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政事堂议事,结束的时候已然很晚。

    寺人走进来禀报道:“王上,方才成小君子来过,不过因着王上正在议事,便没有打扰。”

    嬴政道:“成小君子回别馆了?”

    寺人没有立刻回话,反而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公子琮道:“回王上,小臣听成小君子隐约对公车署的驾士说,要去国相那处。”

    公子琮略微有些吃惊,成蟜去了自己下榻的偏殿,这是有何用意?自己与成蟜并不熟悉,只是在腊祭的燕饮上见过一面,上次无意间又救了落水的成蟜,再无其他交集。

    嬴政也看到了一眼公子琮,道:“寡人与你一道过去看看罢。”

    “敬诺。”公子琮恭敬的拱手。

    “无论你在想甚么,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成蟜机智的打断公子文治的胡思乱想。

    公子文治:【难道不是乱……】

    “不是!”成蟜再次打断:“别想了。”

    “哦……”公子文治老老实实的答应,点点头,随即迟疑的又道:“你真的是……幼公子?”

    成蟜微笑:“如假包换。”

    公子文治道:“那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成蟜一个磕巴也不打。

    公子文治绞尽脑汁,张了张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成蟜:“……”因为你傻,好忽悠。

    成蟜微笑:“因为小舅舅你重情重义。”

    “那是!”公子文治沾沾自喜。

    成蟜道:“小舅舅你看,如今我成了楚人,咱们还是亲戚关系,这也算是两世修来的幸事,你又如此重情重义,合该不会不管我的,对么?”

    “也对。”公子文治点点头。

    公子文治摸着下巴又道:“王上还不知情罢?那你为何不告诉王上,反而要告诉我?”

    成蟜:“……”

    成蟜一阵沉默,之前不告诉嬴政,是因着嬴政疑心病太重了,可后来,又发生了昨夜那种尴尬的事情,若这时候开口相认,指不定有多尴尬呢。

    再者……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事情,成蟜还需要再观察观察。幼公子成蟜去世了整整七年,七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虽然对成蟜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然而对嬴政来说,这七年足够悠久。

    成蟜若有所思的道:“秦王思念自己过世的幼弟,小舅舅,你知道前提是甚么?”

    公子文治迷茫,摇摇头:“不知。”

    成蟜幽幽的道:“过世。”

    “过世?!”公子文治更加糊涂了。

    成蟜一笑,道:“幼弟过世,秦王这才名正言顺的继承了王位,一个过世的弟弟,可以用来思念,可以用来祭奠。但若是他突然出现,死而复生,会不会对秦王的王位产生危险?”

    “可你现在是楚国人啊!”公子文治道。

    成蟜摇摇头

    :“对于一个君王来说,一切的威胁都应该被抹杀。”

    成蟜已然是死了两次之人,所以他十足珍惜自己这次的生命,难免小心一些。

    公子文治陷入了沉默,这七年间他的确还是游手好闲,但也成长了不少,看了很多朝廷的沉浮龌龊。公子文治一直坚持不入朝,不入仕,其实也是因为朝廷太过肮脏,他不想天天绷着假笑尔虞我诈。

    成蟜又道:“再者,如今老太后和楚派虎视眈眈,欲图重整芈家,还多了一个赵氏外戚干政,吕不韦也十足嚣张,如此的内忧外患,秦王若知当年楚派的幼公子还活着,也不知是不是给他添堵。”

    公子文治难得叹了口气道:“也是,王上那性子……”

    这七年间,愈发的雷厉风行,手段自然也愈发的狠戾了。

    公子文治道:“那你们就不相认了么?”

    “也不是。”成蟜笑眯眯的道:“这不是来找小舅舅寻求帮助了么?”

    公子文治只觉得后脖颈子发凉,真别说,成蟜一笑起来,果然有当年幼公子的味道,简直就是典型的坏笑。

    “我能帮甚么忙?”公子文治奇怪。

    成蟜对他招招手,示意公子文治附耳过来,公子文治眼皮狂跳,但还是凑过去。

    成蟜拢着手轻声道:“小舅舅,我偷听到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当下将芈夫人和楚国大行人欲图谋反,刺杀秦王,扶持公子扶苏的事情悉数告知。

    公子文治吃了一惊,失声大喊道:“你说芈夫人要造……唔!”

