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收回目光,内心叹息一声。
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迅速将心思全数转回到咸阳城改造事上。
刘季第一时间赶赴工地。
他走入工地营帐时,少府中候章邯正组织众人开会,详细交代新颁布下来的工作。
刘季的到来,只引起少数人的注意。
滔滔不绝的章邯仅仅扫了他一眼,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倒不是他故意忽视刘季,主要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刘季心神不宁,频频出错,帮忙擦屁股次数多了,章邯在内的官员对刘季的不满也渐渐增加。
偏偏胡亥和扶苏都没说什么。
章邯捏着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纯当没刘季这个人了。
刘季也不以为然,厚着脸皮凑了进来。
他冲着旁听的胡亥和扶苏笑了笑,又挤到另一名博士旁翻看其手边的资料和地图。
萧何的提醒在他耳中打转。
刘季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查看眼前的资料和地图,很快发现其中问题。
除去继续改造的里巷以外,他们之中偶尔还会被添加入几座规模更大的宅院——起码得大上造以上爵位者才能拥有。
这样的院落一口气要造几十座?
刘季稍稍心算一番,登时被这惊人的数量吓了一跳。
一统六国以后,秦军战事乍减。
近一年多的时间能以战功封爵者寥寥无几,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被大封爵位,封赏宅邸?
更让刘季困惑的是这些宅院的位置。
它们通常被黔首居住的里巷所包围,彼此间起码间隔三四个里巷,甚至还隔着集市之类的?刘季盯着地图看了半响,忽然灵光一闪:“竟是……如此?”
刘季倒抽一口凉气,又将地图反复看了数遍。
待章邯结束商讨,众人纷纷拿着相应任务退去以后,他才拿出有问题的几张地图。刘季走上前去,作揖道:“扶苏公子,胡亥公子,少府中候。”
三人停下对话,齐齐看来。
刘季抓住机会,直接开口:“陛下许是想要令诸侯后裔入咸阳?”
胡亥吃惊于刘季的敏锐。
扶苏和章邯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刘季长吐出口气:“真是如此!”
扶苏惊讶之余,又想到此事尚未公开。他惊奇地打量着刘季:“博士刘季是从何而知?”
“小臣是见地图,有感而发。”
“只是未曾想到竟是能一言命中……”刘季犹豫一瞬,又将怀疑说出口来:“或许……陛下有意封爵以示恩德?”
不提扶苏和章邯的惊讶,胡亥更是哇哦一声。
三者的反应已让刘季清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登上喜上眉梢,款款说道:“陛下这招妙啊!简直是天人之策!”
听到刘季称赞始皇帝,胡亥的嫌弃瞬间少了几分,看着刘季满是胡渣的脸都觉得顺
眼不少。他笑眯眯地问道:“哦?你说说看哪里妙了?”
话音刚落,刘季毫不犹豫开口道:小臣家乡乃是沛县?,几十年前曾是宋国之地、后遭齐国攻占,又被归属楚国。”
扶苏和章邯想了想,纷纷点头。
胡亥未曾注意过这些细节,面露好奇。
见吸引三人注意,刘季才往下说道:“楚国攻打而来的时候,小臣才刚刚出生。虽然不知当时情况,但据我阿父所说沛县有不少黔首都举起家中农具物件前去反抗齐国官兵……”
“齐国败退,此地又归属楚国。”
“事实上沛县除了更替国名外,生活与过往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而在战场上死去的百姓家人也未曾收到过一分一毫的抚恤金,甚至不少失去壮年劳动力的人家最终只能将自己贩卖为奴,苟且生活。”
“我大父与阿父对此感慨非常。”
“而后我长大些才知道——百姓反抗,仅仅只是有曾为赵国显贵的令尹从中怂恿,引发百姓不满,最终酿造此事。”
“若是贵族不在当地,百姓是否还会反抗?”
“六国诸侯后裔本在各地经营,身边常有往昔将领臣子陪伴,只怕稍有不顺便会举起反旗。要小臣所想,如若真能让六国诸侯后裔以及权贵留于咸阳城,天下反叛起码要少上一半。”
“此法怎么不能算是天人之策?”
