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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复一年,山洞里,有小人鱼出生,也有人鱼成年后离开,兜兜转转,族群里人鱼的数量始终维持在二十条左右。
约莫是担心数量增多后,这个地方的资源会逐渐消耗、枯竭,所以族群会有意识地去调节人鱼数量。
相处多年的人鱼离开时,云溪和沧月会目送它离开,有时是送到海边,看它游向远方;有时则是翻山越岭,往内陆方向游走,看它消失在山的另一头。
云溪陪沧月去海边巡视领地时,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鱼南下迁徙。
陌生的人鱼族群靠近时,会先嗅一嗅海滩上,有没有其他人鱼留下的标记性气味,如果有的话,它们会选择离开,寻找下一个栖息地。
云溪一度担心,会再次爆发温泉岛上那样争夺领地和食物的战争,好在,没有发生什么惨烈的流血事件。
人鱼并非好斗的种族,它们会尽可能避免冲突,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不贸然踏入其他人鱼的领地,除非,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会去抢夺同类的食物和领地。
为了让那些迁徙路过的人鱼,第一时间知道这片海岸、这附近的领地,已经被占领,云溪在海滩上竖起了一个标志物。
她拾取山洞里其他人鱼掉落的鳞片,用烧融后的树脂作为胶水,贴在一块动物皮上,然后裁剪成人鱼的模样,用树枝作为固定的支架,立在海滩边上。
多余的鳞片,云溪想给沧月做一件带有鳞甲的上衣,但沧月拒绝了。
她咕咕噜噜地,用人类话语,磕磕巴巴表达说,她已经适应了没有鳞片的上半身,不需要这样一件带着别的人鱼鳞片的衣服。人鱼的天敌在海中,人鱼在这块陆地上,几乎算得上是顶级掠食者,它们还会使用石头和木矛,其他动物基本伤不到它们,光是砸石头这一动作,就足够驱使那些动物逃离。
何况这里的夏季太过闷热,她没有鳞片,反而感觉更凉快一些。
云溪想了想,认同了她的说法,并且觉得她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作为嗅觉敏感的动物,她不喜欢自己身上带着别的人鱼的味道。
就像淼淼,平时在山洞中,更愿意接近身体气味淡的人类,而非那些人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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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生活十分规律,清晨,天一亮就起床,趁着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山洞里的人鱼,鱼贯而出,迎着晨曦,外出狩猎,云溪则是挑水,去菜地里浇一浇水,拔一拔野草,喂一喂兔子。
菜地里种了葵菜、辣菜、甜豆,养殖的鼠兔由于繁殖得太快,她和沧月吃不完,时常会送给山洞里的其他人鱼。
外出的人鱼大概七、八点左右回来进食,它们没有清洁牙齿的习惯,吃完饭后,会去河里泡澡、互搓鳞片,或者和伴侣去四周巡视领地。
云溪则是习惯吃完东西就要清水漱口、嚼树枝清洁牙齿,顺便洗脸,还要求沧月同她一样,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
上午,她和沧月会一块去农田里看看水稻的生
长情况,生长中的水稻,经常需要除草,偶尔要施肥。她每天都会收集吃剩的瓜果蔬菜,埋到土里,加点草木灰任其发酵,一个月后,挖出来当做有机肥,除此之外,她还会制作一些农家肥。
农村长大的,对农家肥都不陌生,但它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云溪每次施肥,沧月都躲得远远的。
那条鱼对这种刺鼻的臭味避之不及,甚至,头一回看见云溪施农家肥时,吓得目瞪口呆,一遍遍地把云溪拉离恶臭的肥料堆。
云溪不厌其烦和她解释:“这个浇下去,我的菜能长得更好。”
云溪还会让她带自己去森林里挖一些腐殖土,这些土壤富含营养物质,也适合用来种东西。
农村长大的缘故,相比于野外狩猎,云溪对农耕和养殖更加得心应手,几年下来,种得有模有样,沧月不必每天外出狩猎,她们的一日三餐都可以吃上米饭,配菜有蔬菜、兔肉、鱼肉。云溪还会变着花样,做一些蔬菜粥、肉沫粥、蛋炒饭,还有炒米一类的小零食。
中午时分,往往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有些人鱼回山洞睡觉,有些人鱼沉入河底泡着。
云溪用编织的网兜,兜了一大袋的野果,放到清凉的河水中泡着,泡上小半天,拿起来,一口咬下去,果肉冰凉,汁水清爽。
她还烧了几个啤酒瓶大小的陶器,灌入蜂蜜水或甜茅根水,加入各种捣碎的野果,如酸酸甜甜的地莓,封口用动物皮裹住,再用草绳紧紧缠绕捆绑住,放到浅水中泡上一整天,夜晚,取出饮用,就成了果汁冷饮。
可惜这里没有冰块,否则加点冰沙,味道更好。
云溪随意折了两根空心的芦苇秆当作吸管,让沧月吸着喝,沧月抓过云溪的手看,似乎在好奇,人类为什么总能想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食物和吃法?