    “嘘!”成蟜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公子文治的嘴巴:“小声些。”

    “哦哦……”公子文治后知后觉,左顾右盼,幸亏没有人经过。

    他压低了声音:“你说芈夫人要造反?!”

    成蟜大:“据我说知,芈夫人自从进入秦国之后,便一直不受宠爱。”

    “那可不是么?”公子文治道:“不是我吹牛,放眼望去,那么多楚人都在秦廷之中,但唯独我哥哥受到王上的器重,再没有第二个人被王上多看一眼,包括那位芈夫人。”

    芈夫人是楚国人,嬴政一心打压楚派,所以不可能宠爱芈夫人,芈夫人不过是嬴政表面上给楚派的一个定心丸罢了,实则便是一个花瓶摆设,还是不会保温,只是好看的那种花瓶。

    按照秦国和楚派之间的暗流,芈夫人所出的公子扶苏自然不可能成为秦国太子,历代秦王与楚国之间都有联姻,都有血脉,而嬴政要做的,便是切断这种不断滋生的血脉,一劳永逸。

    更别说,如今的公子扶苏压根儿不是嬴政的亲生儿子了……

    成蟜道:“楚国大行人很快便会被遣送回国,芈夫人这次是要破釜沉舟了,我听芈夫人说,他们打算在王上回咸阳的路上动手,但具体还未有探听清楚。”

    成蟜挑了挑眉,道:“若是我能阻止这次刺杀,在最危难的关头,冲出来保护王上,等到王上对我感激不已之时,也是戒心最低之时,再表

    明我自己的身份,小舅舅你说,岂不是事半功倍?”

    “原来你是这样的打算?”公子文治道:“我现在十足确定你便是幼公子了,鬼精鬼精的!算计人很是有一套。”

    成蟜笑道:“这不是还需要小舅舅的鼎力相助么?毕竟蟜离开秦国已然七年了,而小舅舅如今是秦国的老人,必定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还请小舅舅鼎力相助。”

    “好说好说!”公子文治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十分慷慨的摆手道:“就冲你这声小舅舅,只要是你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必然拔刀相助,两肋插刀!你放心,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是我涌泉相报的时候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卡了壳,想起了甚么,一拍手掌道:“哦,那就是了!”

    “小舅舅,怎么了?”成蟜追问。

    公子文治恍然大悟的道:“我还真想到了一个芈夫人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你?”成蟜有些狐疑,公子文治想到的,靠谱么?

    公子文治十足认真的道:“你不是说,芈夫人他们打算在王上回咸阳的道路上动手么?”

    成蟜点点头:“正是。”

    “那就对了!”公子文治拍手:“每年腊祭前后,王上都会亲自去祭拜……”

    他说着,打了一个磕巴,看向成蟜道:“祭拜你。”

    “我?”成蟜指了指自己。

    公子文治点头道:“对,就是祭拜你。在雍城的郊外,有一块风水极佳之地,本是要扩建雍城的王宫,自从幼公子你去世之后,王上便将这块地改造成了墓地,你的……尸骨就安葬在那里。”

    按照公子文治所说,每一年这个时候,嬴政都会亲自前来祭拜,倘或腊祭在雍城举办,那么每当返回咸阳之时,嬴政都会亲自祭拜,这个习惯持续了七年,从未有过改变。

    公子文治道:“每年这个时候,王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去,谁也不叫跟着,连我哥哥都不能跟着,你知道的罢,那个芈夫人便是如此钻了空子,玷污了王上的清白!”

    成蟜:“……”玷污?

    成蟜忍不住笑了一下,嬴政在公子文治心里都快成小白花儿了,如此老道的君王,怎么会被这点小伎俩算计呢?恐怕是嬴政打算将计就计迎娶楚女,安抚楚派。

    公子文治信誓旦旦的道:“你信我,芈夫人和楚国大行人若是想动手,这是最佳的时机,过这村没这店儿了,我可以帮你提前准备,咱们找一队武士,提前埋伏好,到时候自然能破获芈夫人的毒计!”

    “哈哈——”说到此处,公子文治自己倒是先乐呵起来,摸着下巴道:“我若是破获了芈夫人的毒计,哥哥定然会另眼相待!”

    成蟜不由摇摇头,小舅舅的志向真是太伟大了!

