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整理文书的扶苏忍俊不禁。
他环顾周遭百姓的古怪神色,无奈叹气道：“胡弟，你这谦虚也太过了。”
胡亥歪了歪头，一脸认真：“有吗？”
别说扶苏了,就是纪昀、章邯,张耳乃至刘季等人都面色古怪，欲言又止。
还请胡亥公子您有点自知之明吧！
所有人无声呐喊，目光幽幽地盯着胡亥。
胡亥认真思考：“我真的没做什么啊。”
他掰着手指细细说道：“出钱的是阿父，出力的是统计选择的扶苏大兄、是奔波于咸阳城统计的纪昀等人、是督建陶管水泥乃至建筑的张耳等人、是连日不眠给诸多建筑定级的章邯等人以及参与建设的广大役夫,而我的功劳也不过是将自己知晓的事物记录下来,交给对应的人去办而已。”
胡亥挨个吹捧，轮流表扬。
黑一里、烧陶里乃至周遭百姓的目光止不住落在扶苏等人的身上，也让众人下意识挺起胸膛,难掩面上的骄傲。
尤其以刘季最为兴奋。
他在沛县时虽有不少好友,但街坊邻居大多极为厌恶他。
而如今周遭人的目光却是不同。
他感受着周遭百姓敬仰羡慕的目光,只觉得心潮澎湃！刘季定了定神,说得真诚：“若无胡亥公子建周家屯和李家屯在前，又怎么会有修缮咸阳城之事，要小臣所说全是胡亥公子的功劳才对！”
众人也醒过神来,纷纷接话。
胡亥见诸人推脱，连连摇头：“我也顶多一半……不，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的功劳罢了！要说功劳最大者还是阿父！”
胡亥越想越是这个理。
他朗声说道：“要不是阿父赏赐并极力支持我改造周家屯和李家屯，我也拿不出最初的版本,要不是阿父一心为民,深知咸阳百姓居住困难,生活艰辛，而后又令我改造咸阳城，还让各个部门都协调并配合于我……我们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修建管道,建造房屋？要我说阿父才是功劳最大者！”
胡亥说得是铿锵有力，让一干百姓红了眼圈。
寡妇严女噙着眼泪，拉着孩子跪倒在地，朝着咸阳宫的方向重重叩首：“陛下千秋万岁，中国大宁！”
其余黑一里的百姓也回过神来。
他们纷纷跟随严女一同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大声疾呼。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如星火燎原般，呼喊声如山呼海啸般响起，令中车府令王离猛地攥紧缰绳，惊疑不定地看向前方。
车内的始皇帝嬴政也听得声音。
他沉默一瞬，轻声询问：“前方是出了什么事？”
王离遣人去问，很快得到信报。
他大吃一惊，凑到门帘处轻声回道：“陛下——说是数百上千的百姓正在跪地叩首，为陛下……为大秦祈福！”
车内沉默一瞬，紧接着车帘微动。
身着常服的始皇帝嬴政走出车门，怔怔看向不远处的景象。
他的眼神极好，瞬间捕捉到位于中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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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和扶苏等人立于中央——叩首的百姓久久没有起身，呼喊声此起彼伏。
始皇帝驾车出巡，常见军民将士欢呼。
至于黔首百姓的……他几乎未曾见过。宫廷御驾行驶之地，黔首皆被驱离而不允许靠近，即便偶有遇见也多是与鹌鹑一般胆小懦弱，别说回话连抬头都不敢。
眼前景象让嬴政沉默许久。
与此同时，他的眼角余光也发现周遭逐渐停下的马车。
王离和侍卫紧绷身体，右手不自觉落在腰侧刀柄上，警惕地注视着那些停下的马车。
马车车帘掀动，不少人探身而出。
他们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眸底或是茫然，或是震惊，又或是好奇。
沿途的百姓们也好奇地探头探脑。
有人看着那个方向，惊呼一声：“声音好像是从新房子那传来的！”
“那些房子有人入住了？”
“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好好好，去去去！”
