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郡郡守连连摆手:“不不不,小臣知晓。”
嬴政盯着他片刻,缓缓问道:“那你为何一派震惊的模样?”
没支棱片刻,便老实交代。
泗水郡以及周遭郡都是前楚国腹地,往上更分属吴、鲁、宋、薛,萧等国,文化较其他地方要混杂许多。
秦国攻占此地也不过数年功夫,想将这里浓重的楚文化改为秦文化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泗水郡郡守擦了擦额头冷汗,缓缓说道:“小臣只能提拔不同宗族,又或是此地颇有名望的里正啬夫为郡内官员,再拉拢乡县内的官员来引导黔首农人。”
“那与此事有何关系?”
“这……这……”泗水郡郡守吞吞吐吐,“小臣与郡邸官员以为……以为这是夸大其词。”
“我们担忧会让百姓抬高期望,反生心思”
“我们,我们,我们……”
“你们就压下了那份邸报没发?”嬴政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只恨不得将眼前这自说自话的蠢货拖出去砍了。
先前众人说黔首愚笨。
要嬴政说——泗水郡郡守简直是蠢货中的蠢货!
泗水郡郡守迎着始皇帝燃烧着怒火的双眼,忍不住双腿一软,当场就跪下了。
周遭官员寂静无声。
所有人脑袋里都是嗡嗡作响——谁也没能想到居然能在这事上出现篓子。
王贲喃喃:“这就是聪明人反被聪明误?”
冯去疾黑着脸:“他算得上什么聪明人?蠢货中的蠢货还差不多!”
泗水郡郡守面色灰败,连连告罪。
还未等始皇帝嬴政处置泗水郡郡守,一名宦官进来通报:“陛下,泗水郡郡丞求见。”
嬴政挑了挑眉,看向泗水郡郡守。
郡守下意识摇了摇头:“小臣不知,不知道啊?”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你这郡守到底有什么用处?嬴政面上闪过一丝嫌弃,强忍怒意道:“宣他进来回来。”
泗水郡丞匆匆而入。
正当诸人以为他要提及泗水郡事的时候,对方却恭声道:“陛下,小臣是来向胡亥公子赔罪的。”
来意一说,屋内齐齐安静。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嬴政也是愣了愣:“你是来寻胡亥的?”
郡丞恭声道:“是。”
他满脸沮丧与懊悔:“若不是胡亥公子出面打抱不平,小臣还不知有人仗着小臣的名字在外为非作歹,欺压百姓。”
嬴政扬起眉梢。
周遭官员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
他们满眼写着迷茫。
郡丞还在滔滔不绝中:“此人罪大恶极,小臣已将其下狱。”
“小臣是来感谢胡亥公子的。”
“另外听闻胡亥公子将几l位受欺压的黔首带入行宫,小臣想当面向几l人致歉……”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胡亥打断:“拉倒吧!”
他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走入室内。胡亥对着始皇帝行礼后,又转身看向郡丞:“呦!纵着子侄欺压黔首这么久不道歉,现在知道道歉了?”
郡丞表情僵硬:“公子错怪小臣了。”
他一鞠到底,哽咽道:“此人仅仅来过小人府上一回,便借着小人的名义鱼肉乡里,小臣,小臣直到今日卫士寻上门来才知道啊……”
胡亥打断郡丞的话:“别扯啦。”
他翻了个大白眼:“刘洪又不是作恶一日两日了,光是我撞见的就已有两回,周遭乡民描述的次数也不少,而刘洪还在大街上溜达来溜达去。”
头回是对张服出手,后头又对韩信两人出手。
从当时周遭围聚的乡民话语来看,他做这事早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胡亥挑挑眉,上下打量郡丞:“你觉得你说的话现实吗?要是他真与你没有关系,怎么至今都没人在你跟前提起过?当着围观黔首和我的面,他可是亲口说自己是你爱妾之侄,曾随父亲多次上门拜访的。”
郡丞表情微微僵硬:“此乃他胡说八”道。
胡亥打断他的话语:“胡说吗?那为何无人向你求证?哦……或许是郡丞恶贯满盈,以至于周遭黔首、乡啬夫乃至县令都不敢与你提及刘洪之事?”
郡丞这下是真慌了。
知情——说明他先前都在说谎;不知情——那他便是恶名昭彰的幕后黑手。
原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应付过去的郡丞冷汗直冒,正欲说话没想到又被胡亥敢在前头:“阿父,此人纵容子侄当街抢劫、欺压黔首,鱼肉乡民,应当从重处置才是!”
【什么垃圾玩意,居然还敢欺负韩信。】
【哼!去了小的来了老的,我看你们一窝都不是啥好东西。】
泗水郡郡守的问题还没搞清楚,又冒出个纵容子侄为祸乡里的郡丞。
上梁不正下梁歪。
泗水郡目前的状况只怕与郡守郡丞的不作为有着莫大关联。
嬴政难掩怒色:“此事当真?”