    公子文治笑着笑着,说风就是雨,突然深深的叹了口气,又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你可不知,其实……其实王上真的很是惦念你,这七年,没有一年不去祭拜你,而且每次去都沉着脸,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王上本就脾胃不好,

    还饮那么多酒,谁劝也不听,若不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也不必如此伤心。”

    “小、小舅舅……”成蟜惊讶的道:“你别哭啊!”

    是了,公子文治说着说着,自己竟然被感动哭了。

    公子文治抹着眼睛:“谁哭了?我没哭!你可不知,每次我看到王上的那个模样,也都跟着伤心,还以为你都死透了!谁知道你突然蹦出来……”

    他虽说自己没哭,眼圈子还是红了,成蟜实在见不得这么大的人哭,公子文治好歹都要奔三了,还是如此说风就是雨,孩子心性,也不知公子琮到底是怎么养弟弟的,如此放飞公子文治的本性。

    “好了好了,”成蟜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说着,走过去一些,拍了拍公子文治的肩膀。

    公子文治道:“你是真的诈尸罢?别是我喝多了酒在做梦!”

    “甚么诈尸?”成蟜没好气的翻了白眼:“我这是活生生的,不是诈尸。”

    公子文治迟疑的道:“那你叫我摸摸,是不是暖的。”

    成蟜更是无奈,干脆伸出手去道:“你摸你摸。”

    公子文治迟疑的抬起手来,要碰不碰的伸了好几次手,成蟜看不下去,一把抓住公子文治的手:“是不是暖的?”

    “真的诶?”公子文治一愣,慢慢笑起来:“暖的。”

    成蟜又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道:“你再摸摸看,我的脸是不是也是暖的?”

    “是诶!”公子文治欣喜,干脆也伸出另外一只手,两只手捧着成蟜的面容,感叹道:“暖的,你的脸好小啊……”

    成蟜的这具身子骨儿生得和自己原本的容貌一般无二,别说是容貌了,便是连身形也一模一样,都是如此羸弱。

    因着常年的不足之症,成蟜身上根本不长肉,下巴尖尖的,面颊只有巴掌大,公子文治两只手一捧,便全都能捧住,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公子文治感叹之时,嬴政与公子琮走入了偏殿,正巧听到公子文治那句“你的脸好小”,加之公子文治平日里素来便有花花公子的名声在外,何止是嬴政,就连亲哥哥公子琮也瞬间想歪。

    嬴政听到内里“调笑”之声,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大步入内。

    他一走进去,便看到公子文治捧着成蟜的面颊摸来摸去,不只是摸脸,还在摸小手,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得嬴政心口有些发酸。

    “王上?哥!?”公子文治没想到他们会来,还是突然出现,一点子准备也没有,更何况他刚听到了成蟜的大秘密,心里藏不住事儿,全都表露在脸上。

    公子文治有些发慌,嬴政自然不知他为何发慌,瞬间想歪,还以为公子文治在调戏成蟜。

    嬴政黑着脸,将成蟜拉过来。

    公子琮走上去道:“治儿,不得无礼,还不快作礼?”

    “哦哦!”公子文治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拜见王上!”

    嬴政看了一眼公子文治

    ,颇有些语气的道:“楚公子与成小君子,倒是相聊甚欢呢。”

    “没有!”公子文治使劲摇头。

    成蟜:“……”

    嬴政又问:“聊些甚么?”

    “就、就……”公子文治结结巴巴。

    成蟜镇定的道:“回王上的话,蟜与楚公子十足投缘儿,便随便聊了两句。”

    “哦?投缘……”嬴政点点头。

    成蟜岔开话题道:“王上前来,恐怕是与国相还有要事相商,那蟜便先告退了。”

    “告退告退!”公子文治慌张的道:“那我也告退了……”

    他还未说完,便被公子文治一把抓住,无奈的道:“治儿,你宿在这里,还要告退去哪里?”

    “啊?!”公子文治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也、也是……”

    嬴政看向成蟜道:“寡人前来是寻你的。”

    成蟜略微有些惊讶,嬴政又道:“听寺人说,你专程来了一趟路寝?”

