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泰转过身,高眉骨深皱纹,压在凹陷的眼窝上,那里只剩一点浑浊的光。

    他半边身体都在颤抖,已极力控制,手指、脚尖都是僵直紧绷的,但于事无补。

    “说话啊!”他已经狼狈到,要靠吼叫才能出声,气定神闲已成为过往。

    蒋天申拿手绢擦拭脖子上的汗珠,不停拨弄着手机:“父亲,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些玩意儿撤下来啊!”

    在他们进来前,蒋泰已吩咐过,社交平台一度扫荡个干净,但没多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各个平台、搜索、群组,按下葫芦浮起瓢,根本打不干净。

    那些小号、水军,就像自杀式无人机,前仆后继地引导舆论,揪住蒋家往死里打。

    蒋泰也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爆料,而是暗中有组织,有准备的突然袭击!

    蒋天申是蒋家偏路子,给三教九流疯狂打电话,那架势,像是要堵白宫发言人的嘴。

    蒋泰冷的眼,转到阿耀和卓美珊身上:“你们就没什么话要说吗?”

    “阿公……”阿耀的话在唇间辗转,犹豫着抬起头,眼中漾着水光。

    蒋泰正在气头上,见不得弱性:“说话,别看我!”

    他像一只老迈的公狮,感受到死亡的召唤,不放心将族群//交给年幼的继承人。

    “阿公,不管警方怎么查,只要我咬死不承认……有这件事,外人也说不得什么。”阿耀把委屈发挥得淋漓尽致。

    蒋泰苍老的脸,冷硬的表情,瞬间软和下来。

    他想起惨死的大儿子蒋天阳,阿耀和他长得像极了,垂着眼,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蒋天阳为了蒋家,吃了太多亏,受了太多苦。

    蒋泰至今不敢想象,蒋天阳的死,两个小儿子参与有多深。

    可人死了,就没了,蒋家声誉还得立在那儿,不能因为一个死人动摇。

    蒋泰有愧于蒋天阳,这也是他堵着继承权,冒着父子反目,天翻地覆的危险,执意认回阿耀的原因。

    甚至他已在律师那里立好遗嘱,一切都属于阿耀。

    如此,等他死后,也好父子团聚。

    “不要说这种话。”蒋耀被无奈压弯了腰背,塌在椅子里。

    他太痛苦,又生着病,以至于忘记站在一边的卓美珊。

    蒋天申还在转着圈的打电话,蒋泰的助理甚至忘记敲门,小跑着进来。

    现在已不是网络上吵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传开了,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助理走到蒋泰身边,俯身贴耳,展开手里的传真,面色凝重。

    那是蒋天馈的账户流水单,动手脚的正是蒋荣!

    蒋泰中风后,帕金森更加严重,虽然使用最好的药物,还是拿不起东西。

    那张纸如重千金,他五指抽成一团,面前捏起来,抖得仿佛风中残叶。

    “蒋荣这个畜生!”蒋泰脸气得紫红,卓美珊赶紧拿

    来药物,让他含服。

    老头儿含着药,硬生生翻了白眼,气喘如牛。

    “去!不许让他跑了!”纸掉落在地毯上,蒋泰爬起来,又摔回去,指着大门,“去,快去,把这个畜生抓回来!我要、我要……”

    话未说完,他浑身抽搐,僵硬地倒进沙发里。

    “阿公!”

    “父亲!”

    “蒋先生!”

    书房里乱了套,助理狂拍呼叫铃,家庭医生提着药箱冲进来。

    夜色里,救护车刺耳鸣叫,响彻天际。

    蒋泰毕竟大风浪里的过来人,老而弥坚,抢救治疗后,戴着氧气面罩,闭着眼听取调查结果。

    蒋天申在医院忙了整宿,累得头晕眼花。

    他给蒋泰带来两个十分棘手的消息。

    好消息,幕后操盘的人找到了,坏消息,这个人是沈悬。

    蒋天申在他亲爹病床前,骂骂咧咧,不干不净咒骂沈悬,小人、贱人,落井下石!

    蒋泰老谋深算,即使病糊涂了,稍微动下脑子就知道,沈悬手里怕是握着更大的把柄。

    他根本没有隐藏,直接送上门来,不,他这是直接砸了蒋家的大门!

    蒋泰抬手叫来助理,病得只剩半条命,眼神依旧锋利:“去……去问沈悬,他要什么,才能、才能放了蒋天馈。快、快去。”

    蒋天申看着他,恍然大悟:“父亲,你是说沈悬抓了蒋天馈?!”

