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趣读小说网 > 指摘爱意 > 第七章

    顾念因这句话是下定了心不会再换别的地方了。

    她用那双深棕色的瞳子注视着林惜,明明是株菟丝花却好似依仗在悬崖松树那株,平静中透着坚定,继而又似日光偏移般移走。

    林惜的脸也随之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等到放学的时候,她整张脸都臭得不行,不用凑近了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这个顾念因,她是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啊?

    自己都那样跟她说话了,她怎么还肯跟自己做同桌啊?

    还是说,她长这么大了,连人脸色都不会看啊?

    林惜满脑子都是对顾念因的吐槽,握着车把的手上伏起几根青筋,在那白皙削薄的手背上格外明显。

    而就是这个时候,林惜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

    她臭着脸朝手侧看去,就见钟笙兴奋的指着学校大门口,对她道:“哎!阿惜我没看错吧,大神家的车是保时捷卡宴哎!”

    这车的名字林惜听得耳熟,顺着钟笙的视线就看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迎面坠落的太阳太过刺眼,林惜看向停在校门的那辆车的眼眉一直锁着。

    她认得这个车,这是林得缘众多爱车中最宝贝的一辆,是收藏级别的豪车。

    夕阳下,顾念因一道挺直削瘦的身影同周围熙熙攘攘的放学人群格格不入。

    就跟林得缘这辆车一样。

    周围放学的学生纷纷朝这边投来的目光,顾念因依旧是那副平静清冷的模样。

    她走的不紧不慢,在车前垂首静立,等着面前的车门自动为她打开,在林惜的视线中,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林得缘给她的一切。

    “我听人家说大神家很有钱,大神之前在渚城读的学校都是那种很昂贵的纯英语教学的私立高中呢!”

    钟笙热情的跟林惜分享着她只用了一课间就搜罗来的顾念因的八卦,林惜却是越听越不屑。

    这是算什么?

    白月光舍弃故土,为爱下凡吗?

    呵。

    林惜冷笑着扯了扯嘴角,钟笙全然没发现,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感叹着:“难怪大神英语这么好,119,差一分就满分了呢,我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考这么高!”

    林惜听着钟笙这话,越听越别扭,对她那一口一个的“大神”很是不屑:“……你这是什么称呼?”

    “尊称啊!”钟笙眼里满是对顾念因的拜服,“能在大橙子那样惨绝人寰的讲题风格下,把笔记记得这样整洁,非我凡人可做到的!”

    “那还不是因为——”林惜听到钟笙这话,下意识的开口反驳,是她让程建邦放慢了手速,接着又在意识到什么之后立刻截断了自己的话。

    这截断太过生硬,钟笙歪着脑袋看向林惜:“因为什么?”

    “没。”林惜沉沉的单吐出一个字,握着车把的手绷紧的厉害,“你爱叫她什么就叫她什么。”

    反正她林惜以后是绝对也不会再烂好心了。

    绝对!

    .

    落日迟暮,少女骑着车子的身影迎着夕阳化成一道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熟稔的拐进了小巷。

    昏暗铺满了老旧狭窄的街道,在纵横交错的电线下沉中,一幢幢崭新高耸的建筑群升了起来。

    那是林惜母亲所在的医院,林惜每天放学要去的第一站。

    干净的灯光驱散了室外的昏暗,小皮鞋的鞋跟敲在瓷砖地板上,清脆利落。

    走廊时有人经过,人影划在病房里的磨砂玻璃上,女人带着灰色的针织帽,削瘦的手因为反复粘贴医用胶布粗糙起皮。

    她单手握着一个苹果,锋利的小刀在另一只手握着,刀刃一圈一圈的削着外皮,果肉圆润,泛着没有经过氧化的淡黄色。

    女人是掐准了时间,削着苹果,等着一个人。

    “妈妈,我回来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热情满溢的打开了。

    林惜笑着跟刑秀打招呼,边走边问:“今天陶医生给你换药了,有没有觉得好受一些?”

