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甯哪里能看不到嬴政挑衅又示威的眼神?辒辌车中的成蟜显然被嬴政吃得死死的,一副迷茫完全无法招架的模样。

    斗甯眯了眯眼目,攥紧手中的缰绳,不着痕迹的拉了一下马缰,马匹立刻靠向辒辌车。

    嘭——

    斗甯似乎没有坐稳,路过辒辌车的时候,重重的撞了一下马车侧面。

    成蟜方才还沉浸在亲吻之中,混混沌沌的不能自拔,突然听到马车的闷响,一下子回过神来,吓得将嬴政一推。

    嬴政:“……”

    这回温柔微笑的人改换成斗甯,斗甯彬彬有礼的拱手,在辒辌车外面道:“王上,甯驱马不利,不小心冲撞了车驾,王上您没有受惊罢?”

    受惊的哪里是嬴政,分明是成蟜!

    哗啦!

    嬴政打起车帘子,凉丝丝的盯着斗甯,道:“看来甯君子日前比武的伤势还未有大好,骑马都不利索。”

    成蟜听到他们的对话,哪里想到两个哥哥私底下刀光剑影的来回过招,有些担心的道:“大哥,你的伤还没有好么?”

    斗甯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纵使骑马也不会觉得疼痛,不过他听成蟜关心自己,立刻换上一脸的羸弱,微微粗喘了两口气,按住自己的肩头,用隐忍的语气道:“无妨,哥哥的伤势……早就大好了。”

    成蟜一看,这哪里是大好?分明是不好!

    斗甯又补充道:“只是骑马的时候,偶尔颠簸疼痛罢了,并不要紧。”

    成蟜更是着急,道:“要不要找医士再看看。”

    嬴政分明坐在成蟜身边,成蟜却越过自己,与辒辌车之外的斗甯说话,嬴政感觉自己俨然变成了空气,不由冷笑一声,道:“甯君子这般娇气,合该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儿的锻炼锻炼了。”

    说罢,直接将车帘子放下来,不让成蟜再去看斗甯。

    成蟜还在担心,想要再次打起车帘子,嬴政抓住他的手,道:“蟜儿,你没看出斗甯是在装可怜,博得你的同情么?”

    成蟜眼皮狂跳道:“这……斗甯他为何要博得蟜的同情?”

    嬴政恨铁不成钢的道:“因着他嫉妒寡人。”

    成蟜都被他说蒙了,嬴政又道:“他嫉妒寡人与你走得近,与你的干系好。”

    成蟜:“……”这么厚脸皮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果然帝王都非一般人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不日便抵达了咸阳城。

    公子扶苏领着小胡亥在咸阳城门口迎接。

    “哥哥——!”小胡亥一看到扈行的队伍,立刻挣脱了扶苏,迫不及待的蹦蹦跳跳跑过来,奶声奶气的大喊:“哥哥回来啦!”

    成蟜听到胡亥的声音,立刻从辒辌车中下来,小胡亥仿佛小炮弹一般,直接冲过来,撞进成蟜怀中,成蟜将他抱起来掂了掂,笑眯眯的道:“亥儿长个子了,也变沉了?”

    小胡亥认真的点头,肉肉的小脸蛋一颤一颤:“亥儿

    有好好的吃饭饭哦!扶苏哥哥夸赞亥儿听话呐!”

    “是么?”成蟜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儿。

    成蟜一瞥眼,便看到了斗甯,斗甯跟着队伍,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胡亥,并没有甚么太多的反应。

    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胡亥才是斗甯的亲弟弟,成蟜并非真正的若敖成蟜,所以并非斗甯的亲弟弟,可是在斗甯看来,成蟜要比胡亥亲得多,斗甯觉得,自己唯一的亲人是成蟜,而并非胡亥。

    这其中也是有缘故的。毕竟在斗甯过继给若敖斗氏之时,只有成成蟜这么一个弟弟,胡亥小成蟜这般多,是在斗甯过继之后很久很久才出生的,斗甯对他根本没有任何亲情可言,甚至都没见过几l面。