“能用此法的陛下实乃为国为民,实乃一片仁德之心呐!”看出胡亥心意的刘季用力拍马屁。
果然胡亥乐得合不拢嘴。
他连连点头,美滋滋地补充道:“说得对!就是这个理!阿父棒棒哒!”
见胡亥欢喜,刘季更是来了精神气。
他面带笑容,朗声说道:“一统中原,登建皇极,上古已来,未尝有之,此乃神人相助,得天统矣。”
胡亥努力鼓掌,只差催促再来一句。
扶苏和章邯正凝思沛县之事,却是被刘季和胡亥两人的对话所吸引。
眼看只差要说上一句知己而抱在一起的两人,扶苏扯了扯嘴角,连忙伸手拉住胡亥。他清了清嗓音:“博士刘季猜测无错,阿父已经下令,明年开春将六国诸侯后裔入咸阳定居,到时候会封爵一二,以示恩德。”
刘季想起正事,急忙拿出地图。
他点着图纸上的位置:“小臣有一个意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扶苏笑道:“你说。”
刘季回道:“小臣原来沛县亭长,担任沛县治安巡逻之事,以小臣的经验不如在这、这、这、还有这里再行添加留亭,另外役夫巡逻路线也要稍稍修改,以能将这几处府邸全数巡逻到位。”
章邯和扶苏眼前一亮:“哦?”
两人凑上前去,盯着地图细细查看:“加上这几处就可以覆盖这一片?”
刘季几年的经验有了可用之处。
他给出肯定的答复:“没错!小臣曾经更改巡逻路线,然后成功抓到两名盗窃的小贼
。”
刘季提笔标注上巡逻路线,另外他还圈了几个地方出来:小臣以为这些地方可以建设一些铺面房,引入几家茶馆酒肆——这些地方热闹,平素闲杂人等聚集,好事者多爱凑在这些地方,若是选一二耳目机灵的人在里面游走,或许能得到不少消息。?[(”
胡亥侧目:“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刘季竖手讨饶:“小臣已经改好了,现在天天想着是努力攒钱呢。”
不说萧何曹参那写下的欠条。
王陵和卢绾两人没有来项,现在全靠着自己。
从到处赊账到得自己养家糊口,刘季别说去酒肆菜馆吃食了,连着七八天都是吃工地食堂菜,倒是让不少啬夫役夫对他改观。
胡亥自然也知道这些事。
他咧嘴一笑:“我也就顺口说一句,瞧你那样!”
刘季耸耸肩膀,倒也松了口气。
章邯盯着地图越看越是欢喜,他用力拍着刘季的肩膀道:“好,好,好!这几处安排真真是恰到好处!你若是前面就有这般干劲还会缺钱吗?日后啊还是少喝些酒,多做点实事才是!”
章邯捧着地图,乐得合不拢嘴。
扶苏也是心喜,特意告诉刘季:“你此番功劳,我定然会禀告于阿父。”
刘季大喜过望,深揖一礼:“谢公子。”
扶苏摆摆手:“谢我做什么?这也是你做得好。”
他从章邯手上取回地图,准备带回去再请始皇帝一观。紧接着扶苏又想起刘季最近的事情,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好了,可还要什么要帮忙的吗?”
刘季眼前一亮,瞬间接话道:“有有有!”
章邯扶额叹气——这厚脸皮的模样果然还是刘季,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死性不改!
扶苏哈哈一笑,并不在意:“是什么?”
胡亥眼刀刷刷刷地投在刘季身上——两人是夸赞始皇帝的同好,此外他对刘季的人品道德没有一丁点的信任。
要是敢瞎扯,他就——
刘季急忙道:“小臣之友因帮小臣还钱……因此用光了积蓄。恰好咸阳城内房价水涨船高,同时也几乎无人出手房屋,以至于小臣之友至今未能购置房产。”
刘季说的是王陵。
眼看家人即将抵达咸阳城,自己连房子都还没购置上,王陵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
“若是他一人,居在小臣这里也就罢了。”
“只是我们兄弟三人,家里都要搬到咸阳城来了……小臣的院子里实在塞不下这么多人!”
刘季将最后希望放在扶苏和胡亥公子的身上,满眼期待道:“不知道两位公子……可有办法能够解决?”