    “好很多,今天中午都多吃了小半碗米饭。”刑秀温柔的看着走进来的小姑娘,眉眼里都是笑意。

    她注视着林惜放下书包,又问:“小惜呢,今天在学校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

    刑秀这话刚响起的瞬间,林惜的脑袋里就立刻浮现出了顾念因的名字。

    消毒水钻进了她的鼻腔,提醒着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林惜看着身形消瘦不复从前的刑秀,甚至对此更加厌恶。

    离婚的事情对刑秀是一场不小的打击,林惜绝对不会将自己遇到顾念因的事情讲给她听。

    憎恶的表情须臾即逝,林惜熟稔的将这些心情从眼底压下,接着拖着长音跟刑秀解释:“妈,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去玩,哪能天天交朋友啊。”

    “也对,你现在都高三了。”刑秀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是妈妈忘了。”

    林惜听着,走到刑秀身边的脚步顿了一下。

    这种忘记不是疏忽,而是服药引起的遗忘,是治疗的副作用。

    人会惧怕一切不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遗忘,主动或被动都一样。

    林惜感觉自己的心脏兀的狠锤了一下,她害怕刑秀的病情恶化,害怕刑秀忘记她,更害怕刑秀离开她。

    算不上多正向的情绪倒涌在林惜的脑海,她沉沉的吸了一口,熟练的把这一切压实沉底,兑换成一抹笑意,语气轻松的宽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就忘了,你不要总是想这么多。”

    “哎。”刑秀点点头,也对林惜笑了笑,弯起的眼睛里却是疼惜更多。

    苹果快快削完了,弯弯绕绕的皮在空中打起卷来。

    刑秀举了举这枚果子,转移了这个话题:“吃苹果吗?”

    “当然了。”林惜一口应下,接着又表示道:“妈你慢慢削,我去下护士站,回来吃。”

    这是例行公事,林惜担心刑秀会为了让自己放心,刻意隐瞒,所以每天都要去问问。

    林惜不避讳,刑秀也已经习以为常。

    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林惜这样的举动,反而让她更能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她看了看手里的苹果,接着提议道:“那我再削一个,回来咱俩一起吃。”

    “好啊。”林惜欣然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这个点护士站不忙,护士小姐抬头就看到林惜走了过来。

    每次她在这个时候看到林惜的时候都要在心里感叹一声:这小姑娘太惹眼了。

    一米七几的个子在走廊上的一站,精瘦而高挑。比例恰好的骨架哪怕是穿着宽松的校服,都格外好看。冷光灯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原生浓郁的眉眼间写满了桀骜,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护士小姐有时候很羡慕林惜这副模样,只是一想到她现在这样是因为父亲的不负责与独断强硬锻出来的,就心疼不已,眉眼也变得更加温和:“小惜来了。”

    林惜点点头,礼貌询问:“我妈妈今天怎么样?”

    护士小姐如实回忆着说:“阿姨挺好的,今天中午吃的也比前几天多了,陶医生这次开的这个药挺不错的。”

    林惜听着脸上的表情轻松下来。

    刚才刑秀这么讲给她的时候,她还担心是不是她在哄她,先下是可以彻底放下了。

    “对了小惜。”护士小姐又想起了件事,对林惜提醒道:“陶医生上午开完药卡里就没有多少钱了,护士长让我跟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开不出药来。”

    “好嘞,待会我就去冲上。”林惜回的轻松,似乎并不为钱忧虑。

    “不着急,先把这个拿着。”护士小姐说着,就从座位下面提出一大包红枣,“这个给你,这是我家那口子从他老家拿来的,强身健体补气血,你高三了,吃点这个好。”

    “这么多。”林惜有被这半人高的巨大包装震撼到。

    许是长期浸泡在寒流中的人更容易被温暖到,那挤满视线的红色点燃了林惜疲惫沉重的身体。

    她就这样单手将这一大包红枣提起来,欣然收了下来:“那我就不客气了,吃不够再来找你。”

    “要多少有多少。”护士小姐也高兴,成为了林惜的长期供应商。

    刑秀还等林惜,林惜也没有跟护士小姐聊很久,说了几句便跟她告了别。

    护士站的灯光悬在林惜头顶,接着又随她离开的步伐掉在她的后背。

    随之掉下的还有她脸上的笑。

    钱林惜的手里肯定是有的,充值不成问题。

    但问题是这些钱应该是林得缘付的。

    当初刑秀被林得缘架空,没有了任何经济来源,治疗用药又很多都没纳入医保报销范畴,法院在离婚判决书上标明了林得缘需每月给予刑秀离婚赡养费,用于刑秀每月的治疗支出。

    不到六位数的金额对林惜来说是天文数字,可对林得缘这样一个地产老板来说,九牛一毛。

    可就是这样,他也已经拖了刑秀两个月的离婚赡养金没付了,连带着的还有林惜的抚养费。

    林惜手里的钱是死钱,只会越花越少。到时候不要说她了,就是刑秀的生活也得不到保障。

    而且万一……万一刑秀病情再次失控,要做大手术,这些钱是要用来救命的。

    走廊寂静,有风从尽头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凉意四起。

    林惜一步步往回走,眼前又闪过了林得缘今天停在校门的那辆保时捷卡宴。

    为什么林得缘这些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做出违背道德礼仪的事情,而她们要老老实实的遵守。