    成蟜领着胡亥,让他叫人,道:“来亥儿,这是大哥哥,叫人。”

    “唔……”胡亥咬着手指,刚要开口。

    斗甯立刻道:“不必了蟜儿,不叫也没关系。”

    斗甯这个人,骨子里渴望亲情,因为从小被过继的缘故,又被若敖斗氏虐待,渴望亲情的心理甚至已经开始变质。他另外一方面,他又害怕“亲情”,胡亥和他不熟悉,在他的记忆中也没有任何一份地位,这样的不熟悉感会令斗甯不安。

    斗甯并不想承认这种不安,但他的确不安。

    成蟜立刻读懂了斗甯的心声,本想岔开话题,嬴政正好走过来,摸了摸胡亥的小脑袋,对斗甯道:“甯君子如今已经归顺我秦国,便暂时住在别馆,等政事堂正式分配了公务,你再搬过去住也不迟。”

    斗甯瞥斜了一眼嬴政,知晓他的意思,自己住在别馆,就不会日日缠着成蟜,他也没有点破,拱手道:“是,王上。”

    成蟜此次立了大功,他之前本就做过两次大行人,如今战事结束,成蟜便到司行报道,继续在司行做事儿。

    成蟜的功劳这般大,论功行赏,自然赏赐了不少,最主要的是,他如今有这般大的功劳在身上,又在司行供职,自然要有自己的府邸,嬴政便赏赐了他一座府邸,距离章台宫很近,朝参之时也不必起的太早,十足的方便便宜。

    成蟜这几l日都在为了自己的府邸忙碌,等收拾的差不多,便可以搬进来,到时候还要准备一个乔迁宴席。

    成蟜本不想置办甚么乔迁燕饮,毕竟还要出钱出力,不过这是不成文儿的规定,若是哪个士大夫没有准备乔迁燕饮,怕是太冷傲托大,成蟜也只好入乡随俗,置办一场做做样子。

    如今的成蟜,可是秦王眼前的红人,又刚刚立了大功,他乔迁新宅,自然有人争先恐后的上门道喜。

    成蟜有些吃惊,没成想会来这般多的客人,门槛子都要给踏平了,他根本没准备这么多桌燕饮。

    “蟜儿,”斗甯从大门进来,笑道:“发甚么呆呢?”

    成蟜叹气道:“大哥,蟜正发愁呢。没想到会来这般多的士大夫,这平日里打招呼的,不打招呼的,见过的,没见过的,怎么全都来了,我家中的饭食怕是不够他们吃的。”

    斗甯一笑,伸手摸了摸成蟜的头发,道:“无妨,大哥这就叫人来帮你。”

    斗甯虽然是归顺的降臣,但他好歹是斗氏的家主,若敖斗氏一死,斗甯就是主人翁,想要调遣几l个人来帮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斗甯立刻去吩咐,很快斗氏的家宰带着仆役匆匆赶来,膳夫、侍女、从者应有尽有。

    成蟜惊喜道:“大哥,你可真厉害。”

    斗甯被成蟜夸赞,仿佛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子,颇有些得意的模样,道:“能帮上蟜儿便好。”

    “唉——”斗甯说着,突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面容从喜悦也变得忧愁起来。

    “大哥?”成蟜奇怪的道:“怎么,大哥有心事么?”

    斗甯摇头,以退为进的道:“没有,今日是蟜儿乔迁大喜的日子,哥哥不该说一些扫兴的话。”

    “大哥,”成蟜一听,斗甯分明是有心事,道:“你我是手足,有甚么事情不能说?大哥你这样愁眉不展的,蟜也怪担心的。”

    斗甯这才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哥哥只是有些感叹,蟜儿有了自己的家,真真儿是一件好事,不似哥哥这般,每日里漂泊在别馆,别馆都是诸国使者居住的地方,仿若浮萍,哪里是个头啊。”

    成蟜恍然大悟,是了,斗甯还住在别馆里,虽然别馆的条件不差,但别馆是接待各国使者的地方,鱼龙混杂的,根本不像是个长久居住的地方。

    成蟜想也没想,道:“大哥,这样好办啊,你看蟜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左右就我一个人住,再加上仆役从者,零零总总也住不满,不如大哥你搬过来,与蟜一同住,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斗甯的唇角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的确,他方才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成蟜这句话,其实斗甯早就想搬过来和宝贝弟弟一起住,只是苦于无法开口,这遭让成蟜自己提出来,岂不是顺水推舟的事儿?

