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级恶徒-食人魔。
    简单粗暴的代号背后, 隐藏着令人发指的累累罪行。
    “甘愿沉沦虚假的愚人们啊。”流浪汉,不,食人魔忽然发出怪笑。
    他像是完全无视了身后随时能将自己一击毙命的威胁, 面对晏明灼与他脚边的脸红发呆异客, 不解发问:“能够成为我的食材,不该感到荣幸吗?”
    “你刚才说我们沉沦虚假,是什么意思?”晏明灼无视食人魔撕毁假面后怪诞的表现,平静发问。
    此言一出, 不仅连异客忘了发呆,就连悄无声息控制住食人魔的佘昙也抬眸。
    “在那个疯婆子手中活下来的食材, 还以为是个美味的果实, 怎么会如此愚钝。”食人魔很失望, “你连真实和虚幻都分辨不清, 就贸贸然闯入属于雾的国度……”
    “……她居然, 会把‘门’轻易选择交给如此天真的家伙, 再玩失踪……渎神的叛徒……”
    后面的细微呢喃, 只有佘昙听见。捕捉到话语里的关键词, 他心念一动。
    “你和传教婆,什么关系?”这回,换成佘昙冷声问。
    “情人。”食人魔喋喋怪笑。
    “我可没说假话。”感受到身后木仓传递的怒火,食人魔耸耸肩,“曾经是情人, 后来理念不同,分道扬镳。”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佘昙毫不犹豫踹向食人魔的左膝关节,听到骨裂声,他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冷酷,毫无动摇, “她的年纪,能当你祖母!”
    “呵呵,看来你亲眼也见过她。”食人魔一声不吭单膝跪地,忍住骨裂带来的剧痛,意味深长道。
    没等佘昙再动手,食人魔看向晏明灼,直勾勾地盯住他:“见过传教婆真面目的人,可不多。”
    “不要再挑拨离间。”晏明灼毫不留情说完,看向眉目拧着的佘昙,声音放软,“我相信你,佘昙。这些天你对我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改变心意。”
    “……”佘昙扭过脸。持木仓手腕依旧很稳,却没再继续多言。
    地上玩家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猛咳,意识到自己破坏气氛,赶紧捂住嘴,继续“装死”。
    装死过程中,他无声露出诡异眼神,瞄完这头瞄那头,神情精彩至极。要不是舍不得剧情,玩家恨不得立刻下线上论坛,聊聊自己那些个大胆的想法……
    “好吧,好吧,是我多话。”食人魔并不遗憾计策失败,他仍戴着大檐帽,遮住大半张脸,唯余嘴角露出邪佞的笑,“我的意思是,传教婆,一开始并不是现在年老衰弛的模样——她是个极靓丽的女人。”
    是女人,而非食材。意味着他将她视作了同类。
    “她的衰老,是人为?”晏明灼用几近肯定的语气询问。
    “掌控地下黑市的猩红贵妇,瞧上了她的美貌——那时她还是一个虔诚的修女,信奉着教会是一个互帮互助的大家庭,他们的圣女有朝一日终会‘神降’,吹散迷雾,带来希望与光明。”
    食人魔嘲讽地牵了牵嘴角:“殊不知,猩红贵妇早令大主教成为裙下臣。与权势非凡的猩红贵妇相比,一个无知修女,渺小得不值一提。”
    “本该传播希望福音的大主教,为了他宠爱的情妇,使用了‘献祭’禁术——那是本该在原初庆典上使用的‘献祭’仪式,现在,却用在一个和绝望病毫无关系的无辜女人身上。”
    “猩红贵妇得到了青春与美貌,大主教分享了地下黑市掌控者的权与欲……而她,她超越了虚幻,在绝望中,走向真实。”
    “我们不是罪人。”食人魔猛然抬起头,风吹翻他宽帽与乱发,露出骨质面具后一双犀利的鹰眸。
    “来吧,杀了我!我会前往无尽之雾的世界!涤荡一切罪恶的雾,自究极绝望中诞生,才能带来最终希望。”
    “时间终将证明。”他的话,倾注着贯穿一生的决绝信念,“尔等懦夫,才是愚者!”
    *
    “你怎么看?”
    “很割裂。”晏明灼直言不讳,“治安队的档案里,记载着食人魔犯下的骇人血案。可从他本人言行看来,他并不认为自己在犯罪,反而自豪于自己制造绝望的行为。”
    “或许在教徒的眼中,所谓善恶之争已经毫无意义。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无尽之雾’的降临。神明,成为了他执行私人刑罚的权柄。”
    “的确。”佘昙也认可晏明灼的说法,但他更进一步,“不过我认为,他的目的,没有嘴上说的那般纯粹。就算一开始初心如此,在后续的过程中,他显而易见坠入了堕落的深渊。”
    “还记得我们暗中观察的时候吗?教唆他用假面能力改造的‘猫’发起攻击前,食人魔所滋生出饥i渴食欲,绝非虚假。”
    “即便他认为这个世界皆为虚幻,也不该做出超越人类底线的行为。”
    佘昙难得多话,滔滔不绝一番说完,却发现晏明灼停下筷子,正心思重重地戳弄着碗盘。
    “真实与虚幻……”晏明灼似乎在发问,又似乎在迷惘地自言自语,“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谁来下判断,谁能下判断?”