    蒋泰脖子僵硬地转向他,口唇蠕动。

    蒋天申孝顺地贴过去,握着他手:“父亲,您说,我听着呢。有我在,您别担心。”

    “滚……”蒋泰拖着颤音,“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屁股上……的屎。”

    蒋天申的脸一阵青白,像被人当场扇了二百个大嘴巴子。

    床边站着蒋泰的两位贴身助理,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两步,尴尬得不知把眼睛放在何处。

    蒋天申舔了下嘴唇,低头拍拍老豆枯枝般的手:“父亲,您多休息,其他的事交给阿耀,他是蒋家的独根儿,我懂的。”

    蒋泰闭眼不再看他,态度再明显不过,让他断了与阿耀平起平坐的念头。

    蒋天申在众人装模作样的眼神中,淡定自若地离开。

    他早已习惯了,被忽视,被排挤,被猜忌,被控制,被边缘化。

    什么他妈的父子兄弟,什么他妈的祖宗荣耀?

    凭他妈什么?!一颗偏到没边儿的心吗?!

    死了吧,要不都死了吧!

    就跟老大一样,万千宠爱,万劫不复!

    爱,是可以要人命的!

    私人医院vip楼层,走廊安静得好像闹鬼。

    绅士杖敲打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不急不躁。

    走廊很深,阳光从窗户泄进来,打不透。

    蒋天申缓慢地走在那里,一半身体沐浴阳光,一半身体隐于黑暗。

    ……

    沈悬心思缜密,沈瑜拿到月考成绩,便给他转了学,回到海城,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沈涵在国外参加电影节,公开场合,想下手难度很大。

    他叫沈泉准备好市值管理,随时应对上市公司股价波动,并对资金链做了加强。

    最后,以工业园区拟上市为借口,要求加强管理,一时间,整个集团莫名其妙,如临大敌。

    有关蒋天馈的烂事,还在风传,这种最强豪门,你死我活的人命八卦,生命里相当顽强。

    为了流量、金钱,许多人前仆后继找死。

    有被开除的,有被封号的,有被起诉的,有被套麻袋胖揍的。

    就这样,好事者仍旧编出一堆缩写,抵抗平台封贴,成千上万的猹,在瓜田里上蹿下跳。

    沈泉的脸,拉得比生产队的驴还长,把股票市值管理方案,甩在茶几上。

    外面兵荒马乱,家里如履薄冰,大哥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好几天晚上睡不踏实。

    昨晚他应酬,回来已是午夜。

    看见阿坤端着杯子,和药的托盘,才从房间出来。

    他问了下,大哥睡眠如何。

    阿坤说得很有技巧:眼睛是闭上的,至于睡没睡,不知道。

    沈悬最烦身边人告状,于是二人对暗号似的,了然于胸。

    沈泉心里是有气的,还有别扭。

    阿耀,跟他一样,是沈悬的弟弟,一个没看住,莫名成了恋人?

    这让他面对老大时,都有种要敲开脑袋看看的冲动。

    沈泉从未想过,大哥的恋人该是什么模样,连幻想都未幻想过。

    要是硬说,他希望,是可以照顾大哥的人,为他遮风挡雨,让他无忧无虑。

    沈悬窝在沙发里啃苹果,腿上趴着一滩兔子,八哥越来越肥。

    从懒鱼港回来,他不负众望感冒了,头痛、鼻塞、打喷嚏,今天稍微好点。

    苹果是阿坤硬塞的,他不爱吃,啃一小口,捻在指尖喂八哥。

    八哥抖着胡子,满脸毛,偶尔看见粉嫩小舌头,卷走苹果。

    沈悬放下苹果,看着弟弟的蚂蚱脸:“我是欠你钱了吗?”

    “我可不敢。”沈泉抽张纸巾递过去,“你就是把咱家炸了,我都听你的,我跟你一块死。”

    “嘶……”沈悬把纸巾团丢他脸上,“你这张破嘴都是跟谁学的?”

    沈泉凝着他,好长时间才问道:“值得吗?”

    两人心知肚明,空气一阵沉默。

    沈泉脸皮薄,戳破老大要死要活谈恋爱,这种事儿,他还不敢干。

    “跟值不值没关系。”沈悬坦然,“男人就跟小狗一样,都恶劣,爱独占,都喜欢圈地。把他一个人放在那边,我不放心。”

    突如其来的坦白,到让沈泉不自在起来。

    “大哥,你说话不能优雅一点吗?什么小狗、圈地的,你这……”他害羞的动作,就是抠手,两

    只手搅在一起,不知所措。

    沈悬是个异类,应该说是个伪装成平衡器的二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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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爱时,直白、热烈,天翻地覆,随心所欲。

    若他不爱,那就是块永远也焐不化的寒冰,来一个冻死一个。

    沈悬翘起腿,抱着八哥,嘲笑他:“你知道你像谁吗?”

    “啊?”沈泉抬头,耳朵还是红的。

    沈悬又咬一小口苹果,喂八哥:“你像个面对儿子早恋,天塌地陷的老父亲。”

    沈泉要被气吐血,眼里浮了一层水光,拿起文件怼过去:“签字!签完破产!”