    “是,王上,”成蟜拱手到:“蟜是来专门拜谢王上的。”

    今日成蟜被赐了舍人,特意进宫谢恩,不过没想到嬴政公务繁忙,一整天都没空。

    嬴政道:“寡人正要回去,既然成小君子也要回去,便一路罢。”

    成蟜尴尬的看向嬴政,他刚才说告退,就是为了避免与嬴政接触,说实在的,发生了那样羞耻的事情,成蟜现在当真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成蟜硬着头皮道:“敬诺,王上。”

    嬴政与成蟜出了偏殿,因着距离路寝宫遥远,嬴政便上了辎车,成蟜立在辎车旁边没有动。

    哗啦——

    车帘子打起来,嬴政道:“成小君子,上车参乘罢。”

    “这……”成蟜推辞道:“蟜身份卑微,恐怕不便参乘。”

    “寡人叫你参乘。”嬴政执意道。

    成蟜没有法子,只好登上辎车,他上了车,稍微有些牵动,难以启齿的地方微微刺痛,不由嘶了一声。

    嬴政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中,道:“坐罢。”

    “谢王上。”

    成蟜堪堪坐下来,嬴政突然轻飘飘来了一句:“上药了不曾?”

    “嗯?”成蟜下意识发出一个迷惑的单音。

    嬴政的眼神瞥向成蟜,明显向下看了一眼,重复道:“上药了不曾?”

    成蟜的脸面登时通红,饶是他镇定冷静,听到嬴政突然提起这种事情,还是有些不淡定。

    “蟜……”

    嬴政了然的道:“那便是没有上药。”

    成蟜:“……”

    嬴政侧身,从旁边的矮柜中拿出一只精致的小圆盒,淡淡的道:“趴下来,寡人给你上药。”

    趴、下、来?

    轰隆隆——

    成蟜的脑海瞬间炸锅,仿佛狂风巨浪在拍打,连连摇手道:“王上千金之躯,蟜怎可劳累王上,还是……不必了。”

    嬴政也

    没有强求:“也好,你自己上药。

    说罢?,将药膏放在成蟜手中。

    成蟜捧着小盒子,一瞬间感觉那不是盒子,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或者是一块炭团,火辣辣的,不只是烫手,还烫脸皮,嬴政到底是怎么气定神闲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成蟜接着药膏,道:“谢……王上赐药。”

    嬴政幽幽的道:“不必谢了,现在便上药罢。”

    现在?

    成蟜猛地抬起头来,惊讶的看向嬴政。

    嬴政平静的道:“成小君子初经人事,想必回去也会因着面皮子薄,不愿上药,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上药,自己上药,或者寡人来帮你上药?”

    成蟜迟疑,嬴政挑眉道:“亦或者……寡人帮你叫一个医士来,令医士帮你上药?”

    “不必了!”成蟜连忙拒绝:“蟜自己上药。”

    嬴政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成蟜:“……”总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

    成蟜硬着头皮打开盒子,一股子清凉又芬芳的气味铺面而来,说不出来的好闻,也说不出来的羞耻。

    嬴政体贴的递来一条毯子,盖在成蟜身上,抬了抬手道:“成小君子,请便。”

    有了毯子的遮盖,成蟜上药的动作便会被遮盖七七八八,但毕竟那只是一张毯子,但凡有个举动,还是会随着动作鼓起来,成蟜总觉得这是掩耳盗铃,反而更加暧昧旖旎。

    “成小君子,”嬴政悠闲的道:“不是寡人催促,这一路回到路寝宫,虽然路途不近,然你若是如此磨磨蹭蹭,怕是到了路寝宫,你还未上完药呢。”

    成蟜闭了闭眼睛,咬了咬牙,干脆一狠心,用食指沾了软膏,也不解开自己的衣裳,只是稍微松了革带与衣带,从革带伸进去上药。

    “唔!”成蟜一个哆嗦,不是因着疼,而是药膏有些冰人,他一个哆嗦没忍住,露出一个令人羞耻的单音。

    嬴政的双眸立时深沉起来,眼中悠闲的神色慢慢被吞噬,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成蟜仗着有毯子的遮掩,自己又闭着眼睛,破罐子破摔,掩耳盗铃的开始上药,心想着糊弄两下算了。

    就在他刚要糊弄完毕之时,“啪!”一声,小臂突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成蟜吓得立刻睁开了眼目,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咯噔!