郡丞冷汗直冒:“陛下,陛下,胡亥公子错怪小的了……”
胡亥板着小脸:“千真万确!”
他双手叉腰,还不忘添油加醋:“那刘洪还想对我出手,亏得韩信一拳将他打翻!”
嬴政目光凌厉如冰刃,直刺得郡丞内心发凉。
不等郡丞再做解释,他冷着脸发话:“李斯。”
李斯行礼说道:“臣在。”
嬴政道:“由你负责泗水郡郡守郡丞玩忽职守、徇私渎职之案,朕五日之内要得到答案。”
李斯恭声道:“是!”
郡丞神色大变:“陛下,陛下!小臣真的冤枉啊!”
卫士才不管他的叫屈,将他与面色灰败的郡守一同带了下去。
胡亥这才注意到泗水郡郡守的存在。
他面露疑色:
“那是……泗水郡的郡守?他又是做了什么事?”
右丞相王绾温声道:“此人竟是隐瞒邸报以至于世人不知周家屯亩产翻倍之事,导致宽犁耙等农具推行速度极慢,实乃违背皇令,罪大恶极。”
胡亥愣了愣:“……哎?”
他想了想途中见到的景象,下意识喃喃道:“我还以为推广得挺好的呢。”
嬴政轻咦一声:“胡亥怎么知道?”
胡亥搔了搔脸颊:“因为我与韩信还有钟离眜说起我名字的时候,他们一下子就说出沤肥的事。”
“还给此物取了个灵肥的名字。”
“另外他们还知道秦纸的名声,韩信家中虽贫但也买了几l本,据说村里也有不少秦纸做的书籍。”
“先不说秦纸的事,沤肥不就是周家屯亩产翻倍后才广受欢迎的吗?既然黔首知道沤肥作用,又怎么会不知道亩产翻倍的事?”
室内所有人寂静无声。
胡亥所说的内容居然与郡守所说截然不同!?
嬴政眼眸半闭,思考半响。
他垂眸看向胡亥:“朕先前听闻你带回来的两户黔首并非此地人?”
胡亥想了想:“韩信他们此前居于淮阴县……”
他认真思考,也没想清楚淮阴如今归属哪里:“那边隶属泗水郡吗?”
右丞相王绾给出肯定答案:“隶属。”
他深深看了胡亥一眼,又拱手向始皇帝说道:“陛下,从淮阴到彭城的路线来看,那两户黔首应当一直在泗水郡范围内活动。依臣所见,他们的消息也定然是在泗水郡内得到的。”
那意味着郡守所说的是错的?
那这里的黔首农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此人是如何背着官府宣传?又是如何让郡守认为没有宣传?
一个问题得到解答,带来的却是数不清的问题。
嬴政想了想说道:“胡亥,你带回来的黔首名为……韩信?”
话刚刚说出口,他就被胡亥的心声糊了一脸。
胡亥满脸得意:【始皇大大啊始皇大大,您可知道我得到的是谁吗?】
【是韩信啊!是韩信啊!是韩信啊!】
【让我们大声说——是韩信哇!】
先前始皇帝没有注意,此时却是反应过来。
嬴政记得这个名字——自打拥有萧何曹参以后,胡亥凡是念叨时都要提及韩信。
这回竟是被他找到了?
正当嬴政思考之际,胡亥也昂首挺胸地回答:“是韩信和其母以及钟离眜一家。”
嬴政心中微动,使人传话召见两人。
行宫最僻静的院落之中,韩信和钟离眜陪在家人身边,难得多出一段清闲时光。几l人凑在一起,晒着温暖的太阳,絮絮叨叨说着话。
直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众人齐齐抬眸看去,下意识起身行礼。
进来的是章平,他微微躬身:“陛下召见,请韩郎,钟离郎跟我走一趟吧。”
韩信:“…………”
钟离眜:“…………”
众人呆滞一瞬,齐齐面露惊色:“咦!?”
刚刚胡亥公子还说过几l日再来见我们,怎么,怎么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就要面见始皇帝了?
这个速度,这个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韩信和钟离眜呆呆地往外走,直到走至行宫中央大道上还是懵的,连走路都是同手同脚。
毕竟谁还没做过蒙皇帝召见,一朝出人头地的美梦?尤其是胡亥公布身份以后,韩信和钟离眜都有努力十年换得登上朝堂的梦想。
就……这也太突然了吧?
眼看威严的宫殿近在咫尺,钟离眜喉结滚动:“章,章,章洗马?您,您知道陛下为什么突然召见我们吗?”
章平:“…………不知道。”
韩信和钟离眜齐齐失落,表情越发僵硬。
虽然章平对两人不算信任,但想到两者日后或许会随侍公子,或将成为自家部属,他还是选择安抚道:“陛下许是想要召见你们见一见,你们不必紧张,好好表现就是。”
韩信和钟离眜:“…………”
你说得简单,做起来能那么简单嘛!!<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