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怒目而视。
公子高耸耸肩膀:“其实田鼠也不错,现在秋收的田鼠吃饱了粮食,干干净净的不说味道也挺好的……之前田鼠肉脯也很受欢迎哦。”
自战国以来,田鼠都是餐桌上的佳肴。
咸阳宫里也有不少鼠肉的爱好者,膳房里也常备有竹鼠和田鼠——其肉质细腻,味美多汁,是王公贵族们最常见的吃食之一。
当然胡亥对这玩意敬谢不敏。
他嫌弃地撇撇嘴,脸蛋更是皱巴巴的:“算了算了,反正这回是田猎……消灭田鼠就是为民除害,这样想想也不错。”
公子高使出致命一击:“那你要把田鼠带回去?”
一柄利箭扎入胡亥的身体,他面色发青:“……额,不行。”
他可不想当什么田鼠公子……猫公子也不行!
胡亥想了想,目光转向前方的小镇:“不如将田鼠给那边的居民吧?”
胡亥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他兴致勃勃地驱着小马,朝着先前就很好奇的小镇奔去。
小镇的守卫远远便注意到来人。
等一行骑者来到近处,周遭进出的黔首们登时沉默无声。看他们身着猎装,为首年纪更长的公子头顶长冠时,几名守卫喉结滚动,战战兢兢地上前询问:“敢问郎君,郎君有何贵干?”
公子高笑道:“我们进去售卖猎物。”
守卫脑袋里一片空白,目光下意识转向马背:“猎物?啊?”
胡亥清了清嗓子:“……田鼠啦。”
他脖子耳朵都红透了:“我先去误入那边的废田,一口气抓到了百来只……实在没什么用处。”
守卫的目光渐渐下移,神色渐渐古怪。
肥硕的田鼠连成了串,一个接着一个挂在马背上,数量更是惊人得多。
就是还是头一次……有郎君打猎转抓田鼠。
周遭的黔首也忍不住侧目:“真的假的?”
“真的哎……好肥的田鼠!”
“哇哦,真的好肥!原来郎君打猎……还打田鼠?”
“emmmmm……”
“先不说这个,原来那边的废田居然有这么多田鼠?”
“可惜……早知道我就去抓一点了。”
“那可是废田,草都有人高了,多难抓啊?”
“对对对,上回我也想去抓,结果倒是先碰到一条蛇!”
黔首们议论纷纷,目露遗憾。
对于王公贵族来说田鼠不过是时令鲜物,偶尔尝尝鲜也是不错的选择,对于普通黔首来说却是难得的珍馐,制作成鼠腊可以用来过冬过年。
看到肥嘟嘟的百来只田鼠,黔首们心动不已。
只是看看衣着华美的公子高和胡亥,再看看目露精光,神色警惕的诸多随侍卫士,黔首们难掩异色。
天知道这些贵公子会卖什么价!
城门守卫沉
默片刻,还是选择放一行人进去。
至于售卖什么的……那是公子们的自由吧?
胡亥和公子高骑马进入小镇——这座镇子着实不大,不过中央横竖两条大道,中央的位置唯有一家酒楼、几家小店,另外就是稀稀疏疏的摊贩。
来往百姓频频侧目,不少跟随其后。
酒楼小二远远见一行人来,连忙迎出门。还没等他朝着一行贵人打招呼,便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小二小二,在你们门口摆摊要收钱吗?”
小二:…………啊?♀♀[”
别说小二愣住,就是酒楼里其余人也不禁侧目看来。
坐在里处的好事者更是站起身往外打量。
皮肤黝黑的壮汉啧啧道:“瞧那缎子衣服,是哪里来的公子?”
坐在一旁的冷峻青年皱了皱眉。
他拉着壮汉让其坐下,又抬眸看了眼胡亥:“许是跟随秦王来此狩猎的?”
另外一名长须男人也侧目看去:“的确。”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公子高和胡亥:“就是摆摊什么的……也太奇怪了吧?”
“怕是兴趣使然吧?”
“能跟着秦王出来狩猎,起码也是官宦子弟吧?竟是跑来摆什么摊子?与民争利?”皮肤黝黑的壮汉不满道。
“哎哎,别那么大声。”
“哈哈哈哈,我倒是觉得那孩子小小的,不像是有什么心眼,或许是真好奇?”长须男人哈哈一笑,摆摆手道。
此人似乎颇有威信。
他一开口,刚刚还质疑的壮汉登时话锋一转:“也是,小孩看着还挺可爱的。”
“和那匹白马一样,都小小的。”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要卖什么来着?咱们要不也去凑凑热闹?”
