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质疑的乡民们瞬间沉默。

    他们安静片刻,而后话锋一转:“罗哥说得有道理啊!”

    “要是火在下面烧,定然很暖和!”

    “咱们要不现在就试试看?说不准马上就能用上呢!”

    被点名表扬的罗哥更是一扫先前的沮丧。

    他昂首挺胸,黝黑的脸庞上堆满了笑:“真,真的?公子觉得我说的是……是好主意?”

    胡亥点点头:“是好主意!”

    他竖起手指笑道:“上回不是造了个暖房吗?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造的?”

    乡民们面面相觑:“怎么造的?”

    他们努力回想,嘴里还嘟嚷着:“就那样造的呗。”

    “按着图纸哇……”

    “那暖房我还是头回见到!”

    “我之前到咸阳城里做工,曾经为大庶长造过这般的暖房!”

    “暖房……暖房。”罗哥喃喃着。他忽然眼前一亮,蹭地抬起头来:“我,我,我知道了!”

    “罗哥?你知道啥了?”

    “暖房啊!”罗哥的脸颊红通通的,努力比划着手指:“咱们造暖房的时候,不是会造两堵墙,从炉灶处烧火让火焰充满两道墙之后,然后里侧就会变得很暖和。”

    乡民们齐齐一愣,登时回过神来。

    胡亥眉眼弯弯:“对吧?我觉得两者有点类似,罗哥先去砌一个看看?回头咱们去研究安不安全,实不实用,要是能用的花大家都能换上!”

    罗哥连连点头:“好好好……”

    他搓了搓手,恭声道:“小的,小的叫周罗。”

    胡亥颔首:“好,周罗,去做吧。”

    周罗连连应是,急不可耐地拉上几名朋友往外跑。

    目送几人离开以后,胡亥也问起正事:“周里正,麦田那情况怎么样?”

    周里正脸上带着笑:“好着呢!”

    胡亥长舒了口气:“那就好……咱们现在去瞧瞧?”

    周里正犹豫了下:“那边还冷着。”

    胡亥摇摇头:“没事……我和你说不看过麦苗我没法放心,昨晚上都没睡好!”

    周里正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好好好。”

    他引着胡亥往麦田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小的也明白公子担心的,咱们也是一样呢!公子别看今天那些小子笑嘻嘻乐呵呵的,昨天下雪的时候不少人唉声叹气,还有人等雪停就跑去田地旁边,唯恐那些个麦苗熬不过去。”

    周里正脸上带着笑:“今早上也有人守着……”

    他抬眸往前看,忍不住哎了声:“公子您看!”

    胡亥抬眸看向农田旁,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还真守着呐?”

    听到声音的乡民们直起身来:“公子!里正!”

    明明天才蒙蒙亮,四周更是冷得出奇,这些乡民却是已忙得满头大汗。他们热情地迎上前来,七嘴

    八舌地说着话:“公子您看!”

    “公子,这些麦苗太厉害了!”

    “昨儿个下了这么大的雪,他们都活得那么好!”

    “小的婆娘昨天在屋里哭了半响,以为全完了!”

    “别说你家婆娘,我都忍不住掉眼泪。”

    “我也是!昨晚上我实在睡不着,等雪停了就跑来扫雪了。”

    乡民们有说有笑,眼眸里满是喜色。

    胡亥往前看去,只见白茫茫的田地里无数绿色的麦苗傲然挺立。虽然它们的叶片稍稍有点蔫吧,茎秆也被大雪和狂风压得略弯了些,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它们身上的勃勃生机。

    连大雪天都能熬过,还怕什么?

    乡民们熬夜的疲倦也挡不住丰收的喜悦,三三两两说话的时候还在畅想明年丰收的模样。

    “到那时候哦……”

    “估计还能卖一些,攒下钱给我家娃读书呢!”

    “哈哈哈哈哈我要攒着,好好填饱肚子!”