    成蟜心窍猛跳,嬴政的那双眼眸,和那日夜里一模一样,深沉、阴霾,仿佛充斥着狂风暴雨,几乎将自己吞噬淹没。

    “王……”成蟜刚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里,精致的喉结急促的上下滚动,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无力的顺着席子滑下来,直接软倒在嬴政怀中。

    嬴政稳稳的接住他,始终握着成蟜的小臂,低声道:“成小君子果然不会上药,无妨,寡人可以帮你。”

    成蟜想要拒绝,但拒绝的话再次卡在喉咙,连忙用另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才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

    ,颈子不由自主的向后打直,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

    成蟜瘫软在嬴政怀中,便听嬴政轻声道:“小君子这就有反应了?放松些,寡人替你上药。”

    太羞耻了,成蟜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死死闭着眼睛,手指绞住嬴政的袖子,恨不能立时昏厥过去才好……

    第二日公子文治专门去找成蟜,见到他立刻问:“怎么样,昨日王上把你带走,没发生甚么罢?”

    “没啊……”成蟜连忙摇头,心窍中陡然冒出昨日里在辎车中上药的羞耻画面。

    成蟜最后腿软腰软,嬴政令骑奴驾士改路,先去了别馆,将成蟜送回去,这才自己回了路寝宫。

    成蟜暗自懊悔,当时真的不应该上车,尴尬与羞耻又加深了一步,这若是日后相认了,自己该怎么面对嬴政,嬴政也会尴尬的罢?

    公子文治见他说话支支吾吾,还有些出神,奇怪的道:“你怎么了?喂,回神儿了。”

    “嗯?”成蟜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

    公子文治道:“你的反应有些古怪,难道你们昨天又……”

    公子文治:【又兄弟乱……】

    “不是!”成蟜连忙打断,头皮发麻的道:“都说了不是小舅舅你想的那样,你便不要胡思乱想了!”

    “是了,”成蟜打岔道:“小舅舅来寻我,可是有要紧事儿?”

    公子文治被打岔,立刻牵着鼻子走,道:“对对,我就是告诉你,我找了一些靠谱儿的武士,都是我过命的交情,昨儿个你说的事情,我觉得咱们可以合计一下。”

    公子文治办事很利索,找了一些武士,成蟜又仗着自己五感敏锐,还有大傩伥子玉佩,前去探听了一番芈夫人的动静。

    还真是让公子文治说准了,嬴政每年都会独自去祭拜幼弟,芈夫人便是打算趁这个空当下手。芈夫人以为自己第一次“得手”,便是在嬴政扫墓之时,她全不知一切都是嬴政安排了,有了第一次得手的经验,芈夫人自然而然的觉得这次也能得手,且更加得心应手。

    成蟜与公子文治合计了一番,提前在墓地周围安排了公子文治找来的武士,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

    雍城腊祭结束,大部队准备从雍城返回咸阳,第一日行路扎营之后,果不其然,嬴政便安排好了行辕中的事务,然后独自骑马离开,准备前去扫墓。

    扫墓的习惯已经持续了七年,所以臣子们也是见怪不怪,并没有人阻拦嬴政。

    成蟜与公子文治碰了头,二人立刻悄无声息的离开行辕,远远的跟在嬴政身后。

    公子文治低声道:“咱们需要跟得这么远么?”

    成蟜心说,嬴政可不是一般人,他能驱动完整的大傩伥子玉佩,虽然只是断断续续听到心声,但足以说明嬴政的五感敏锐超乎常人,若是跟得近了,岂不是要被发现?

    进了墓地,嬴政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旁边的树干上,解下带来的祭品,将祭品一样

    样的摆放在墓碑前,然后竟然亲力亲为的开始擦拭墓碑。

    成蟜吃惊的道:王上他一直……自己干这种事情?

    公子文治叹气道:是啊◎_[(,每年都是如此,从来不假手他人,所以我才说,王上对你是真好,当然了,虽然不及我哥哥对我好罢,但总有十分之七,好罢,十分之八!”

    成蟜:“……”

    嬴政亲自擦拭着墓碑,抽出佩剑将旁边的杂草处理干净,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坐在墓碑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蟜儿,今年的冬日冷得如此快,你身子骨素来羸弱,也不知病了没有。”

    “哥哥一切都很好……”

    “希望你在那面也能顺遂……”

    成蟜远远的听着,敏锐的五感,让嬴政的每一个字眼都清晰的流入耳朵,每一个字眼都清晰的敲打着心窍。

    平静的心窍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激流,仿佛湿毛巾拧巴在一起,怎么也展不平,难受的厉害。

    成蟜叹了口气,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瞻前顾后想得这般多,对嬴政来说,是不是有些自私,毕竟对自己来说,七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对于嬴政来说,七年却是七个春夏,七个秋冬,七个亡弟的忌日……