人类则是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里浓缩了几千年的智慧呢。”
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满足了温饱问题,行有余力,云溪逐渐会有意识地去照顾族群里,那些生病受伤、暂时无法外出狩猎的人鱼。
那些人鱼痊愈后,狩猎归来,会主动分云溪一些肉作为报答。
在它们眼中,云溪是个既没有鳞片,也没有爪子,体型十分瘦小的动物,没有任何狩猎能力,成日摆弄一些花花草草,偏偏又能做出一些很厉害的东西,比如石刀、木矛。
它们没有等级观念,但很多时候,它们会下意识地去学习模仿云溪的一些行为。
云溪偶尔会烧煮一些它们爱吃的食物,它们吃了,会开心地满地打滚。
云溪打心底觉得,这些浑身长满鳞片的家伙,十分可爱。
万物有灵,不只是这些人鱼,云溪隐隐约约感觉到,野外的一些动物,也懂得报恩。
比如,草原上的一些野猫,一开始还躲着人,后来,云溪会固定投喂一些剩饭剩菜,慢慢地,它们敢和云溪对视,在距离两三米远的地方蹲着,盯着云溪的动作看,喂了几个月后,它们会将老鼠、鸟雀、蛇虫的
尸体,整整齐齐地摆放到云溪的菜地门口。
野外的鸡、兔、猪……或多或少,会去偷田里的粮食,不大面积影响收成的情况下,云溪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糟蹋得太狠了,她就设一些石板陷阱,或是带上沧月,在田间蹲守捕捉,还会剥了它的皮挂在田间,以示惩戒和威慑。
她时常走在田间和那些野生动物们商量:“你们吃一点可以,不要大范围破坏,让我没得吃了,我就吃了你们。”
约莫是剥皮示众取得了一点威慑效果,加上人鱼留下的气味标记,之后,少有野猪大面积踩踏她的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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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沧月和族群里的人鱼,结伴去海中狩猎时,捡到了两条受伤的人鱼。
她们的族群,本就对弱、病、残的接受度更高一些,很快接纳了这两条受伤人鱼,把它们带回了山洞,让云溪去照顾。
云溪观察到,这是两条上了年龄的人鱼。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年老的人鱼。
尽管它们的脸上都是细密的鳞片,看不到皱纹的存在,但就像人老之后容易驼背一样,这两条人鱼支起上半身时,背部会弓起来;人老之后,行动速度会变慢,人鱼也一样,年轻力壮的人鱼,在水中的速度又快又稳,而这两条人鱼,在河里游得很慢,有时甚至难以控制身体在水面上待着,会不由自主,沉到河底某个角落中去。
云溪还观察到,它们尾部的鳞片不再完整,因受伤而脱落的鳞片,不再生长,皮肤裸露在外,颜色变深,临近死亡的时候,皮肤甚至会变黑。
她一直照顾着这两条即将老去的人鱼,就像照顾两个老去的人类一般,直到它们死去。
死前的最后一天,它们的食量变得很少,云溪喂它们肉羹,食物送到了它们嘴边,它们也没有力气吃了,双眼变得混沌无神。
云溪叹了一声气,替它们盖上了草被。
翌日醒来时,她看见这两条人鱼相拥而眠,永远闭上了眼睛,面容很安详。
她把它们埋葬在了面朝大海的一个山坡上,此后,有人鱼死亡,她都会把它们的躯体,埋葬在这里,还会捡一块木棍,插在土包上,用木炭写上她为它们取的名字。
