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诸侯和权贵后裔瞠目结舌。
片刻以后,他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黔首怎么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秦人是不是故意在外头造了这样的房子来迷惑咱们?”
质疑声此起彼伏。
诧异又怀疑的言语让周遭路人很是不满意,几名黔首更是直接唾了一口:“呸!”
“你们什么东西?迷惑你们做什么用?”
“咱们这里的房子都是这样的!”
“一群土包子,还尽会瞎叫唤!”
“别说了,别说了,别和这帮人一般见识。”也有细心的发现这群‘土包子’不同寻常的地方,连忙拉住几名脾气不好,上前叫骂的黔首。
“咋滴啦,连土包子都不让人说。”
“你瞅瞅——你看看他们周遭再说话!”拉着他们的人连连解释。
前面几名黔首茫然看去。
等注意到‘土包子’身边的将士以后,议论声骤然一轻。
黔首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
半响才有人悄声问道:“这些是什么人啊?”
“被押解来的吧?难道是充作隶臣的刑犯?”
“不可能!他们下车检查的时候都没套枷锁,你看!好多人还拿着行李呢。”
“……那难道是役夫?”
“就这细皮嫩肉的役夫?”
黔首们猜测几下,登时没了结果。
瞧周遭将士戒备模样,应该也不可能是什么地方来的官员或者家眷。
正当众人迷惑之际,有人终于忍不住道:“喂喂喂,你们不会真的忘了吧?”
黔首们齐齐看去:“啥?”
那人摊了摊手:“就是立春时的圣旨啊!”
说起立春时的圣旨,黔首们齐齐一愣。
大部分人关注的都是降低赋税的事,至于其他……有人轻轻吸了口气:“我想起来了!”
“我,我也想起来了!”
“啊……立春除了降低赋税外,还有其他啥圣旨么?”也有人小声咕哝着。
“还真忘了啊?”
“六国诸侯后裔,还有权贵士族后裔,连带着十万富户……总计要搬来十二万户呢!”
“…………卧槽,对啊!”
“我的天,原来是他们!”
黔首们瞬间醒过神来,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他们目送‘土包子’一行人越走越远,有人冷不丁道:“说起来,他们那种口气总让人很不爽。”
“六国后裔嘛……保不准想着复国呢!”
“啧,听那口气就知道,恨不得咱们过不上好日子。”
“往后咱们得多盯着点!”
“对对对!盯着点——!”
黔首们细碎的声音传入诸人耳中。
有人哂笑一声:“一群黔首,还
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也有人心中微沉,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
正当他思索之际,他的袖角被身侧少年拉了拉。
魏豹满眼好奇和欣羡,努力压低声音也难掩其中的兴奋:“咎兄,这里的房子比咱们之前住的还要好。”
魏咎心疼地看看幼弟。
魏国破灭后,魏咎兄弟也被强行与家眷分开,放逐到异地为庶人。
虽然当地啬夫里正并未对外公布他们的身份,但突如其来的生面孔,以及不同寻常的相貌身姿,让大多乡民都是心生警惕,唯恐引祸上身,对他们可谓是避而远之。
魏咎兄弟的日子分外艰辛。
两者挤在漏风漏雨的破屋内,晨起耕地,割草放牧,过上以往未曾想过的艰难生活。别说是复国了,魏咎脑子里只想着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如何熬过这艰难的冬日。
饿得头晕眼花的他想着什么都能做。
等啬夫带着将领上门,诵读始皇帝的圣旨以后魏咎立马领着弟弟跟将领走了。
他甚至没啥别的想法,只想着能填饱肚子就行!
等填饱肚子,魏咎又想起身为魏国公子该有的风度仪态。
至于魏豹年纪太小,已不太记得过去。
别说什么魏国公子的风仪,他竟是羡慕起黔首的房屋。魏咎心绪复杂,勉强挤出笑容来:“……是啊。”
魏豹拉了拉兄长的袖角,悄声道:“咎兄……你说秦王让咱们入咸阳城定居,是真的想让咱们定居吗?”
魏咎环顾四周,略略颔首:“应是如此……没错。”
他担忧弟弟恐惧,温声安抚着:“若是秦王想要杀掉我们……也就一刀的事,何苦将咱们再拉到咸阳城里?”
魏豹连连点头,双眼放光。
他满眼期待,难掩雀跃:“起码能有这种房子吧?”
魏咎:“…………”
他原本以为弟弟是在担心杀身之祸,结果他居然是在看向秦国黔首的住房!?
看着满眼期待的弟弟,魏咎只觉得心头阵阵刺痛。正当他想要说一说魏国昔日光辉的时候,身侧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这位兄台,你们说秦王不会杀,杀我们……是真的吗?”
魏咎兄弟齐齐一愣,然后看向声音来源处。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个与魏豹年龄相仿的少年,他得穿着与周遭六国诸侯后裔都有些区别,声音音调也稍有不同。
少年有些不安地看看魏咎兄弟。
他下意识低下头想要躲避,却又不知道该躲在哪里,只僵着身体立在旁边。
看着对方与魏豹差不多大,魏咎的心瞬间软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猜测重新说了一遍,而后又补充道:“我想秦王或许会给我们安排宅邸,可能会有人监视盯梢,但日子应该还是能过下去的。”
至于其中的危机,魏咎暂且按下。
他看着弟弟和少年脸上的笑容
,温柔地想了想。
这种烦心事还是交给大人吧。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凑成了朋友,魏豹很快也得知对方的姓名来历:“我叫韩瑜,来自濊国。”
濊国?