    “我婆娘家那边亲戚还非说咱们是白费劲,嘿嘿明年不羡慕死他们。”

    胡亥半蹲在地上,仔细查看麦苗。

    他打断诸人的闲聊,温声叮嘱道:“秋天的稻草草杆还有多的么?回头弄些……不够的话用松针和木屑之类也行,铺在上面,给麦苗根本保温,处理冰冻的时候也方便些。”

    周里正哎了一声,赶紧记下。

    他小心翼翼问道:“公子,还有别的问题不?”

    胡亥摇摇头:“没了。”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最近天气冷,麦苗的生长速度会变慢……你们不必担心,等天气回暖就会开始长的。”

    周里正连连应声。

    胡亥确定麦苗没问题以后,吊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稳稳落地。

    他站起身来,抬眸对上一张皱巴巴的脸。

    胡亥被吓了一跳,脚下踉跄跌坐在地:“吴啬夫?”

    吴啬夫皱巴巴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他急急扶起胡亥,弯腰弹去胡亥衣裳上的污渍。

    胡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吓我做什么?”

    吴啬夫的脸又皱成一团,目光幽怨得很:“公子……您是不是把咱们忘了啊?”

    胡亥:“……不是,我这不是来了?”

    吴啬夫的眼神幽怨得很:“那公子您现在有空吗?能去羊场那瞧瞧不?”

    胡亥:“这个嘛……我去!”

    眼看吴啬夫的眼神越发可怜,胡亥哭笑不得:“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成吗?周里正,这里就交给你们,我去去再来~”

    周里正笑眯眯的应了声。

    等转身面对吴啬夫,他立马收敛了笑:“公子还小呢!别让公子累着。”

    吴啬夫撇撇嘴:“咱们那热乎呢!”

    他跺了跺脚,踩得雪花吧唧吧唧响:“比你这破地方可舒服多了!”

    周里正不乐:“不就是有座

    暖房吗?”

    他示意吴啬夫瞧瞧后面绿油油的麦田,骄傲地昂首挺胸:“方圆百里的村庄,谁家看到咱们的麦田不羡慕?再说你那暖房……每天得花多少柴火钱?简直是暴殄天物,奢侈浪费!”

    先前也提到了,周家屯建造了暖房。为了维持暖房的温度,越大的暖房所需的木材炭火数量就越高,非富贵人家是绝对用不起的。

    至于周家屯这么个黔首聚集的村庄,建造这般的暖房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照看剃毛后的绵羊。

    为了几匹羊……造暖房?

    周里正想想暖房每日用掉的柴火煤炭,心都要一哆嗦,瞧着吴啬夫也分外不顺眼。

    吴啬夫大怒:“瞎说!”

    他冷哼一声:“咱们暖房里养出的豆芽韭菜都送进宫里了,前两天直接给了一千枚!”

    周里正瞪圆了眼睛:“一千枚?”

    吴啬夫洋洋得意:“昨儿个还下了这么大一场雪,后头的价格指不定还会更高呢!”

    看周里正哑口无言,吴啬夫越发高兴。

    他微抬下巴,趾高气昂地引着胡亥往暖房走去。

    吴啬夫推开大门:“公子——请。”

    一股热气喷涌而出,同时还裹挟着浓浓的羊膻味。

    胡亥下意识捏住鼻子,睁大双眼看向四周。

    他们来的地方不是照看绵羊的区域,而是隶臣隶妾们处理羊毛的工作区。

    吴啬夫咳嗽了两声:“林聂!林聂。”

    隶臣令林聂转过身来,见到胡亥的瞬间他登时跳起,小跑着上前:“公子,吴啬夫。”

    胡亥直接道:“带我四处瞧瞧。”

    林聂应了声,引着胡亥等人先来到洗涤处。

    几名隶臣正负责用清水、盐巴和酸汁调制的浆液清洗羊毛,去除上面浓重的羊骚味。

    这里的气味比先前那块还要浓重。

    胡亥刚刚松开的手又紧紧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询问道:“这样气味能处理干净?”

    林聂恭声道:“能去掉七八成。”

    或是看着胡亥一直皱着眉头,他又补充道:“其实这样处理的气味还算正常……小的往日在草原上可不能用盐巴和酸汁这类的好物来处理。”

    胡亥下意识道:“那用什么?”