    他明明有钱,开着那样好的车,跟失而复得的“爱人”住在市中心最昂贵的别墅区,还金尊玉贵的养着一个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

    女儿。

    “呵。”

    埋满血缘亲情的词汇鲜血淋漓的划过一声嗤笑,林惜的脸上写满了嘲讽。

    还有恨意。

    想要报复的想法又一次到了林惜心口。

    巨大的冲击得心室裂痕遍野,似乎只要再来一次,这片黑暗就会喷涌笼罩,彻底失控。

    .

    混乱的情绪一波一波的冲撞着林惜,她回家躺在床上只要一闭眼,脑袋里就自动蹦出该怎么盘算找林得缘要钱的事情。

    恨意比思绪来的清晰,搅得她无法入睡。

    讲台上老师念着的英语报上的文章,像是长长的咒语,一圈一圈的盘旋在林惜头上。

    她听得是困倦乏累,迟到的梦随着她趴在桌上的头颅,进入了她的脑海。

    一同进入的,还有昨天那辆顾念因乘坐的保时捷卡宴。

    这辆车是林得缘花了大价钱把它从国外拍来的,放在车库不让任何人开。林惜有一次着急出门让司机用这辆车送了她,回来就被林得缘骂了个狗血临头,叫她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林得缘的大吼在安静的梦中显得格外突兀,羞辱一声声刺在林惜的脑海中。

    永远昂起的头颅的少女怎会忍受任何人对自己这样的羞辱,愤怒又一次在她手上蔓延开来。

    凌晨的夜很安静,寂静到透着一股凉意的地下一层“啪嗒”一声亮起了灯。

    少女瘦挑的身形映在白车的引擎盖上,光划下的每一笔都是叛逆。

    即使是在经历一次,梦里林惜还是拿起了桌上的钢笔,利落几笔就在林得缘这辆保时捷卡宴上勾出了玫瑰的形状。

    这里,林惜的恨意要比几年前的那次更要深刻。

    她经历了父亲的背叛,肩上是母亲生病的重压,钢笔划过车身发出的尖锐吱呀声都像是她孤鸣的嘶吼。

    她挥舞着笔墨,勾勒着玫瑰的模样,又发了疯似的报复着这个人。

    那每一片玫瑰张扬的花瓣画完,都使得她得到一点点小小的满足,接着就又被更大的恨意吞噬,催使着她继续画下去。

    生硬冰冷的灯光落满少女削薄的后背,两只肩胛骨绷起,短短的影子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她是趴在花心,而玫瑰朝她吞噬过来。

    在林惜的脑海里,是小学第一次拿满分,林得缘接电话,匆匆略过的背影。

    是参加全国小学奥数比赛拿到国一后,兴冲冲拿给林得缘看,却得到的冷眼。

    是初中开学典礼前夜,林得缘临时反悔不愿抽空参加,反而骂她花他太多钱的愤怒。

    ……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与人交恶,林惜的桀骜不驯都是林得缘求仁得仁。

    而之所以这些年他们的父女关系没有彻底破裂,都是刑秀在之后费尽心思维持的。

    林惜妥协的从来都不是林得缘的权威,而是在心疼刑秀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

    十七年的人生,少女单调又浓郁的爱意都是从刑秀身上感受到的。

    可现在,这唯一爱她的人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她。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不允许有人稍微来爱我一下呢?

    少女的桀骜要她无法承认自己的怯懦,每一块由骄傲熔炼出的骨头都迸发着激烈的颤动。

    “林惜。”

    “林惜。”

    ……

    就在林惜再梦魇中越陷越深的时候,一只手掌拨开长满倒刺的玫瑰。抚在她的肩头,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早上八点的太阳蒙着一层云影,温吞柔和的撒落在教室最后一排。

    林惜沉缓的抬起她铺满细密的眼睫,入目里是顾念因比平日里要放大些的脸。

    那稳住情绪的手还抚在她的肩头,梦境未退,教室里开满了荆棘丛的玫瑰。

    林惜直觉得自己听觉被剥离,世界安静异常,只有她的呼吸缠满了痛苦,沉沉难扯。

    反而顾念因过分平静的目光像枚定海神针,在她的眼中对她道:“林惜,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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