    “我们所处的地方,所见所知所感,就是真实。”佘昙毫不犹豫回答,“真实构成了我们,只是往往,我们选择用虚假去掩盖真实的自我。”
    “因为面对真实,会感到痛苦和绝望?”晏明灼与佘昙对视,银眸与铁灰色眸子相互映照,互为倒影。
    “是。”佘昙叹息道,“假象会给人以短暂的安慰,但短暂的欢愉,换不来内心真正的安定感。于是,在动乱间依然痛苦,依然挣扎,焦虑于模糊不清被迷雾笼罩的未来。”
    “不敢承认真实者,懦夫。”
    “无法认知真实者,愚者。”
    “很可惜,这是一个属于懦夫和愚者的世界……”
    “佘昙。”晏明灼轻轻唤他,带着微笑,“我有点意外,你的内心,似乎比我想象中要更厌世。”
    佘昙若有所思:“你想象中,我是怎样的?”
    晏明灼不答话,把问题轻巧地抛给了他:“那么在你的想象中,我又是怎样的人?”
    “我……”佘昙顿了顿。
    正当晏明灼以为佘昙也会知趣地将话题跳开时,佘昙却茫然地缓缓说:“我觉得很奇怪,很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竟然会出现如此符合我审美与心意的人……在此前我不曾想象,在遇见你以后,我却觉得,无法再想象更多,因为一切都是那么吻合,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缺漏或超出。”
    这像是肉麻到了极致的情话。
    但因说话者的无知无觉,温声道来——他是当真在为此抱有困惑,不是不走心的场面话,亦或是信手拈来的蜜语甜言——那份纯粹的情意,蕴藏在闪动的灰眸里,摇曳若烛火,却又悄无声息。
    面对着烁烁灰眸,晏明灼的心,一点点下沉。
    温柔而惑人的假象,一层,一层,又一层。
    他——
    他真的,有勇气面对真实吗?
    晏明灼的心,也变得茫然,一会儿轻飘飘若飞羽,一会儿沉甸甸若深谷。
    随着晏明灼变幻的神色,佘昙的心在狂跳,他闭眼,徐徐吐气,而后猛然起身,离开餐桌。
    “抱歉……”
    离开晏明灼家后,手指握掌成拳,一拳砸在拐角围墙。
    佘昙内心充满骇然,而又极度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产生那种绝不应该触碰的想法!”
    他在晏明灼门外,站了许久,许久,
    直到窗户漫出的灯光熄灭,才披着雾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隔壁。
    彼时,一门之隔的佘昙并不知晓屋内光景。
    “咳、咳……”
    晏明灼捂住嘴唇,瞧了眼镜中脸色苍白,因缺乏血色而显得有几分病秧秧的自己。
    咳嗽止住,他放下手,打开水龙头,冲洗着掌心浅浅血丝。
    捕捉食人魔,获取假面,绝非易事。
    在掌机世界里,他所操纵的小人死于食人魔之手4次,没能获取假面。
    因为在此期间,小人莫名其妙在浓郁灰雾中走着走着跳出【GameOver】,高达23次。
    直到利用掌机世界里获得的情报,在副本世界找到真正的食人魔,才算一举定乾坤。
    凡事有得必有失。
    游戏中遭遇死亡的代价,在他的身体,渐渐体现。
    *
    再一次种下假面,时光飞转,悠悠苏醒。
    4月7日。
    自从那次“不欢而谈”的会面过后,佘昙仿佛从晏明灼的视线里消失了。
    晏明灼主动拜访,也不见隔壁有人开门。
    他只好将简短信笺折成长方形,从门下的投递口塞进去。
    “阿昙敬启:
    我得离开家两天。离开前,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我家天台的花种,要托你照料一二。钥匙还在你手上,直接开门便是。二是,如果可以的话,能否拜托你当日陪我一同前往观赏庆典?期待你的回复。
    晏明灼”
    做完最后一件事,晏明灼离开了家。
    他的选择是明智的。
    随着雾之国“晏明灼”的身份与住址在玩家论坛被公开,几乎在晏明灼离开的前后脚,他的家门就被无数玩家团团围住。
    作为隔壁的佘昙家,亦无法幸免。
    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攥在掌中的简短信笺,佘昙叹了口气。
    他点开通讯录,拨了个电话:“总队长,帮个忙,临时救急。”
    电话拨出以后,连续两队治安官赶到上城区,包括原本离得最近的支队,总算连威吓带消打,将无头苍蝇般的玩家们驱赶得一干二净。
    就连希望教会里的离这片地区最近的主教,也受其中一位支队长人情之托,赶来设下结界。
    一番手脚过后,总算再度变得安静。
    佘昙从口袋取出迟迟没还回去的钥匙,站在晏明灼家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推门。
    一室寂静。
    “真安静啊……”佘昙喃喃着。
    他关上门,走进去,在晏明灼最常窝着玩游戏的沙发处躺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两天,或许也不算漫长。
    或许……
    *
    “好俊俏的后生。”美丽异常的红发妇人吃吃发笑,“依奴家阅人无数的眼力,都险些认错……不过,这点小事我可不介意。”
    “陪我一晚,要开什么代价?”
    “红夫人日安。”依旧女装扮相的晏明灼温和道:“不必担心,我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哦?倒是很懂趣味。”美妇人眼波流转,眨了眨,“说吧,无需顾虑。”
    “这小小代价便是……借夫人的项上人头,稍用片刻。”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