    斗甯故作忧愁的道:“这……蟜儿,哥哥会不会妨碍到你?”

    “当然……”成蟜刚想说不会。

    “当然会。”有人已经抢了先,从府邸的偏门大步走入,横叉在斗甯和成蟜之间。

    那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挡在成蟜面前,成蟜干脆连斗甯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可不就是成蟜的便宜哥哥嬴政么?

    成蟜惊讶的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顺口唤了一声哥哥,斗甯的脸色立刻寒冷下来,成蟜也发现,自己好像叫的太顺口了,刚想改口道:“王……”

    第二个字还未出口,嬴政已经满满都是威胁的“嗯?”了一声,成蟜便把“王上”两个字吞入了嗓子里。

    成蟜:“……”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偏生两个哥哥狭路相逢,真难搞啊……

    嬴政笑眯眯的一脸亲和:“甯君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斗甯面带微笑,一派恭敬,其实两个人暗地里刀光剑影,均是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

    斗甯道:“甯不知错在何处,

    还请王上斧正。”

    嬴政谆谆教导的道:你与蟜儿虽然是手足,但毕竟蟜儿如今长大了,还在司行做上大夫,若是叫旁人听说,他还与兄长住在一起,岂不是闹笑话?这知情的,可能明白了你们手足情深,这不知情的,还以为甯君子你……死皮赖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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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甯:“……”

    斗甯一阵语塞,额角青筋抖动了两下,干笑道:“怎么会呢?甯与蟜儿手足情深,如何会是死皮赖脸?”

    嬴政道:“所以寡人说,那些个是不知情的人,蟜儿堪堪入仕,还有许多人情世故不理解,朝里朝外的,少不得一些恶意中伤之人,甯君子你混迹仕途如此之久,蟜儿不懂得避人口舌,难道甯君子你还不懂么?”

    斗甯:“……”

    成蟜左看一眼嬴政,右看一眼斗甯,分明是冷兵器时代,怎么火药味儿如此浓重。

    “额……那个……”成蟜刚想生硬的岔开话题。

    跟在嬴政身边守卫的王翦道:“王上,卑将斗胆插话。”

    嬴政瞥了一眼王翦,道:“讲。”

    王翦道:“卑将方才听了一耳朵,甯君子还住在别馆,的确多有不便,但又不方便住在成小君子府上,不如……”

    王翦顿了顿,道:“不如请甯君子搬到卑将的宅邸。”

    “你?”嬴政侧头去看王翦。

    王翦拱手道:“回禀王上,卑将日常中在宫中当值,宫中也有卑将下榻值岗的屋舍,所以并不经常回去居住,三两个月到半年空置,也是有的,既然甯君子初来咸阳,还未安排好住所,不然便暂时居住在卑将那处,也能图个便宜。”

    嬴政忍不住笑起来:“王翦,你真是寡人的左膀右臂,为寡人分忧啊。”

    说罢,笑眯眯的看向斗甯:“甯君子,你意下如何啊?”

    斗甯哪里是没有地方住?他如今虽然已经不是楚国的士大夫,但他好歹是若敖斗氏的家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就能在咸阳找一处居所。

    斗甯分明是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扒着成蟜,趁机与成蟜“同居”罢了!