“哎哎哎哎……你们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边造了好多房子，说要让人搬迁来着。”
“上回还说要给黑泥里……咳咳，黑一里的人住呢！”
“真的假的？”
“这么呼喊……说不定是真的？咱们去看看！”
百姓们呼啦啦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警惕大半天的王离等人尴尬地松开手，偷偷看向沉默无声的始皇帝：“陛下……”
始皇帝嬴政眼睛动了动，摇了摇头：“真是……”
他嘴角微微上扬：“朕原本还担心……看来用不着担心了。”
臭小子，做得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好。
嬴政心情不错地转身回车：“回宫吧。”
王离微微一愣，又低下头应了是。
马车像是从未到过这里一般，又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黑一里黔首分得新房的消息瞬间传遍咸阳城！
起初还有人不信，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亲自赶到新一里来参观以后，消息也越演越烈，几乎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讨论此事。
原黑一里，现新一里的百姓也很骄傲。
他们没有遮着掩着，反而大大方方地邀请路过黔首到自家参观参观。
寡妇严女也是如此。
她早早走到门口，亲昵地迎上前去：“姐姐！”
对面那名与她容貌极似的女子也迎上前。
她细细打量严女，眼眶微微泛红：“……舍妹！你最近过得如何……好好好，胖了许多！”
跟在女子身后的是她们一家。
为首的老太太打量着严女的衣服和气色，心里暗暗泛着嘀咕。
孤儿寡母，严女的日子过得艰难。
往日没少厚着脸皮到自家来打秋风，借上点麦饭来度日子，瘦得都脱了相。
这才多少时间，瞧着竟是胖了一大圈。
看着气色红润的严女，老太太也是好奇：“媳妇说得对，你看着胖了不少！”
严女擦了擦眼角：“都是托陛下和公子洪福。”
她忙领着几人往里走：“走走走，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几人往里走了几步，老太太的嘴就张大了。
其他不说，光是进门处的里巷大门就有所不同。这里大门宽敞又舒适，旁边还有当值小屋，供轮班黔首休憩吃食。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不同的院落。
院落有大有小，虽格局稍有不同，但都带着宽敞到还可以种点蔬菜瓜果的小院子，房屋本身更是高而明亮。
严女指着自家：“这是我家。”
严女姐姐一家转了一圈，惊呼声此起彼伏。
房间内摆放的东西不算多，却各个崭新。
老太太看得眼花缭乱，暗暗心惊。她拉着儿子念叨：“这房子……瞧着比咱们的都要好！”
儿子心情复杂：“就是说啊……”
他想了想，低声道：“咱们里巷那位上造，我瞧着还不如她家里呢。”
走出屋子，街道上也有不少外来人。
老太太还见到相熟的邻居，凑上前闲聊：“哎呦哎呦这屋子，比咱们那还要好！”
“可不是吗？还特别干净。”
“……对哦。”老太太抽动着鼻子，发现这里竟是没有点臭味：“这里难不成没有猪圈？”
“猪圈是在最外侧的，不太有味道。”
“我刚尿急，结果说那边还有专用的厕所……因此街上干干净净的呢！”
“还有他们居然还有工作！”
“工作？”老太太惊呼一声，恰好严女上前介绍道：“对，里正还给咱们介绍了活计，男女丁都可以去工地或者烧陶场里干活，要是有养猪或是养鸡鸭经验的也可以去专用的养牲场里做活，要是会纺纱织布的还能去织布场里或者造纸场里做活，要是会读书写字的那去处更多……只要你想做工都有地方去！每人每月都有工钱，还能包上一两餐。”
严女这番话惊呆了所有人。
包吃包住还有工钱，甚至还分了这般的好房子！
走出新一里，老太太一家还没能回过神。
他们望着不远处正轰轰烈烈建造的房屋，严女姐姐突然开口：“咱们要不要回去问问里正……啥时候能轮到咱们拆迁啊？”
老太太赞许的瞧瞧媳妇。
她重重点头：“媳妇说得对，咱们赶紧回去问问！”
短短几日间，风向骤然一变。