    沙沙——

    成蟜的感叹突然被打断,沉声道:“戒备,来了。”

    公子文治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奇怪的看了一眼成蟜,就在成蟜说话之后的一会子,公子文治也听到了动静。

    公子文治不由感叹,成蟜小小年纪竟这般厉害,简直是可听落叶飞花之声,可成蟜明明身子羸弱,没有半点子武艺的模样。

    沙沙……

    簌簌簌……

    仿佛是落叶之声,又像是飞鸟之音,数十名刺客死士悄无声息的摸来。

    成蟜压低了声音道:“一共二十五人。”

    “这你都能听到?”公子文治震惊。

    唰——!

    伴随着一声明显的草动,黑衣死士猛地从草丛中扑出来,直刺嬴政的背心。

    公子文治紧张的道:“到咱们了!”

    “等等。”成蟜按住他的肩膀,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黑衣死士突然杀出来,手中兵刃银光闪动,嬴政分明背对着他,却仿佛生了后眼,猛地一侧头,兵刃堪堪顺着嬴政的面颊蹭过去。

    嘭——

    嬴政反应迅速,一把抓住刺客的手腕一拧,一声巨响,直接将刺客甩出去,狠狠砸在旁边的树干之上。

    “嗬——!!”刺客砸在地上,痛苦的打挺。

    其他刺客眼看着行刺不成功,立刻大喝一声,全部杀出来围攻嬴政。

    公子文治焦急的道:“还等甚么?这么多人,王上便算是能打,也无法以一敌十啊!”

    成蟜却蹙眉道:“不对劲。”

    他说着,握住玉佩读心,果不其然,就说嬴政这反应太过镇定了一些,按照成蟜对他的了解,这分明是早

    有准备。

    成蟜转头对公子文治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武士?”

    “武士?”公子文治奇怪的道:“还能从哪里?都是我芈家军中最精锐的,我一个个挑的!”

    成蟜:“……”

    成蟜捂住自己的额角,公子文治道:“怎么了?”

    成蟜无奈的道:“小舅舅,你脑袋里充的是草么?你挑选芈家军的精锐,芈家军的家主是谁?”

    公子文治呆呆的道:“我哥啊。”

    成蟜道:“那不就是了,你挑选芈家军,家主能不知晓?你哥哥知晓了,岂不就是王上知晓了?”

    “这……”公子文治后知后觉的道:“好有道理……也就是说,王上知道了?”

    成蟜恨铁不成钢的道:“是啊,王上肯定知晓了,早有安排,不止如此,你哥说不定也埋伏在周边了!”

    甚么说不定,成蟜方才对嬴政读心,很显然嬴政从公子琮哪里听说了芈夫人和楚国大行人的动作,不只是嬴政本人早有戒备,公子琮也埋伏在远处,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成蟜方才只听到了刺客的脚步声,未能听到公子琮和秦军的脚步声。

    公子文治道:“那这下子完蛋了!你本想英雄救美的,现在好了,我哥哥来了,没咱们甚么事情了?”

    “你才明白过来?”成蟜心说我好端端的计划,都被便宜小舅舅给倒腾了。

    “不过也不能怪你,”成蟜叹气道:“不是小舅舅你太笨,是你哥哥和我哥哥太精明了。”

    若是放在一般人,或许根本不会注意甚么,更别说顺藤摸瓜的如此清晰了,但偏偏这两个哥哥,一个是重生而来的秦始皇,另外一个则是一国相邦昌平君!

    公子文治梗着脖子道:“对、对罢,也不能赖我的。”

    “那……”公子文治还是有些内疚:“现在没咱们事儿了?那你怎么和王上相认啊,不是又要等机会?这等到甚么时候去啊。”

    成蟜低声道:“不要慌,没事,再等等机会,这场面如此混乱,指不定便有我英雄救美的时机。”

    二人躲在草丛中,很快便听到“踏踏踏踏——”的跫音,是公子琮!

    公子琮骑着一匹黑马,身披黑甲,带着一队精锐虎贲军直冲而来,将所有的死士包围在内。

    公子文治感叹道:“我哥真的来了……”

    黑衣死士傻了眼,有些慌张,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喊道:“冲出去!!”

    嬴政凉飕飕的扫了一眼周围的死士,沉声道:“杀,留一个活口足矣。”

    “是!”