    结果现在好了,全都被善解人意的王翦给搅和了。

    斗甯面色略微有些僵硬,王翦会错了意,连忙道:“请甯君子放心,这处居所清幽雅致,卑将自从给王上做虎贲护卫之后,每日宿在宫中,极少回去居住,如是甯君子介意,在甯君子居住期间,卑将是不会去贸然打扰的。”

    斗甯皮笑肉不笑的道:“这……怎么好意思?王翦将军,实在太麻烦你了,甯还是……”

    不等斗甯再次说起成蟜,嬴政已经道:“如此甚好,甯君子,你也不必推脱了,若是推脱,反而辜负了王翦的一番好意,你说是么?”

    斗甯:“……”

    嬴政在斗甯面前,故意牵起成蟜的手掌,温柔的笑道:“蟜儿,不带寡人去看看你的宅邸?”

    成蟜没想到嬴政会亲自来,这府邸是嬴政赏赐的,又大又新,成蟜其实早就想让嬴政亲眼看看

    了,于是点点头,领着嬴政兴致勃勃的前去参观了。

    斗甯眯着眼睛,看着嬴政与成蟜有说有笑的离开,脸色十足的凝重。

    王翦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一丝异样,迟疑的道:“甯君子,卑将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斗甯收回目光,换上一脸温柔笑意:“王翦将军怎么会如此说?将军如此热心肠的帮助甯找房子,甯感激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王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成蟜与嬴政走远一些,嬴政如此醒目,立刻便被前来贺喜的士大夫们发现了,蜂拥而上,争相拜见。

    成蟜这个今日的主人翁直接被挤到外围,差点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

    “当心!”

    有人扶了成蟜一把,成蟜连忙道:“多谢……诶?”

    他说着,看清楚来人,吃了一惊。

    是李斯!

    成蟜自从回了秦国之后,一直没有正面见过李斯,如今这般近距离的相见,还是头一次。

    当年成蟜还是公子的时候,李斯救过他一命,两个人也颇有些渊源,有了成蟜的掺和,李斯并没有成为吕不韦的门客,反而成了幼公子成蟜的门客。

    这么久不见,李斯的样貌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却变得“英伟”了不少。想当年成蟜第一次见到李斯,李斯在学宫中做一个任人使唤的书吏,干的都是杂活儿,累死累活,还不被当人看,根本吃不上一顿饱饭,饿得是面黄肌瘦。

    而如今……

    李斯变的高大了不少,腰背挺直,一身官袍,袍子之下肩膀宽阔,器宇不凡,比成蟜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还多。

    李斯看到成蟜的一瞬间也有些惊讶,不过惊讶的表情只是一晃而过,很快收敛在眼底。

    李斯:【若敖成蟜果然与当年的幼公子生得一模一样,简直一般无二。】

    成蟜挑了挑眉,他明白李斯的惊讶,毕竟自己就是当年的幼公子,不一样才奇怪呢。

    成蟜套近乎笑道:“李大夫,久仰大名。”

    李斯拱手道:“成小君子过誉了,斯不过是讨口饭食。”

    李斯如今乃是嬴政的舍人,许多事情嬴政都会找李斯来商议,眼下的李斯可不是当年小小的书吏了,他的官阶虽然不算太高,但是正当红,许多人都想巴结李斯,在嬴政面前想弄现弄。

    李斯与成蟜攀谈了两句,并未多说,便被身边的人叫走了,看起来很是忙碌,还要跟其他人打招呼。

    成蟜看着李斯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似乎在“畅想”甚么,唇角都牵起来。

    “唔!”成蟜正在偷笑,突然被一只大手轻轻的捏了捏两腮。

    转头一看,是嬴政。

    嬴政终于摆脱了那些士大夫,他的手掌宽大,一只手便能捏住成蟜的两边面颊,轻轻掐住不让成蟜笑起来。

    嬴政挑眉道:“看甚么笑得如此欢心?不许笑。”

    成蟜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拉着嬴政做贼一般低声道:“哥哥,蟜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嬴政挑眉,成蟜笑成这样,决计不是很么好主意。

    成蟜神神秘秘的道:“蟜想给李斯与韩非牵线搭桥,让他们做最好的朋友,如此一来,韩非以后就不会出事了!”

    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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