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从办公室内高速飞出来的碎片, 以毫厘之差狠狠插-进靠近脖颈的墙壁。
    面对眼前无法插手的战斗，双眼无神的幸子老师后退两步，按住流血的地方：“保护……学校……”
    “保护学校……”嘴里喃喃着类似话语，她往进入白热化状态的现场看了一眼, 毅然扭头就走。
    对付晏明灼, 有池叶同学就够了。
    她相信池叶诚的信念。这是最初幸子愿意和池叶诚达成交易的理由。
    池叶诚想要维护秩序, 而她, 想要保护这所学校, 保护她的学生们！
    无论是“卧底”，还是引发骚乱的其他学生——破坏秩序者, 不可饶恕！
    学生之间无法解决的, 本就该求助老师, 不是么？
    “老师……讨厌说谎的坏孩子。”手持教鞭的幽灵，露出扭曲而可怖的表情, 往传来骚动的其他地方笃笃离去。
    *
    见鬼属于年轻人的任性, 见鬼的体谅, 见鬼的解释！
    他根本就不该听信拖延时间的花言巧语，从一开始, 就该将人类从这所不属于他的校园里驱逐出去！
    只有他, 才能让这所校园，让初等部，维持住团结友爱的氛围……其他人都不可相信！
    原本垂落的刘海, 被不受控制的狂风往后吹平,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与线条凌厉的脸庞。
    池叶诚冷着脸，再度挥出一拳，将迎面飞来的异物砸得粉碎。
    仅凭赤手空拳, 就能与占据长度优势的漆黑长伞在小空间内打得不相上下！
    然而他的能力不止于此。
    力量裹成的漩涡，悬空包裹住他坚硬的拳头，形成了天然的飓风拳套。
    一拳击出，狂风怒吼！
    就算没击中晏明灼，随之而来的尖锐音爆也足以令人类本就脆弱的脸色愈发煞白。
    “你赢不了我。”坐在门口窗台上的人偶说，“认输吧，晏明灼。”
    人类是有极限的。
    不像能够灵活自如地切换着虚体与实体的幽灵，晏明灼的衣服被风割开道道裂口，瓷白肌肤，渗出鲜红血液。
    人类的血液，香甜而温暖。完全不同于寻常亡灵实体内涌动的污浊黑血。
    况且，失血量过大，晏明灼会死……
    面对不可战胜的绝望，他还有什么理由，在这负隅顽抗下去呢？池叶诚感到迷惑。
    明明只要乖乖认输就好了，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结束掉这场因他而引发的混乱，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留下晏明灼的性命。
    但是，为什么人类还咧开嘴在笑啊……
    池叶诚再度踢腿踹翻被晏明灼当做“盾牌”挡在中间的办公桌，放在桌角的盆栽掉落，发出脆响。
    随即他反射性压腿蹲下，手掌扶住因打斗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地面！
    好险！池叶诚心中一凛。
    呼。人偶同步发出一声叹息。
    无数柄精妙擦过头顶的透明“气刃”，回到黑伞笼罩的范围下。对漆黑长伞的使用，浑身伤痕累累的晏明灼却愈发得心应手。
    “不要小看我啊，诚。”晏明灼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看似随风易倒，然而一刻钟前，他就是如此状态，一刻钟后，他依旧如此，气息弱不可闻，却始终坚韧不断。
    到了如此地步，他闭上眼，眼下与唇瓣都残留血迹，像是被弄脏的银色人偶，可声音却带着强抑颤抖的笑音：“虚弱状态的你都如此棘手，恢复全盛时期的你，该有多么强劲，好期待。”
    “……啧。”池叶诚停下攻击，“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幽灵皱起眉，被叫破隐藏的秘密，却没有慌乱，很干脆地承认了晏明灼的猜想。
    交手了这么长时间，明明占据上风，却始终没能几回合内彻底拿下高速游刃在攻击范围边缘的晏明灼，变成了持久战，有主观原因，自然也有客观因素。
    依照晏明灼的敏锐，他能发觉这一点，池叶诚并不意外。他意外的反倒是晏明灼的精神，他仿佛自始至终笃定自己最后能赢，就算那么狼狈了，也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还有什么隐藏的后手！