在这里,几乎所有动物死后都是弃尸荒野,乃至远离族群,以免尸首滋生的病菌给族群带来什么传染病。
她是唯一一个坚持埋葬同族的动物。
也许,等到许多年后,这些人鱼才能明白丧葬的意义在于寄托哀思——想念逝者的时候,可以来这里看看,看看它的血肉,滋养出来的草木。
旧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到来。
云溪和沧月埋葬了那两条老去的人鱼,回到河流边洗澡时,恰巧撞见惊蛰诞下两条小人鱼。
惊蛰伸出指甲,划破了包裹着那两条人鱼的白色薄膜,里头钻出的小生命,竟和沧月一样,脸颊和上半身都干干净净的,几乎不带鳞片。
只有胳膊外侧,长了一层柔软的淡白色鳞片。
两条人鱼和一个人类泡在水里,看着那两条半人半鱼的小家伙,怔愣许久,最后,惊蛰挨个抓起那两条小人鱼,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儿,又盯着沧月没有鳞片的上半身看了许久。
沧月摆了摆大尾巴,来回游了两圈,咕噜了几声,似乎在和惊蛰说:上半身没有鳞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惊蛰的伴侣狩猎归来,看到水里那两条上半身没有鳞片的人鱼,倒不怎么惊讶,因为它自己的脸上和胳膊内侧都没有鳞片。
它们把肉撕碎嚼碎,喂到小人鱼的嘴里,然后齐齐仰头鸣叫,庆祝这两个小生命的到来。
云溪拉着沧月游上了岸,慢悠悠道:“以后,这个世界,说不定只会剩下你这样的人鱼。”
就像人类传说故事里描述的那样,人鱼,拥有人类的上半身,鱼类的尾巴,还有一张漂亮的面孔。
回去后,云溪给那两条小人鱼缝制了两件小衣服。
等它们上岸时,可以穿件衣服在身上,以免跌倒时不小心划破没有鳞片保护的皮肤。
那两条小人鱼慢慢长大,学会上岸游走之后,由于上半身几乎没有鳞片的缘故,它们两条很喜欢跟在沧月的身后。
或许是觉得,上半身同样缺少鳞片的沧月,更像它们的母亲。
虽然外表相似,但沧月总是尾巴轻轻一挑,把那两只跟屁虫甩到惊蛰身边去,不许它们黏着自己。
她自己要黏着云溪,她喜欢和云溪呆一块,不喜欢有别的人鱼打扰。
人鱼之间,伴侣的感情最要,子女学会狩猎后,父母往往不再分享猎物,逼迫子女独立生存。
那两条人鱼又长大了一些,看脸蛋像个7、8岁的孩童,其中一条天天跟着父母外出,学习狩猎本领;另一条还是喜欢跟在沧月身边。
沧月总是陪着云溪在田间转悠,久而久之,那条小人鱼潜移默化,学会了模仿云溪弯腰插秧的动作。
云溪看见了,便问:“你不去和你妈妈学狩猎,要在这里和我学种田吗?”
那条小人鱼听不懂,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代表愉悦的咕噜声响,它跟在云溪身后,带着蹼的小爪子,抓起一把秧苗,往水田中插去,乐此不疲。
傍晚时分,云溪抓着它的爪子,帮它抠了好久,才抠掉爪缝间的泥沙。
她感谢道:“谢谢你帮我插秧啊。”
它咕噜咕噜地,看向沧月。
一旁的沧月正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用刺球搓洗鳞片;小人鱼看见了,也抱住自己短短的尾巴,抓起一个刺球,搓洗鳞片上沾着的泥巴。
云溪看着它的动作,隐约觉得,这条小人鱼的模仿学习能力,不在沧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