魏咎微微一愣,魏豹更是脱口而出:“那是哪里?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嗷!”
魏咎敲了敲弟弟的头,又好奇打量着韩瑜。
他想了想缓缓道:“你说的濊国可是秽国?我曾在《管子·小匡》中看到过这个称呼。”
韩瑜点点头:“……是。”
魏咎喟叹一声:“你们那……竟也遭秦国征战?”
韩瑜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轻声道:“秦国令濊国称臣。”
魏咎恍然:“你是质子?”
韩瑜抿了抿嘴:“不是……濊王收留了我,我是韩国公子来着。”
魏咎难掩讶色,同时还有些心惊。
且不说韩国与濊国相差千里,曾为韩国公子的韩瑜为何会在濊国,就是秦王是如何知晓此事?魏咎光是想想,心头便是震动不已。
比起多思多虑的他,魏豹心思便要直白得多。
他兴致盎然,好奇心满满地问起韩瑜濊国的模样。
韩瑜也乐得说起一些。
两人边走边聊,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韩瑜偷偷与新认识的朋友咬耳朵:“我刚刚离开濊国的时候,仆役还说秦王带走我是想斩草除根!”
“结果那个仆役转头就被人拉走了。”
“虽然护送我到咸阳来的将领让我放心,但我哪里能放心哦?吓都快吓死了!直到你兄长说不是,我才放下心来。”韩瑜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念叨。
魏豹眼睛睁得溜圆:“真的假的?”
韩瑜茫然地看看他,表情渐渐惊恐:“你们也不知道的吗?”
眼看两人越说越慌,魏咎也是哭笑不得。
正当他要安抚两人的时候,前进的队伍戛然而止。
魏咎抬眸向前看去,只见几名巡卫从队伍里领出几名六国诸侯后裔:“诸位,请跟我来。”
被请出去的几人面色惨白。
他们色厉内茬:“你们,你们想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我是谁?”
巡卫神色古怪:“这个……”
那几人还在大声说道:“我们来咸阳是来面见秦王的!你们现在是什么意思,想要欺骗天下人吗?”
其余人一阵骚动。
远处围观的黔首们神色古怪,交头接耳。
蒙林驾马而来。
他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那几名诸侯后裔:“诸位不必惊慌,巡卫带你们前往的是下榻之所,还请诸位梳洗休憩,等候陛下召见。”
争吵的几人:“…………”
周遭的黔首忍不住笑出了声:“真当是群胆小鬼。”
“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瞧着都快尿裤子
了——”
几名争吵不休的六国诸侯后裔捂住了脸。
他们低着头,匆匆跟上巡卫往里巷走去。
魏咎没有说话,暗暗记下诸人停留的位置。
他越往里走,心里越是沉重——每座里巷只安排了一到两户六国诸侯后裔不说,彼此的距离更是相差甚远,不但其间有着热闹的商业区,而且还有巡卫休憩用的留亭。
魏咎看着昂首挺胸,不断穿梭在里巷街道中的巡卫,嘴里泛着点苦涩。
烦,真的很烦。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
终于负责点名的吕泽抬声道:“魏咎、魏豹。”
魏咎定了定神,拉着弟弟走上前:“在。”
吕泽看了两人一眼,又看着手上单子:“韩瑜?”
刚刚还有点心神不宁的韩瑜也小跑上前:“在。”
吕泽合拢纸张,沉声道:“你们跟我来。”
魏豹和韩瑜低呼一声,又面露喜色:“我们好像是住在一块呢!”
韩瑜连连点头:“我放心多了。”
魏豹拍了拍胸口:“你只有一个人住?咱们可以一起用膳哦?”
“真的可以吗?不会打搅到……”
“没事没事,肯定不会打搅到。”魏豹喜形于色,同时还有点害羞:“其实我一直没有朋友,在村里大家都不愿意和我玩。”
韩瑜心有同感,连连点头。
三者之中,唯一心事沉重的只有魏咎。他一边听着弟弟和韩瑜的对话,一边紧张地打量周遭。
很快,他们穿过里巷大门。
吕泽停在一处院落前:“魏咎魏豹?这里是你们的居所,里面用具、衣裳和吃食都已经准备好了,另外还有隶臣隶妾服侍,如有其他的需要就与里正说,里正会帮你们解决的。”
魏豹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府邸。
他张大嘴,呆呼呼地走入其中:“这里……大兄!这里就是咱们以后的……家?”
魏咎打量着四周,心情越发复杂。
吕泽没管里面传来的惊呼声,而后低头看向紧张的韩瑜:“来,你往这边走。”
韩瑜:“是……是。”
吕泽态度温和:“不必紧张,有人在那边等着您。”
韩瑜愣了愣:“……等我?”
他跟在吕泽身后,渐渐走近另一间府邸。
吕泽停下脚步:“韩郎请。”
韩瑜战战兢兢往里看去,而后怔愣一瞬:“子,子房?是子房大兄吗?”
站在院子里发愣的张良转身看来。
他瞳孔微缩,低呼一声:“瑜郎?瑜郎!”!<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