    双方立刻厮杀在一起,场面混乱的不成模样。

    成蟜在心中思忖,这会子若是无法英雄救美,等嬴政抓住了刺客,破获了芈夫人和楚国大行人的诡计,肯定要回过头来问公子文治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公子文治“笨嘴笨舌”的,一定会将自己和盘托出,到时候嬴政便会问自己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成蟜想起来便觉得头大……

    成蟜思忖着对策,不停的寻找英雄救美的时机◣[(,他的目光一动,突然道:“不对。”

    “怎么了?”公子文治询问。

    “怎么是二十四个人?”成蟜快速数了一遍黑衣人。

    “兴许是你听错了,本就是二十四个人。”

    “不可能……”成蟜的五感十足敏锐,更何况有大傩伥子玉佩加持,虽然只是半块,但决计不可能听错,如今只出现了二十四个,便说明还有一个人藏了起来,没有现身。

    成蟜仔细倾听,目光突然盯着一个方向看过去,便见到密实的树林中,一个黑色的人影若隐若现,那人影距离很远,张开双臂,分明是拉弓的动作,正在瞄准墓碑之旁的嬴政。

    铮——!!!

    成蟜心窍一缩,猛地从草丛中冲出来,直扑过去,“嘭——!!”一声巨响,直接将嬴政扑倒在地上。

    血液的味道……

    “嘶……”成蟜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紧跟着是一声轻响,玉佩从革带上摔了下去,咕噜噜翻滚而出。

    鲜血从成蟜背上滚落,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成蟜浑身发软,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成蟜!”

    就在成蟜栽倒的一刹那,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是嬴政!

    嬴政搂住成蟜,冷箭从他的背上划过,并没有刺入肌肤,但血流不止,直接将衣衫浸透。

    成蟜浑身发冷,头晕目眩,无力的看了一眼滚在远处的玉佩,喃喃的道:“玉……玉佩……”

    嬴政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掉在地上的玉佩,塞在成蟜的掌心中,又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摘下来,一起放在成蟜手中,让他紧紧握住。

    大傩伥子玉佩入手的一瞬间,成蟜立刻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后背的疼痛其实不是很重,只是方才流血太过吓人,毕竟成蟜的体质所致,伤口不容易愈合,有了玉佩的加持便不一样了。

    嬴政紧紧搂着成蟜,感受着掌中温热的鲜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七年之前,也是在雍城,幼弟成蟜冲出来帮自己挡箭,随后便被挟持,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目,从此长眠在了雍城。

    “医士!!”嬴政沙哑的嘶喊着。

    成蟜握着整块的玉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读到嬴政的心声,他灵机一动,眼下便是大好的时机,自己救了嬴政,嬴政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此时的戒备心与疑心一定最低,不如便在这时候与嬴政相认……

    成蟜当即装作虚弱无比的模样,慢吞吞的抬起手来,他肤色白皙,手掌沾染了刺目的鲜血,还在不停的颤抖,故意伸出来两次,仿佛没有力气去握住嬴政的手一般。

    啪!

    就在成蟜的手掌因着无力,即将落下之时,嬴政一把握住,牢牢的攥在手中。

    “哥……哥哥……”成蟜气若悬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气儿。

    嬴政脑海中轰隆一声。

    “你……”嬴政沙哑的道:“你叫寡人甚么?”

    成蟜继续一副气若悬丝命不久矣的模样,嘴唇颤抖了好几下:“哥哥……是蟜蟜啊……哥哥,你……还记得么?”

    “蟜儿?”嬴政紧紧蹙起眉头,虽然外表看起来镇定肃杀,但不停晃动的眸光显然出卖了嬴政此时此刻的心情。

    成蟜沙哑的道:“哥哥……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

    说到此处,成蟜故意将手臂往地上一摔,装作体力不支昏厥的模样。

    “成蟜!!成蟜!”公子文治冲出来,因着成蟜脸色惨白,又流了许多血,公子文治还以为他真的要不行了,慌张的大喊着:“王上!他是成蟜啊,成蟜!是真的!”

    嬴政何其敏锐,其实他心底里早有些怀疑,这几日怀疑还在慢慢的滋生,如今事情赶事情,加之公子文治慌张的喊声,让滋生的怀疑瞬间膨胀,甚至爆炸!

    “蟜儿……”嬴政紧紧抱住成蟜,沙哑的轻声道:“当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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