    林聂清了清嗓子:“小的家乡会将尿液加热用来清洁羊毛……据说那样可以更好的去除羊毛上的油脂和气味。”

    胡亥:“…………”

    不敢想象那样的气味会如何复杂:)

    说到这里,胡亥忽然想起一件事。

    据说后世处理羊毛的时候,还能从中提取出羊毛脂……而想要得到羊毛脂,方法之一便是氨提取法。

    而最简单,最容易获得的氨……好像就是尿液:)

    胡亥沉默一瞬,闭了闭眼把那念头从脑海里挥去。

    他定了定,又看向接下来的工序。

    经过第一次洗涤后

    的羊毛还要煮沸,再用冷水反复洗净,紧接着负责沥干的隶臣会将洗净的羊毛绞干,然后铺在类似簸箕的竹盘上,送到温度最高的火墙边去烘干。

    胡亥的视线落在热水桶的边缘。

    油亮油亮的痕迹让他有了新的猜测——煮沸清理的操作……算不算是蒸汽蒸馏法?

    林聂顺着胡亥的目光看去,目光也落在那种油亮的凝结物上:“这是羊毛上的羊油,每日工作结束后咱们会放凉水,将这一层羊油刮下来保存,此物可以抵御严寒强风,避免手指皲裂。”

    很好,真的是羊毛脂。

    胡亥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接下来的工序。

    烘干或是晒干的羊毛会被隶臣收取,并用铜制的梳子反复刮擦,直到一坨坨的羊毛变得蓬松才会被送到下一批隶妾的手中。

    这些隶妾眼明手快,负责清理羊毛中的杂物。

    经过反复筛选以及再次梳理以后,羊毛已变得蓬松而柔软,类似于后世的毛毡料。

    接下来则是按需求进行不同的处理。

    隶臣隶妾们会按照羊毛料的用处,用宽度不一的孔尺来确定羊毛线的宽度,将其分成数个毛团,最后用前段带着钩子的纺锤勾住一小截羊毛,随着转动羊毛也随之拧成一股羊毛纱线,形成一颗又一颗的羊毛球。

    再往后则是一座高大的提花机。

    按着《天工开物》之书而制作出来的几种织布机都已是咸阳城内各官家纺场必备之物,织出来的布料厚实细密,质量上乘,普一上市就颇受好评,立马将不少私造工坊出出的料子给压了下去。

    而提花机更是其中翘属。

    段段时间内,已有匠人通过提花机做出相对复杂华丽的图案,而羊毛纺线也是如此。

    隶妾令周蓿拿出一条织好的绒毯,双手呈送到胡亥的手边。她神色复杂,唏嘘一声:“我们还在草原上的时候,做一条绒毯得耗费小半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只要两三天便能完成一条。”

    对于草原胡人来说,毛纺也是昂贵的产物。

    用羊毛线纺织而成的绒毯可以卖得高价,诸如六国勋贵,又或是大月氏等国都对绒毯格外青眼有加。只是原材料稀少,做工繁琐复杂,对于常年奔波的游牧民族来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谁能想到现在只要两三天就能做成?

    周蓿唏嘘两声,又很快收回心神,垂眸注视着捏着绒毯的胡亥。

    胡亥犹豫了下:“我不是想做绒毯来着。”

    他让吴啬夫寻了两根长度一样的木棍来,又稍稍打磨一下,饶有兴趣地捣鼓起来。

    胡亥对钩针不太了解。

    他仅仅凭借着脑海里偶尔扫过视频时留下的记忆,摸索着捣鼓。

    先打个活结?然后在从圈圈里将羊毛线拉过来?

    胡亥努力回想,遗憾的是穿越给他的金手指是能记住曾经看过的东西……就扫过一眼的织毛线不在其中啊!

    胡亥手忙脚乱,一双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

    他捣鼓半响,勉强打出一块……东西?胡亥擦了擦汗水,期待地送到众人面前:“就是这样子。”

    这啥啊这是?

    所有人面上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这片歪歪扭扭,奇形怪状的东西,甚至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去形容。

    吴啬夫看半响,也没看出这是啥。

    他想了想,努力夸赞:“公子所做颇有童趣!”

    胡亥:“…………”!<div class="exce">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