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住酒杯碎片的手掌动了动, 银眸倏地睁开。
晏明灼从地上爬起来。
他低头,抓住深深插i入左手掌心的碎片,面无表情直接拔i出来扔在地上。
把手掌用力划拉开一道大口子的碎片当啷跌落在地, 本已出现凝血效应的伤口再次崩裂, 从里涌出大量血液, 浸湿了左手腕上每日更换的缠绕绷带。
手是人类身体中最灵巧的部位,联结着大量精密敏感的神经,只看着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 都能想象到受伤者所遭受的痛楚。
然而从头至尾晏明灼都没发出一声痛哼,一瞬间痛急了也只皱起眉头。
从【随身行囊(小)】里,取出先前因救治女异客叶子甜甜而放在大衣口袋里的细长尖剪、医用绷带和止血药粉,在伤口撒上药粉, 晏明灼咬住绷带一端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
在没有加载“笑面医生·安森”人设的情况下, 晏明灼的急救包扎只能说在普通范围之内比较纯熟,做不到先前那样处理得面面俱到, 快而精准。
好在晏明灼很能忍痛,伤口又相较常人愈合得很快, 甚至不会留下疤痕。
扮演“安森”时展露出的精湛急救医术,最初是在他自己身上练出来的。
处理好伤口,确定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机, 晏明灼吐出一口气,俯身去查看倒在地上的伊恩情况。
倒在地上的男人肉眼可见狼狈极了。
明明是那么强大随手就能捏死人类的存在, 此刻却仿佛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童, 弓起腰背蜷缩成一团,眉头不时轻轻抽动,眼皮下的眼珠在滚动,怎么也醒不过来。
晏明灼见伊恩的呼吸状态已经稳定下来, 移开视线,顺手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连同其他地上的杂物推在一边。
如果他的手没有受伤,或许他会选择把伊恩抱回床上让人好好休息。
但现在……
晏明灼在伊恩身边坐下,侧眸凝视了片刻他脖颈上的指甲抓痕,也毫不讲究地卧地躺了下来,身体斜斜面朝伊恩,侧卧在柔软的羊毛地毯。
没有包扎的那只手,手指微屈,轻轻抚摸过苍白肌肤上浮现出的鲜明痕印。
“不要受伤。”晏明灼闭上眼,俊美的脸蛋低下蹭近伊恩心跳格外缓慢的心口,紧紧贴住。
他像是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依恋地汲取着从伊恩身上传来的气息,重复喃喃道:“不值得难过。”
沉溺在噩梦中的伊恩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嘱托,他的眉宇渐渐平缓,睡梦中的防御姿势,也因怀中凑过来的熟悉触感而卸下防备,变为带有某种充满占有欲的强势,习惯性将人揽过臂膀。
晏明灼抬起小臂,搂住伊恩柔韧的腰肢,同样屈膝而眠。
他们以某种奇妙的姿势,面对面依偎着彼此,在无声而似乎蕴含许多未尽之言的非言语交流里,嵌合成了一个不那么规整的“圆”。
却又那么融洽,和谐,仿佛他们天生就是为了遇见对方而存在。
*
【叮!隐藏任务“颜色恐惧症的由来”成功结束!】
【叮!隐藏任务“夜郁金香庄园的破败缘由”成功结束!】
【请牢记在回忆中曾见过的细节,魔鬼就隐藏在细节之中——】
接二连三的神秘提示音,将浅眠的晏明灼从睡梦中吵醒。
他现在其实不太想搭理所谓的任务。
接连完成两个隐藏任务,或许有潜在影响,但没有给出明确的奖励,反而带来了另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恶果。
意识会因不分时机场合强制载入的画面而失控,连疼痛也不能彻底将他从沉浸式的回忆中剥除。
除了这个原因以外。
还有,伊恩。
听完了两个人性阴暗面在其中错综复杂出现的故事,晏明灼发觉自己提不起心力和寻常一样去打开笔记本,以旁观者的中立视角,提笔将具有感染力的故事素材记录下来。
就像是他在记录奈娜尔的故事时,所做的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更直观地看见了故事中的某些细节与人性中的幽微角落,又或许是他太过于渴望感受到那些强烈而震撼人心的情绪流露,晏明灼的第一反应不是客观理智地去剖析导致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的因素。
而是——
愤怒。
并且是出奇的愤怒。
他感受到了伊恩临死前内心近乎崩溃的仇恨与怨念——
以前晏明灼在扮演其他人设时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可悲的复仇者,又或者是整天沉溺于痛苦过往中的仇恨者。
从理智上他能明白对方执着仇恨并且无法放下的理由,但在情感上,他不能理解。
无论多么痛苦的控诉,包含血泪与含辛茹苦,落在纸面上,也不过几行轻飘飘的白纸黑字,就此记录一生。
翻过一篇不就好了吗?
那些回忆中带来伤害的细节,呈现在一次次的翻来覆去的讲述中,不感觉累吗?
明明已经因为不断的回忆而带来二次伤害和痛苦,明明从生理和心理都感到疲惫不堪,为什么要去为难自己,无法解脱呢?
情感对于扮演熟练到近乎成为本能的晏明灼而言,几乎是一个想要切断就能随时切断的东西。
他的确能模仿出各式各样的情绪。
纵然他的表演在外人看来有多么惟妙惟肖,再高明的骗术也无法骗过本人,无法骗过晏明灼内心深处的情感麻木与空虚荒芜。
但是——但是,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与伊恩的情感联系在了一起。
这让他迟钝地做出了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古怪举动,或许那举动该叫安慰。
晏明灼式的独特安慰。
请体谅一下难得笨手拙脚的他吧。
对晏明灼来说,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做一件什么事情,或者想要拥有一件什么东西,光是要找到这个令他产生渴望的目标就已经是件难事了。
为什么——
伊恩充满不解的声嘶力竭质问犹回荡在耳边。
……对啊,为什么呢?
迪迪·兰泽尔对财富与权势的欲i望写在眼中,爱狄亚本就深藏于内心的犹疑因伦娜之死而彻底激发,迪尼·兰泽尔重视家族稳定与维系统治胜过一切,密斯利为了保护民众前来驱魔,其他能被邀请来到宴会的客人们,显然早已暗中得知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与理由。
然而在突兀闯进的强大搅局者面前,弱小的人类结成了同盟,同仇敌忾去对付他们心目中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
仿佛只要杀掉他们所认定的那个家伙,由食人魔物所带来的一切苦难与噩梦霎时间便会烟消云散。
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如此坚定地认为伊恩便是那个源头呢?
在伊恩降生之前,魔物的凶名早已记在历史中。
如果没有出现那场恶宴,伊恩应该按照计划离开故土,前往世界的其他角落游历去了才对。
现在晏明灼手里已经零零散散握住了许多张拼图,但还不够,还缺乏最关键的那几块。
晏明灼想到了那个被女异客留在花田,又被他悄悄藏起来的东西。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了习惯性地分析和推测——
“伊恩。”晏明灼轻轻叹了口气,抹去脑海中的思绪,他念着伊恩的名字,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话语里仿佛海洋般的温柔包容,“睡吧,今晚会有个好梦。”
伊恩无意识地“嗯唔”一声,手脚软绵绵地缠过来,黏住了就不肯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