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有些迷茫的看着面前这片熟悉的街区。

    这一天下来,他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有关伏黑葵的气息,就连用来定位的羽毛也忽明忽暗,好像被什么遮掩了起来但又没完全遮掩。

    这让他感到烦躁,身后的翅膀也因此微微抖动着。

    没有办法,他只能先休整一晚,等待着下一轮羽毛的气息的再度出现,但是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件事。

    今晚他本来打算去夜巡。

    但是真的动身之后,站在习惯的屋顶,他只觉得迷茫。

    这一整片街区干净的不可思议,就好像提前被人擦试过,找不出一丝污秽来。,

    自然也没有咒灵。

    这让他夜巡的想法落了个空。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复杂而又平静,带着一丝欣慰。

    就算没有他,凡人自己也能保护自己。

    这是好事。

    所以接下来他要面对另一个问题,今晚该去哪里。

    铜雀庙是不可能回去的,他这副样子,不适合回去。

    估计了一下时间,找到伏黑葵之后,他就应该走到终点了。

    在最后的时刻,还是不要去给别人徒添麻烦。

    思考了几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又一一在脑袋里打上×,魈最终想到了一个地方。

    伏黑惠跟他说过的展览会场,如果晚上去的话,应该没有人。

    想到了就立刻去行动,足尖一点,随后他身形一僵,身后的翅膀开始慢慢动起来,往会场的方向飞去。

    路过居民区的时候魈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居民供奉在窗台上的杏仁豆腐。

    白白嫩嫩的杏仁豆腐,上面浇着厚厚的一层糖桂花,盛在碗里,用玻璃罩盖着。

    上次吃杏仁豆腐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犹豫了片刻,他摘下了袖子末端的玉环,放在了那户人家的窗台上,带走了那份杏仁豆腐。

    跟他预料的一样,展览会场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轻松的进入了会场,魈尽可能轻的放低了脚步声。

    这座会场里放着很多石雕。

    这些雕塑的造型或扭曲,或静谧,极力展示着人类的想象力。

    魈静静的走过展品中间的过道,感觉像被雕塑注视着,在精密的夜晚,显得有些奇怪。

    他感觉被注视着,但是又迟迟找不到视线的来源,最后他只能把事情归结为诅咒在作怪。

    继续往展馆深处走去,头顶逐渐由水泥变成了玻璃。

    展馆的正中是一座石像。

    石像的头顶披着夜幕制成的头纱,披着月华流动的衣裳,坐于高台之上,像是黑夜里唯一的王者。

    看到那座石像的时候,魈愣了片刻。

    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细细碎碎的画面,但是都像空中散落的雪花,落入掌心,就化了。

    他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面前流过,但是他伸手,抓了个空。

    回过神来的魈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座石像的瞬间,喉咙干涩的吓人。

    但是仅有的本能驱使他,越过了警戒线,走到了那座石像下坐下。

    他决定今晚在这里过夜,在明天天亮前离开。

    吃着杏仁豆腐的时候,魈有些失神的看着把所有星星吞掉的天空。

    千年前的夜晚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天上的星星多的能让道离数迷糊,然后一整只的钻进浓姬怀里。

    大概和人一样,星星也会一天一天的变少。

    这么想着,魈靠在石像背后,吞下最后一块杏仁豆腐。

    今晚的月亮圆的吓人,总勾起他一些久远的积了灰尘的回忆。

    把和璞鸢横放在腿上,靠着石像,魈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托了杏仁豆腐的福,他陷入了难得的美梦里。

    ……

    之后的时间稀松平常,不管是羂索还是夏油杰,都没有再搞什么大动作,两方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这份平静一直维持到了送仙仪式当天。

    4月17日,天气阴。

    天空灰蒙蒙的,乌云浓厚的像是未被画笔抹开的颜料,看起来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夏油杰整理好自己的服装,扎好了头发,背上了那把道成住持送他的剑。

    铜雀庙已经被他请人打扫过了,干净的一尘不染。

    正殿的大门敞开了,今天并没有人来早早的上香。

    送仙仪式的消息老早就发出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将在这天送别供奉已久的仙人。

    夏油杰走到了正殿的门口。

    门口早就站满了人,他一直出来就直勾勾地看着他。

    夏油杰拿出了那面祖传的铜锣。

    那把铜锣不知道已经传了多少代,连原本红色的绸带都已经变色,到他这里才被换上了新的。

    “铛——”

    夏油杰敲响了整场送仙仪式的第一声锣。

    “送仙仪式起——”