    “开玩笑呢,你看你。”沈悬伸手去摸他的脸。

    沈泉很好哄的,跟八哥一样,摸摸毛就好。

    茶厅门没关,阿坤站在门口,礼貌敲门:“沈先生,港口协会的金会长来了。”

    “金文彦?他来干什么?”沈悬边签字,边疑惑。

    小茶厅不大,站在门口说话也能听见。

    可阿坤执意走到沙发边,蹲下来轻声道:“他说,他是来给您带话的。”

    “让他上楼,去书房等着。”沈悬把八哥递给沈泉。

    沈泉今天穿深蓝色西装,被八哥蹭了一身毛:“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一身毛,去干嘛。”沈悬脱下针织衫,阿坤帮他换上休闲外套。

    沈泉一手抱着大兔子,一手拎着文件,看他两一前一后离去。

    ……

    金文彦此人,八面玲珑,交际场上比交际花都忙,像只粉红色的章鱼。

    他天生笑脸,不谄媚,也不虚伪,很有亲和力。

    因此,他本事不大,职务不小,来往各路神仙,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不过,他来给蒋家做说客,沈悬只觉得蒋家掉价掉得有点猛。

    金文彦看见他进来,立刻起身:“沈先生,来得突然,没有打扰到你吧?”

    “还行,坐吧。”沈悬穿着随意,甚至是拖鞋。

    金文彦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画面抽象又诡异。

    阿坤放下茶水,便关上门出去了。

    沈悬的书房,不让别墅其他人进出,端茶倒水,打扫整理都是阿坤。

    金文彦瞧在眼里,知道这地方规格不低,稍稍有些得意。

    “沈先生,听说园区要上市,可忙坏了吧。”他这种人,习惯绕圈子,下嘴都是十万八千里。

    沈悬喝了口白水:“当然忙啊,所以烦请金先生,长话短说。”

    金文彦没想如此直接,差点没找到舌头:“沈先生,是这样的。你也知道,蒋家是港口大户,我们多有来往,一来二去就比较熟。”

    “蒋泰想说什么?”沈悬的手指,轻轻扣着玻璃水杯。

    金文彦只觉,如山般压力迎面扑来:“是、是这样的,蒋老先生想问一下您这边,是否知道蒋天馈的下落,毕竟您在海城……”

    “丢人的事儿,我可不知道,也不

    想凑这个热闹。”沈悬老阴阳怪气,说罢起身,“金先生,我提醒你一下,让你递话的人,真的是蒋泰吗?”

    金文彦心下一凛,背后爬上一阵恶寒:“沈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沈悬已走到门口,手指落在黄铜扶手上,就这么背着身一副送客的样子,“金先生,你若没见过蒋泰,就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有人拿你寻开心呢?”

    他是和蒋泰面对面,针锋相对的人,蒋泰根本不会让人,来递这种低三下四的话。

    “沈、沈先生……”金文彦急出一脑门汗,再也笑不出来,“您别误会。我是没见蒋老先生,但是他小儿子蒋天申的下属许兆豪,我是肯定认识的,他不会说假话。”

    情急之下,他将许兆豪卖了个干净。

    沈悬站在门口,顿住脚步,不禁笑了,这一网下去,臭鱼烂虾可真多。

    蒋天申,你又在扮演什么角色呢?

    你也是急着来追命、堵嘴的吗?

    沈悬走到落地窗前,看阿坤送金文彦,穿过花木扶疏的花园。

    他的眼神,慢慢落在远处,海湾那边模糊一片,是港城的钢筋混凝土森林。

    他的小狼崽,一定恨死他了。

    沈悬轻轻合上眼,回忆起他们并排坐在车内,小桌板上散着资料、文件。

    阿坤时不时回头,注意各种需求。

    车窗外,下着大雨,雨滴加着速度砸下来,粉身碎骨。

    两人并肩遮挡下,手指交错纠缠在一块。

    阿耀在花园工作过,指腹有茧,粗生生地摩挲着他的拇指、虎口。

    贪婪着每一寸皮肤的触感。

    沈悬不知站了多久,天色生暗,花园里春日嫩绿,染上阴影,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食指、中指并起,放在唇边轻触,最后印在昏沉港湾边,不知的深处。

    ……

    晚上睡觉前,沈悬弄掉一片药,阿坤一边重新拿。

    就这么会功夫,手机在床头柜上闪亮,来电显示——李飞光。

    拜年后,两人又见一面,是“哪吒”手续的签字、转移。

    李飞光说之后会去度假,沈悬祝他假期愉快。

    就这样,带着有限的眷恋,和无限的心酸,李飞光再无联系。

    沈悬捏着手机,居然发了个呆。

    直到阿坤放好药和水,快步走出去带上门。

    轻而虚的门锁闭合声音,惊醒了沈悬,这才接通电话。

    李飞光的声音很严肃:“你有时间吗?明天我们必须见个面,地点你定。”

    他们都是知轻识重的人,没有多余的废话,敲定行程。

    沈悬若无其事,喝水吃药。

    这才像是蒋泰递话的手段,他知道,哪些人能让自己说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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