“说的不错。”
“好提议,咱们待会也去看看~”
众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而小二还在迷茫中。
眼前的小郎君要摆摊?这也太奇特了吧?小二用力掐了把大腿肉,随着刺痛窜上天灵盖他也勉强醒过神来,犹犹豫豫发问道:“…………摆摊?谁要摆摊?”
胡亥指了指自己:“我啊。”
小二下意识问道:“您要做什么?”
胡亥耐心解释:“我要摆摊。”
小二又重复道:“谁要摆摊?”
胡亥:“…………”
也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酒楼内外都是一片清脆的笑声。
小二也闹了个大红脸。
他定了定神,赶紧回答道:“这位郎君,门口额……摆摊的话不必付钱,别拦着店面门口就行。”
胡亥眼前一亮:“好耶!”
小二没忍住,又小声问道:“郎君要卖什么?”
眼前白净可爱的小郎君真的要摆摊卖东西?
包括四周的摊贩在内,不少百姓都凑上前来,满眼好奇地打量着胡亥一行人。
胡亥伸手
指向马背:“闹,卖田鼠。”
小二定睛一看,登时目瞪口呆:“原来是卖璞啊!”
胡亥愣了愣,又点点头:“对!”
战国时期起,鼠肉制品便是市场上的流通物——直接说鼠肉怕惊吓到旁人,而后便将其中尚未制作成肉干的鼠便被称之为璞。
小二犹豫着:“您打算卖什么价?”
胡亥想了想:“反正打来也没什么用……一文钱一只?”
小二眼睛圆睁:“啥?一文钱一只?”
等他反应过来,连连捂住嘴时已经来不及了,远远涌来不少百姓,皆是嚷嚷着:“什么东西?一文钱一只?”
更别提先前跟随一路的百姓。
他们没了刚才看热闹的心思,倒是双眼放光,死死盯着肥嘟嘟的田鼠。
一文钱一只!一文钱一只!
要知道当今时下,普通人月收两百文钱,按日仅有几十文钱,想要吃到猪肉那也是要做工两三日才能换得一些,鸡鸭兔肉稍稍便宜,也要二三十文一斤,最便宜的鼠肉那也要近五六文钱,到年节要近十文一斤。
一只田鼠起码也有三斤重吧?
更何况百姓们稍稍扫上两眼,便能确定马背上吊着的都是又肥又胖,看着足有四五六斤重的田鼠!
一文一只,那和赠送有何区别?
百姓们呼吸瞬间粗重不少,里面看戏的几人也是腾地睁大眼:“什么?一文一只?”
“嗬!这哪里是与民争利,分明是做慈善事。”
“……倒是我过于偏颇,看错人了。”黑壮汉子也很是直接,毫不犹豫承认了错误。
“不过也不一定。”
“说不定是小郎君不知市价,这才报出这等离谱的价格。”清隽男人想了想,轻声说道。
他们争论之时,外面的百姓也闹了起来。
先是一名胆子比较大的百姓举手道:“郎君,我,我要十只!”
话语一出,现场直接炸开了锅。
随后无数百姓涌向胡亥,就连旁边摆铺子的摊主都直接撇下自己的东西。他们纷纷挤到酒楼门口,一个个高举起手:“郎君,我要买,我要买!”
“我,我要二十只!”
“我靠!你要不要脸——郎君我要五只!”
“我也要十只!”
“哎哎哎哎……我家都三个月没吃上肉了……大家就让我点吧?”
“滚!我家半年都没吃了!”
“我家上回尝到肉汤味的时候……我都记不得了!”
“哎哎哎哎,郎君不如卖给我们店里吧?我们全收!”就连掌柜都冲出来,连连呼喊着。
“呸!掌柜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么能全给你一个人?”
百姓们瞬间闹作一团,吵闹声此起彼伏。
几个坏脾气的更是撩起袖子,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把,瞧着马上快要打起来。
胡亥
见状不妙:“哎,等等?”
