说了出来。
“我记得,他当初便似如今这般,舌苔淡白,脉象弦迟,应当是中虚受寒之相,便开了小建中汤给他。”
“后来见效果不佳,又试了大建中汤,只是……”
他话未说完,大家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就是说依然没有起效了。
一旁的另一位大夫,朱大夫听了他所说的话,心中也暗自思索着,若是自己来治的话,大约也会开类似的药方吧。
方玉成听了这话,没对他说什么,平淡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自己身边的岑霜,“小霜,你看如何?”
岑霜刚才在一旁也看过了这人的情况,因此只是沉吟了一会儿便开口,“辩证没有出错,药方也对症,只不
过应当是病深药浅,单单一副药剂,效果并不是很大。”
“嗯,也许可以在小建中汤之外,再添小柴胡汤,合妙香散,三方并治。”
一旁本就听得认真的两位大夫,听了这话之后,便露出一脸沉思之色,仔细想了会儿之后,才不由得承认,或许真是这个缘故,对方才会这样一直不见好转。
于大夫心中有些感慨,他先前两次开药,见对方病情依旧,心里登时便有些质疑心虚,以为是自己断错了情况,开错了药,以至于药不对症。
如今想来,自己当初的判断却是没错的,只是看岔了情况,以为病情不算严重。
哎,他还是需得好好磨练才是。
于大夫这样想着,心里也不由得感慨着,人家小小年纪就能看出这些来,倒显得他如此无用了,看来人还是要服气才行啊。
而方玉成听了她的话之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按你所说的,去拟药方吧。”
等岑霜写好之后,他拿来看了两眼,只觉上面没什么需要改的了,便将之直接递到了范梁手上。
而对面的人看了他两眼之后,略有犹疑地接过了药方之后。
范梁这段时间当然打听到了方玉成相关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他带着个年岁小的女孩一同为人看病,都说那或许是他收下的小徒弟吧。
而且被他们俩看过病的人,后续的情况都恢复得很好,因此他们倒是传出了点名声。
许多不太了解情况,从前也不曾见过岑霜的人,只以为是岑掌柜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位大夫,这大夫医术不错,就是喜欢拿人给他徒弟练手。
不过这一老一少的水平都不差,开的药方见效也快,因而这些人见自己的病好了之后,便也只是嘀咕两句,然后将这事当成一件有意思的事说出去了。
不过嘛,信的人却不是很多,要是说请来了一位厉害的大夫的话,他们心中本就半信半疑,再说这人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徒弟,也能为人看病,这就让人更难以相信了。
范梁来之前心中有些猜测,但是见到这副场面,心中还是不由得有些犹豫,毕竟药哪能随便入口呢。
不过再看这小姑娘这般言之有物的样子,说的东西他虽然不是很懂,但是看另两位大夫认可的表情,以及方大夫满意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此,他心里的犹疑也散去了不少,带着药方便抓药去了。
成与不成,等他喝上个两剂就知道了。
岑霜
早习惯了这些人的目光,因此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倒不如说,这些人真的愿意接受一个小孩为他们看病开药,才是一件更令人惊奇的事。
虽说她身边还有两位祖父跟着,但是她的年纪毕竟摆在这儿,若是在她那个世界,这种情况只会被人以为是在开玩笑,根本不会有人当真。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的人接受度还是挺高的,岑霜如此在心中想着,或许这个世界的人对于大多都比较敬畏,因此大部分人才不会提出质疑吗?
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孩子,其实在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做事了,很多人有时便不会将孩子视作单纯的孩子吗?
她不由得想得有些出神,譬如先前李老爷还以为她和方昭,是跟在二祖父身边的药童,这样年纪尚小就跟在大夫做事身边的小孩,其实也不少,因此这些人才见怪不怪吗?
她晃了晃脑袋,不再想这些,转而想起先前范梁口中提到的那个人,然后侧目看了看二祖父。
方玉成这会儿正安静地闭目闲憩着,表情依旧,看不出来先前半分不悦的感觉,好似又恢复到了平常的平静感觉。
岑霜多看了他两眼之后,最终还是没有上前询问,而是悄悄到了后堂后,找祖父去了。
“怎么了,小霜?”见到她来,岑良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眼神很是温和。
他这会儿正在后院看着那些晾晒烘干的药材,便随手将拿起查看的药材放了回去。
“祖父,方才那人说的季医令,你知道吗?”岑霜还是很好奇这一点。
被她这么一说,岑良脸上原本温和的脸色,也变得复杂了几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长长叹了口气,才说道,“自然是认识的,他在我们几人中排行第三,也算是我的师兄。”
他的话似乎有些艰涩,在脑子里仔细想了一会儿之后,岑良才说出了自己的评价,“他是个聪明人,在我们四人中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如今对方已经做到了普通大夫所能坐到的最高的位置,成为了太医院的院首。
像他那样的性子,或许正适合那样的环境吧。
“从前我们师兄弟几人关系并不算差,咳,虽然方师兄脾气差了些,不给人好脸色。”说到这里的时候,岑良声音压低了些,似乎是怕坐在外边的方玉成听见一样。
“但是窦师兄性子宽和,季……”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季师兄是个聪明又伶俐的人,很会和人打
交道
谁都不会讨厌他的。”
那时候的他们几人
互相之间的关系其实还是很和睦的
只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岑良有些慨叹
想起了从前的事
摇了摇头
“不过后来
师父去世之后
我们几人便各自分开了
我当了个走方郎中四处游历
最终在越城定居下来
方师兄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便往一些偏僻山林里窜。”
“而窦师兄
他从前和季师兄的关系相处得最好
两人便一同离开了。”
岑霜觉得听到这儿
这几个师兄弟的关系好像还是很不错的嘛
?)
从前相处得也还好
后来师父去世之后各自分道扬镳
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要真是这样的话
二祖父应当不会在听到那个季师兄的消息时
脸色变得那么难看的吧
所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岑霜猛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她记得祖父曾经说过一句
最大的那位师兄已经去世了。
她先前还以为
连祖父都要称呼一句大师兄的
或许那位的年纪要比祖父大上不少
这个年纪去世了
也还算正常?
难道并不是她所想的这样
而是对方竟早早地就去世了吗?
像是要验证她心中的猜想一样
下一刻
她便听见祖父开口说
“不过后来
窦师兄没了
季师兄又步步高升
我们便和他再没了联系。”
他像是并不想细说这一部分内容一样
只是简单带过了一下。
不过岑霜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明明两位师兄是一同离开的
但是姓窦的那位去世了
难道这件事竟和另一位有关吗?
不然的话
只是正常离世而已
即便是伤心
按照二祖父的性子
也不是会轻易迁怒旁人的。
不过
看祖父还愿意称呼对方一句师兄
至少证明了不可能是对方下的手。
岑良想起这些往事
心情也变得差了几分
他抬起手拍了拍岑霜的脑袋
声音很轻
“这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你听一听就好
不必放在心上。”
反正
小霜和对方也没什么关系
或许以后也根本不可能和对方见上一面呢
将这件事当成一个故事便好。
“总之
你记得不要在方师兄面前提到他就好。”
岑霜便也点点头
不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