    庙里供奉的三眼五显真君的神像早早的被搬了下来,装进了特制的轿子里,轿子的周围被绑上了红绸和各色花布,看上去颇为喜庆。

    一个眼神示意,立马有早就安排好的人,迈着强健的步伐走进来,扛起了这顶并不算轻的轿子。

    扛轿子的人脸上都涂着彩绘,穿着统一的着装,躬下身子,大腿与肩膀一起用力,肌肉把衣服鼓起,终于还是把那顶沉重的轿子抬了起来。

    轿子一起,立马就有另一个脸上涂着彩绘的人在庙门口高喊。

    “送仙喽——”

    这一声传的很远,远的几乎在场的人都能听见,于是潮水般的人群得了命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那顶轿子一出门,礼乐的声音就在这一刻响起。

    唢呐,锣鼓,大小锣,浩浩荡荡的拉起了一只几十人的乐队,跟在轿子后面卖力的吹拉弹唱。

    这一次夏油杰也不用敲锣了,乐队太吵,太闹,他敲了也没人听得见。

    他的任务就是走在队伍前面,洒着大把大把的符纸。

    明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描绘着鲜红的纹路,这样的符纸,夏油杰还有很多。

    夏油杰一路走一路洒,那些符纸大部分被风吹飞到空气中,人群里,少部分被人群踩在了脚底,失了原本的颜色。

    一边挥洒着符纸,夏油杰在嘴里高声唱着祝词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夏油杰祝词的腔调拖得很长,到最后,几乎带上了几分沙哑。

    这祝词不是他写的,是记录在那本书上,传了不知道多少代,传到他的手上的。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光。

    整个场上没有人群惯有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只有夏油杰的吟唱,还有唢呐声飞扬。

    场上开始慢慢萦绕起云雾,飘起线香,仔细一看,是来的每个人手里都燃了一把火,点了一束香。

    云雾缭绕中,表演的班子出场了。

    是舞龙。

    龙不是喜庆的红色也不是明艳的黄色,非要说的话,像是青铜铸成的,但是这条龙又的的确确是活着的。

    跟寻常舞龙的舞法不一样,青铜色的舞龙更加的沉稳,像是漂浮在烟雾中,游动在空气中。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夏油杰依然唱着,大把大把的洒着符咒。

    没有鞭炮,只有祷告,没有习以为常的锣响,只有略显沉闷的鼓点和嘶哑的唢呐。

    观众们手里都拿着香,因为怕下雨提前带上了兜帽,沉默的跟在轿子后面,听他们的吹拉弹唱。

    轿子一点点往前走,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每路过一户人家,云雾就会浓厚一分,跟随的人群中又多了一个兜帽。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路过一处巷子的时候,从巷子里走出了穿着整齐的甲士。

    他们身上大多背着数把的剑,穿着黑色的铠甲,带着铁制面具,铠甲上涂着大红的颜料。

    甲士们沉默的跟在轿子周围,跟在夏油杰身后,像是行走的雕像。

    队伍继续往前,踏在青石板上,嗓音和乐音熔铸进空气里,到最后只剩下管弦的呕哑。

    走到一半的时候,夏油杰放出了虹龙。

    虹龙自香火缭绕的云雾中钻出,在这一刻好像真的变成了行云布雨的神龙。

    它嘴里叼着一串长的看不到尾的念珠,那念珠几乎比它自己的的身形还长,风一吹,就缠在了它的身上,被云烟一染,也隐进了雾里。

    队伍行进的不快但也不慢,很快就到了街区中央的广场,这个广场夏油杰自己就曾来过数次,多是来教大爷大妈们练剑,交流下养生的技巧。

    这个广场很大,足以容纳下数千人,在中央有一条道路几乎贯穿了整个广场。

    走到广场中央站定,夏油杰抬手,暂停了队伍的前进,身后的乐队也随之暂停。

    耳边的声音一停下,远处的声音就漂浮在空气里。

    同样是敲锣打鼓,同样的祝词祷告,又是一队抬着轿子的队伍从对面走来,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带着笑。

    打头的是个女人,脸上抹着很厚重的油彩,眼睛睁得很大,笑容诡异动作僵硬,就好像什么人捆了她的手脚,在幕后玩弄似的操控。

    不止那一个女人,整个队伍脸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就好像被扭上发条的玩偶,一举一动,都扭曲的不像话。

    他们每走一步,吹出唱出的音符就会顿一下,然后抬腿走下一步,再顿一下,让原本完整的曲调显得诡异无比。

    那支队伍看到夏油杰的时候,夏油杰也看到了他们。

    那个女人看见了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到最后这个笑容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的笑声也越来越响。

    她抬手,身后的唢呐吹的更响,鼓声敲得更亮,但都是一顿一顿的,根本就不成调。

    到最后,她怪叫似的朝着夏油杰大喊了一句

    “请神喽——”

    那声调听起来诡异,尾调拉的很尖很长,剩下的,就淹没在了唢呐锣鼓声里,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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