原本搬出乘鲤鱼市，还洋洋自得自家有门路的人家最是懊悔。他们纷纷想要搬回原处，却是从鱼市人家那得到一个噩耗：“咱们早就登记过名册了，你们现在搬回来也来不及咯！”
留下的百姓满眼皆是幸灾乐祸。
回想他们以前来嘚瑟的贱样，再看看他们如丧考妣的表情，乘鲤鱼市住户那是鼻孔大张，连连喷气，唯有一个字能形容他们的心情：爽！
太爽了！
乘鲤鱼市的居民先打击一番搬走的居民，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工地上查看，更有人寻到负责督建工作的刘季跟前想要寻一份工地上的工作。
这里可是未来的乘鲤鱼市！
想到是为了自己日后努力，这些居民是干劲满满，恨不得亲手打造，连连表示工钱少点也没事。
刘季却说道：“那怎么可以？”
免费征用百姓，那岂不是和徭役一般？
百姓们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连拉着想要离开的刘季：“大人！大人！这里毕竟建设的就是咱们日后的房子，小的愿意免费做活啊！”
“咱们现在清闲，每天做几个时辰也行。”
“求求大人，就给咱们一个机会吧？”
刘季：“…………”
他在沛县见惯了逃徭役兵役的人，还是头回见到哭着抢着要做徭役的人。
刘季扶着额头：“这……”
百姓们聚在他的身边，好说歹说：“这样？您要是觉得免费不行……包咱们两餐，不！一餐就行。”
“对对对对对，这就不是免费的了。”
“这位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刘季：“…………”
他看了百姓们一眼：“这事我也定不下来，这样吧？我带你们去问问公子？”
百姓们瞬间大喜。
刘季话说出口，又有点担心——胡亥公子年幼，不会真顺着百姓的话让他们免费做工吧？他一边带路，一边暗暗犯愁，只能祈祷扶苏公子也在场。
可惜扶苏不在，在的只有胡亥。
胡亥看着浩浩荡荡一批人，面露迷茫：“怎么了？难不成是工地上出了事？”
刘季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他指着一帮百姓叹道：“他们自告奋勇，也想要到工地上帮忙，我实在是劝不住。”
胡亥笑道：“那有什么？周家屯和李家屯之前也是如此，毕竟是建造自家房子，他们上心也是正常。”
百姓们眼前一亮，像是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刘季眼皮直跳，心下有点不安：“……他们也未曾经过指导教练，直接上工地做活恐怕会……”
胡亥打断他的话：“这有什么？工地上的役夫们也是从初学者开始的嘛。这样……寻常役夫每月五百文，那就给他们每月三百文的工钱。”
刘季的劝声戛然而止。
这回轮到百姓不满意了：“公子，咱们不要钱！”
胡亥愣了愣：“不要钱？”
等百姓们点头以后，他毫不犹豫回绝：“那不行！”
百姓们：“？？？”
胡亥斩钉截铁：“你们要做行，但必须拿钱，不然就不能做。”
刘季这般说，百姓们还能抗争一下。
轮到胡亥这么说，百姓们犹豫一二，纷纷同意了。他们兴高采烈地登记上名字，兴冲冲地到工地上报道去了。
刘季神色复杂，而后抚掌笑道：“不愧是公子！”
他搔了搔脑袋，自嘲一笑：“小的刚刚还想来提醒公子，百姓们大体是一时兴起，又因咸阳城内百姓羡慕鼓吹之故才想要加入工地。若是不给工钱只收来白做，恐怕没有三五日就会开始偷懒，指不定还会影响役夫们的进度……”
刘季叹道：“虽然不及役夫之多，但他们一来是新手，二来也是为了自家未来居住工作之所帮忙，三来也能贴补家用，只怕大半都能留下来。有了他们这些人做榜样，后续其余里巷修缮之时，定然会有很多人前来帮忙干活，进度定能大大提升。”
刘季觉得自己太小看胡亥了。
他再想想众人交谈时提及的胡亥公子有天人所授之事，神色越发恭谨。他深鞠一礼，又忙着回头去操办事务。
刘季刚刚走出大门，扶苏也回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刘季背影，收回目光又注意到胡亥脸上的古怪表情：“怎么了？”
胡亥：“…………不知道？”
我就是觉得让人白做工不太好……所以想给点钱啊！！<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