胡亥一时语塞,只觉得啼笑皆非。
谁能想到街溜子刘邦也过上为房子苦恼的一天,放后世不得笑掉一帮人的大牙?
扶苏朗声笑道:“刘郎竟是担心这等小事?”
就是章邯也连连
摇头:“不过是宅院罢了!我名下便有几座位置不错的田庄院落,转让于你的友人亦可。”
刘季清了清嗓子:“那个钱——”
章邯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你给我写个欠条——要是他明年不付钱,我就禀告于陛下,专门从你的俸禄里扣除!”
刘季:“…………”
章邯眯着眼睛看他,挑了挑眉梢:“你不愿意?”
刘季讪笑一声:“不是。”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回答道:“小臣的俸禄……三分之一要还给萧郎和曹郎,三分之一要还给王兄……”
不等刘季说完话,扶苏和胡亥笑出声来。
章邯听得瞠目结舌,嘴角直抽:“你这人,你这人——”
他气极反笑,连连摇头。
一时间章邯都不知道该说刘季太过挥霍,还是得夸萧何曹参与自己心有灵犀。最后他只憋出一句话:“刘郎往后还是省点钱吧!”
胡亥和扶苏乐得前仰后合,笑得止不住。
扶苏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眨眨眼:“刘郎还得再努力努力,待再升一升官,加一加俸禄,想来不至于扣了俸禄以后活不下去。”
帐篷内又是一片轻笑声。
胡亥和扶苏返回咸阳宫的时候,两人还在马车里讨论这件事。胡亥啧啧称奇:“刘季居然开始烦恼房子了,啧啧啧!”
扶苏觉得胡亥好玩:“这有什么奇怪。”
胡亥连连摇头:“你不懂——这可太奇怪了!以往都是旁人给刘季擦屁股,现在刘季居然会帮朋友擦屁股,震撼!”
扶苏困惑:“他不是说了嘛?那位朋友也是为他偿还欠款所致,他帮忙不也正常?”
胡亥双手环抱胸前,认真思考。
久久以后他还是严肃地摇摇头:“不像不像。”
扶苏哑然失笑:“在此事以前,刘季给人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出手大方、豁达开朗还讲义气,要我说是你对他有偏见。”
胡亥撇撇嘴:“可拉倒吧。”
他掰着手指头念叨:“他出手大方——用的不是他的钱;他豁达开朗——有人为他擦屁股;他还讲义气——却不一视同仁还搞区别对待。”
“他现在怎么不出手大方了?”
“他现在怎么就愁眉苦脸了?”
“还不就是擦屁股的人没了,身边的朋友没有办法顾上他了。这种又穷又大方的人,和抠搜的人有啥区别啊?”
胡亥痛心疾首,恨不得揪住扶苏的耳朵。
他甚至这样也不放心,还拉着扶苏去章台宫寻始皇帝嬴政。胡亥哔哔哔地说了一大堆,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嬴政:“阿父,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看大兄他是不是被蛊惑了?”
早已麻木的扶苏:“…………”
他哭笑不得,连连叫屈:“我没被蛊惑。”
胡亥大声:“你就有。”
他拉着嬴政的衣袍,催促道:“阿父,您快看看大兄哇!他都学坏了!”
【万一扶苏被刘邦那厮带坏可怎么办?】
【扶苏怎么能觉得刘邦好呢?他应该觉得始皇大大好才对!】
【扶苏啊扶苏,你让我怎么说你!】
【呜呜呜呜呜你这种行为叫做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胡亥瞪着扶苏,一脸的痛心。
扶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到底学坏什么了我?还有我被蛊惑又是什么话?刚刚险些和刘郎称兄道弟的人是谁?明明是你……怎么到你嘴里都是我的错了?”
胡亥悚然一惊,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用力咳嗽两声,大声反驳:“才不是——!”
扶苏点点自己的眼睛:“我亲眼见着的。”
胡亥黑着脸:“那个不一样啦——”
扶苏不服气:“哪里不一样?”
胡亥怒道:“我刚才和他凑在一起说话,那是因为我们在夸阿父啊,那当然是不一样的。”
【拜托,刘邦夸始皇大大哎!】
【要是放到网上,那定然能得百万点赞!】
【我恨不得能够录音下来,往日的日子里反复品味!】!<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