    “是记忆告诉我的。”晏明灼竖起沾血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昨晚，我得到了不少幽灵学生的记忆。”
    “故弄玄虚。”人偶抿紧唇，倏地冷笑一声。
    晏明灼的广播，他在砸门时自然也听到几分。但那怎么可能，区区人类，玩弄幽灵的记忆，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
    “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会催眠？哈，催眠幽灵？”讽意配合人偶的独特嘶哑嗓音，回荡在渐渐平息下来的办公室。
    艰难抵抗了那么久，晏明灼终于从陷入暴怒失控状态的池叶诚手下幸存，说话不再被接连不断的攻击打断。
    “嗯，说不定子承父业呢……”晏明灼的记忆里，身为他现在“父亲”的雨宫医生，正是心理学毕业的高材生。
    “不过很可惜，猜错了。”晏明灼耸耸肩，“既然你不信，那就日后再说吧。”
    池叶诚对“记忆”这个关键词的剧烈反应，令他很满意。试探过后，晏明灼原本可以半真半假地敷衍过去。玩弄语言，是他的拿手好戏。
    但，他却没有如此做。宁可留下一句极其可疑，而更像敷衍的真话。
    “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你却始终没有现身，这很不寻常。”晏明灼冷静地指出，“推测出夜晚是你的虚弱期，也很顺应逻辑吧？今夜交手过后，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
    “……”池叶诚缓缓捏紧拳头，“你在故意激我出手。”
    也许是晏明灼提及到昨夜，人偶的声音随主人的心情而低落黯然。
    身为保护者，他却没能保护昨晚的那些学生……反倒是晏明灼，救了他们一命。
    如果不是闹出“游戏”这个乱子，池叶诚本想要感谢晏明灼，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冷战，一直没找到机会，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现在，也没必要说了。
    “还记得我白天让你留心的那个问题吗？”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晏明灼并不回答池叶诚的逼问，而是自然而然地夺回了掌控节奏的话语权，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方面。
    “这所幽灵学园，即将面临严峻危机，在这几天夜晚里，你就能够看到被揪出来无所遁形的‘卧底’。我把他们称之为异客，来自异界，拥有不死之身的客人。”
    “或许，这一次，他们一部分偷渡进入校园，而另一部分，则偷偷取代了原本的幽灵，窥伺着朝夕相处的同学。”
    “白天你能镇压住一切魑魅魍魉，但到了夜晚，恰逢不知何时结束的虚弱期的你，还能一直营造出温室假象吗？”
    池叶诚扭过头，紧紧捏着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飓风拳套却悄然散去。他沉默着，怀疑着，最后，终究是维护秩序的心情占据了上风。
    迄今为止，晏明灼是唯一一个能给予他异状发生答案的人。哪怕那个答案听上去十分不可思议。
    听见幽灵停在原地，没有进行下一步举动，晏明灼隐隐松口气，因长时间载入“安森”人设而受到“好战”“疯狂”影响的理智渐渐回到体内。
    太险了。晏明灼闭着灼痛干涩的眼睛，眼前满目血色。
    在狭小的空间里，对能够掌控风与虚化的幽灵之王而言，几乎是天然的最佳战场。相反，对进入潜行状态的晏明灼，足够的缓冲距离与隐匿，才是最好的保护伞。
    “明知会惹怒我，为什么还要触碰底线。”池叶诚盯住翩飞银色睫羽下两道蜿蜒而下的明显红痕，随即有些焦躁地低头。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晏明灼问。