他双手叉腰,直言道:“谁打架就没份啊。”
举着拳头的百姓登时僵住了。
他悻悻然放下手,讪笑着:“小郎君,我们就开开玩笑……谁敢打人啊!”
对面那人也回过神:“就是就是——”
他们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勾肩搭背:“您瞧,咱们还是朋友!”
酒楼里的几名汉子噗嗤笑出声。
两名百姓尴尬之余,也是强装无事发生,又眼巴巴地瞅着胡亥几人。
大家争吵,也是为了家里人能有口肉吃。
一想到有可能没了买这便宜鼠肉吃的机会,几人瞬间心里慌乱起来。
胡亥凝视众人片刻,勉强表示相信。
这点时间村镇上的啬夫和里正也匆匆而止,他们挤入人群中,冲着胡亥和公子高笑了笑:“两位郎君受惊了,黔首们无知冒犯两位郎君,还望两位郎君海涵。”
看着公子高和胡亥的装束,他们心里发愁。
百姓不知,里正和啬夫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来者最差也是有资格陪同陛下狩猎的官宦子弟,是他们绝对不能得罪的对象。
里正转身冲着挤在最前头的人怒喝:“胡闹。”
他指着众人:“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若是伤到小郎君怎么办?”
“咱们没打架啊。”
“就是就是,咱们是在买东西。”
“买东西?买东西你们用得着围成这样吗?”里正根本不相信。
胡亥打断他的话语:“我是真的卖东西。”
里正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一瞬才道:“您是要卖——”
胡亥为免和小二的对话重现,口齿清晰又流畅地解释道:“我打算卖的是刚刚打到的田鼠,一文钱一只,可能价格太便宜了?所以大家都冲上来想要抢购。”
里正:“哦……哦哦。”
他态度恭谨:“那您现在想……怎么办呢?一文钱一只的确便宜了点,不如按着市价卖?”
周遭百姓登时变了脸色。
有人小声道:“便宜……大家才抢着买啊。”
“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便宜的肉。”
“我家小孙子今年都没尝过肉味!”
“瞎闹!”里正白了一眼,“你们还好意思说,这不平白无故让郎君损失钱财?”
“没事没事,我又不缺钱。”胡亥忍不住笑了,“这样吧?一人限量一只!大家想买的就排队——”
话音刚落,胡亥跟前排出长方形队伍。
百姓们还挺有心机,第一排直接站着四个人,后面也随之排成四条队伍。
里正:“…………排成两队!”
百姓们闹哄哄的,半响也排不出来。
里正和啬夫加起来就四个人。
他们从头劝到尾巴,愣是半天也没搞定这帮乡民,甚至还让队伍变得越来越长……
几乎全镇子的人都来了。
胡亥和公子高不得不派遣几名随侍上前帮忙,却也没多大用处,最后连先前闲聊的长须男子等人也走上前来:咱们几个也能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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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正目露警惕:“你们是……外乡来的?”
长须男子笑了笑:“我们是押解刑徒到咸阳城的士卒,您看这是咱们的照身贴——押解的刑徒还在县衙那,我们是过来吃顿饭的。”
里正还在犹豫,倒是胡亥摆摆手。
他冲着几人点点头:“那麻烦你们了。”
长须男人哈哈一笑:“郎君不用客气。”
他一声呼喝,一桌子几人齐齐起身过来,共同帮忙主持秩序。
一文钱一只的田鼠,那叫一个供不应求。
眨眼的功夫,胡亥就将所有田鼠全数卖光。
来迟一步的百姓垂头丧气,好不失落。
胡亥正卖得起劲呢,索性撩起袖子:“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再去抓点来!”
有人有马,有弓有箭。
胡亥一下午蹲在荒地里,能感受到自己射箭术跨越式的进步。
一只、两只,三四只。
五只、六只,七八只。
胡亥成了捕鼠达人,沉迷抓鼠不能自拔。
公子高也活成了田鼠搬运工,来来回回几趟将田鼠送进村镇。
里正和长须男子等人也没得闲。
他们或是负责售卖田鼠,或是管理秩序。
众人分工明确,一直忙碌到晚间。
随着天色渐渐变暗,公子高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望着营帐的方向,他的脸色渐渐发青:“胡弟……胡弟!”
胡亥抬头:“嗯?”
公子高深吸一口气,嘴唇哆嗦:“…………咱们是不是出来太久了?”!<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