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撕开火漆,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张耳写的字数不多,内容却很是丰富——除去最开始那一段寒暄以外,剩下内容都在给张良说明情况:
其一是始皇帝虽已知张良身份,也知道张良将全部资产投入反秦之事中,但并无杀他之意思。
尽管张良早就分析出目前情况,对秦王知道自己身份的事早有预料。可真看到张耳斩钉截铁的答案时,他还是心头微沉,精神气也低落不少。
他半闭着眼,斜靠在火炕上。
张良心潮起伏不定,好半响才重新打起精神往下看。
张耳没交代秦王将自己困在此处的理由,而是继续说明情况:其二是始皇帝已下令其余六国诸侯权贵后裔入咸阳,张良也在名单之内。
其三是秦国近来律法和赋税上的变化,同时还有张耳的劝解,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多看看四周变化。
例如周家屯,便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甚至张耳还在信中表示——他与胡亥公子商量了下,觉得张良或许会愿意担当周家屯学堂的师傅。
要说前面还抱着一丝希望,看完书信后张良已是面色发青。尤其是最后的内容更让他气极反笑:“让我当学堂师傅,给孩童启蒙?”
周罗好奇道:“你不干?”
张良冷笑一声:“不干。”
周罗啧了一声,登时来了劲道。
他惊奇地看看张良:“我瞧你最近给我们几个上课上得这么起劲,还以为你会很想当师傅的。”
张良皮笑肉不笑:“呵呵。”
他那是喜欢给人上课吗?他那是看周罗几人不顺眼,故意逗几人玩呢。
张良啪的一声,直接将信件拍在几案上:“别以外你的激将法能起效,我是绝对不会去当学堂师傅的!”
周罗啧啧称奇:“你难道不想出去逛逛?”
他想着自己马上能解脱的好日子,还是努力推荐道:“当学堂师傅哪里不好?”
“你还想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不!一两个月不成?明日咱们村里还要办立春会,到时候你孤孤单单的多无趣啊!”
“我听里正说,明日要祭灶神吃春饼呢!”
“你知道春饼是什么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周罗絮絮叨叨着,“据说是用面粉烙出来的薄饼子,再裹上用豆芽、韭黄和面线炒制而成的菜,是不是听着就很好吃?”
“另外明天村里还有演剧表演。”
“听说原本是只在咸阳城里表演的,还是胡亥公子提出要给咱们屯里也安排上一场,让周遭县镇村庄的百姓们都能过个欢快些的立春!”
周罗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最后他看向张良:“你听着不觉得自己一个人待屋里很无聊吗?”
张良挑了挑眉:“不无趣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罗:“到时候我就同周里正说一声,让你轮值吧?”
周罗:“…………艹。”
他气得无语,没好气拉开门又往外走去。
前头跑掉的乡民蔫巴巴地站在门口。
看着周罗出来,他还不死心:“罗哥儿,要不你再陪张郎聊聊天?”
周罗假装没听见,撒开腿直接跑了。
那名乡民如丧考妣地走入室内——亏得张良盯着信件,仿佛忘记了授课的事。
乡民长吐出口气,悄然缩了缩。
张郎是阶下囚?哈!在这个屋子里他才是阶下囚啊QAQ
张良没管瑟瑟发抖的乡民,指节有规律地敲击着几案。他琢磨着周罗话语里透出来的意思,隐隐有些兴奋起来——或许明日是逃脱的好机会?
周遭县镇的百姓也会到周家屯来……
为了维持周家屯的秩序,周家屯定然会派遣出所有人员,甚至周遭的卫士。
张良敲击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咬了咬手指。
若是如此的话,破屋外的守卫定然会少上许多,甚至他很快就能混入赶到周家屯参与活动的黔首间,更替衣物迅速逃离。
张良低下头,敛去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兴奋。
他迅速翻出几张书页,细细查看着上面随意的弧线——唯有张良自己才能认出,这些弧线和文字的含义。
这是卫士巡逻的时间。
张良盯着收集的资料,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现在他倒是得希望,明天轮值的不是周罗。
毕竟轮值的乡民大多愚钝老实,唯有周罗心思机敏灵活些。
张良想到这里,倒是稍稍冒出点遗憾。
早知如此,先前不应该提起明日让他轮值的话。
张良的视线落在书页上。
他眉心微紧,细细思考着办法。
提,是必须向周里正的。
那要如何让周罗离开?又或是……张良看着放在火炕上的几案,稍稍比划了下。
不知道能不能将他直接砸晕?