    “假话是？”
    “那理由可太多了。”晏明灼理直气壮地一根根弯曲手指，“提醒大家注意身边，不要轻易死掉。找到那个最初的卧底，赢得和你的赌局。讨厌这个无聊又无趣的校园，想找点乐子。想通过游戏，和大家培养一下同学感情，了解这所学园……”
    “够了。”池叶诚额头青筋跳动。
    “但是我还没说完。”晏明灼很是遗憾，“还有……”
    “真话是什么！”
    “真话……”晏明灼停顿片刻，忽然睁开染上怵目血色的银眸，声音也从玩味变得冷酷。
    【鬼畜人设2：热爱欣赏他人信念被击碎后露出崩溃表情的你，不满于团结友爱的虚伪校园生活，打算在初等部建立新秩序~】
    不能说的人设要求，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晏明灼站直身体，以伞拄地。他朝警惕的池叶诚招了招手，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脸：“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只能和你悄悄说。”
    也许是银眸青年过于虚弱的身体表现，让池叶诚心情复杂起来。他捂住臂弯中人偶想要开口背刺的嘴，沉默地靠近晏明灼。
    这个奇怪的家伙，居然还会害羞啊？
    “说吧。”池叶诚松开手，放人偶说话的自由。
    “诚同学，你很强。”附耳低语时，晏明灼果然如言十分坦率，“我对弱者毫无兴趣，就像是品尝索然无味的鸡肋。”
    “但是你不同，你很美味，而且还是一道不断增添香气作料，非常刺激的美味。”晏明灼像是疲惫极了无法支撑重伤的身体，靠在池叶诚的肩头，又像是一个期待美食的小孩子在软软撒娇，带着鼻音，欢欣雀跃。
    池叶诚想要推开晏明灼的手顿住。
    “别乱说话。”他耳朵红红的，怀中人偶呵斥道。
    “可是，这就是我的真心话。”晏明灼连声音都带上倦意，和先前相比，攻击性全无。
    “你有被视为对手……被击垮的价值……”
    用最软和的语调，说出了不得了的恶劣挑衅话语——
    “好棒。”
    “想看诚……被打破假正经的沉默阴郁外壳，信念崩溃……可怜兮兮地求饶……痛快哭出来的样子……”
    池叶诚神色和拳头一起变得僵硬。
    下一秒。
    飓风一击，径直莽穿办公室！
    “咳咳咳……”晏明灼被气疯了的池叶诚用力摁在废墟，一边吐血一边还在笑。
    幽灵眼眸夜空般阴沉潮湿：“说什么大话。现在被击垮的人，该求饶在我面前哭出来的人，明明是你才对。我不介意帮助你才幻想中清醒过来！”
    很难得的，随着人偶小嘴叭叭，池叶诚脸上流露出异常生动的情绪，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明亮火焰。
    “你为什么非得惹恼我？看我生气就那么高兴？！”他压在晏明灼身上，情绪激动地逼近晏明灼。
    染血的银眸里，什么也看不出来，睫羽轻轻颤抖，像是无辜而诱人的魔鬼。
    魔鬼披上了天使的翅膀，来到了人间。
    也许是两人之间靠得太近，近到能清晰看见晏明灼凄惨的样子，呼吸到人类鲜活的气息。
    池叶诚俯身，一点点亲吻着银色眼眸下蜿蜒的血色花纹。
    “……嗯？”晏明灼眼前被血光所笼罩，尚未恢复，朦朦胧胧地感受到脸上传来软软的触感。
    从一开始试探性地触碰贴合，变成轻柔啄吻，再到不解恨地啮咬。
    哎呀。
    晏明灼毫不抗拒地张开双臂，揽住趴在他身上的猛兽。朦胧视野里，只能瞧见黑**廓在轻轻耸动。
    “诚，你生气时的样子，比之前沉默寡言的时候可有趣多了。”晏明灼轻笑。
    “我想……看到真实的你。”晏明灼顺着手感，习惯性地搭在熟悉的部分，摩挲着颤抖的后颈，“为此，我会努力赢下这场赌局。”
    “等你赢了再说吧，混蛋！”
    飓风将他们环绕起来。
    正中央的风眼，却是最稳定的地方。
    暴怒的幽灵之王，放纵自己在废墟之上，狠狠蹂-躏着人类的嘴唇。
    “六天。”人偶说，“你还有六天的自由时间。”
    他们在废墟上，交换了一个相互噬咬的吻。
    漫长，争锋相对，充满血腥味儿，谁也不肯先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