回头报信的周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胳膊。他愁眉苦脸地看向周里正和纪昀:“没用啊,他说他肯定不会当周家屯的学堂师傅。”
周里正和纪昀都挺淡定:“这也正常。”
周罗唉声叹气:“他还说明天,明天要我轮值……我不要啊!我不想听他念经啊!”
周里正和纪昀:“…………”
两人没忍住,齐齐露出怜悯来。
在周罗的绝望中,张良果然提议要他做次日的看护。他满眼可怜的看着周里正,泪眼汪汪的架势让周里正也有些于心不忍:“额……明日别的村里也有人要来,不少人都想认识认识琢磨出火炕的罗子,恐怕不太方便。”
张良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他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勉为其难的补充道:“那也不用一整天的吧?这样上午让他来,下午再换人。”
起码比一整天要好。
周里正没多犹豫,笑着
应了下来:“行吧。”
他离开破屋前,又忍不住补充道:“张郎啊,咱们学堂真的不错!范师傅把那些孩子教得很好,年纪最大的两个孩子都考上咸阳学室了,你再考虑考虑?况且咱们村里的待遇是真的不错,别的村看向还来不了呢!”
周里正认真地盯着张良。
他温声道:“你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张郎陈郎以前也是通缉犯,不也照旧成了咱们大秦的官员吗?咱们这里无论老少,无论男女,只要有才能都有地方去!”
周里正不太清楚张良的身份。
想来能得到张耳赞誉,公子期许的人物,或许也是六国当年的名士吧?
周里正期待地看着张良。
可惜张良神色没有丝毫改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淡淡答道:“多谢周里正,不过我目前并无带学生的心思。”
我要做的,唯有反秦复国!
或许是看出张良的欲望,周里正遗憾地摇摇头。他推门离开,将全幅心思都忙于准备次日的活动上。
次日清晨,周家屯已热闹起来。
周里正熟络地招呼着来人:“齐里正,林里正!”
“哎呀哎呀,王啬夫也来了?”
“这不是郑县令吗?您也来了?”
周遭村落早已对周家屯和李家屯向往已久,往日能偶尔在朋友亲戚的带领下进来转一圈都能回去炫耀好久。
好不容易周家屯办立春会,这不能来的周遭村民全来了。他们欣羡地看着崭新的小楼,结实平坦的道路,郁郁葱葱的麦田,林里正忍不住伸手摸着搭建在广场中央供人围观的火炕:“这里的日子可真好啊。”
“这么好的东西,我就在咸阳城里见过。”
“就是说啊,周家屯和李家屯真有福气!”
周里正拍拍林里正的肩膀,又环视四周。
他大声笑道:“快了,快了!听说开春以后咸阳城周遭也要开始改造了。”
周遭黔首齐齐一愣,随后大喜。
本就热闹的广场越发闹腾,孩子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梭奔跑,不多时手里就捧满了吃食。
也不知是谁高喊一声:“耍猴戏的来了~!”
聚集在摊贩前的黔首们呼啦啦地转身,朝着村落一侧的戏台奔去。他们张大了嘴,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轮番上演的表演,叫好声此起彼伏。
就连破屋里的张良和周罗都听见了。
周罗盘腿坐在地上,气呼呼地抱怨:“要不是你让我当值,我现在就能在外面……嗐,原本不知道能定下多少个火炕的单子,赚下多少钱呢!”
张良懒洋洋道:“哦。”
周罗脑袋撞在墙上:“你就一个哦字。”
张良觉得今日是最后一次见到周罗。
他难得温声劝道:“等你下午去了,定然能收获不少单子。”
周罗毫不犹豫道:“那也少了一上午的。”
同时他还狐疑地看看张良:“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会是存了什么歪脑筋吧?”
张良:“…………:)”
他面无表情地翻开书册:“今日我们便来聊一聊——”
周罗:“……”
周罗:“…………”
不出半刻钟,周罗捂住耳朵并心生后悔。
待下午轮班的乡民刚到,他毫不犹豫地夺门而出。
张良丢下书册,嗤之以鼻:“蠢货。”
他扫了眼进来就像只鹌鹑般瑟瑟发抖,只差躲到墙角里的乡民。
张良摸了摸几案腿,嘴角微微上扬。
乡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困惑地看了看四周。他很快恍然大悟并站起身来:“张郎。”
张良的手微微一紧。
他警惕地看着这名黝黑高壮的乡民,担心自己的打算已被人发现。
必须要一击……致命吗?
乡民又打了个冷战,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张郎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冷?我出门将火炕烧得更旺一些。”
张良:“…………”
他尴尬地松开手指,清了清嗓子:“嗯。”!<div class="ex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