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杀了他。

    这话说得成竹在胸,好像不需要费半点儿工夫,只管意愿。

    方铭不禁愣了愣。

    眼前这个人,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看不出半点儿仇恨。

    全楚悠很少表达负面情绪。

    无论是面对他,或是其他人。

    从来一副礼貌温和的模样,是老师心目中的三好学生。

    可哪怕是这样的人,在面对差点儿杀了自己的凶手、甚至是一直虐待自己的父亲时,都不会产生半点儿情绪吗。

    方铭做不出判断。

    他跟全楚悠认识了很久,但也分开了很久。

    十年会让人改变多少,他已经不确定了。

    由于两人挨得近,散场时的脚步声又过于混乱。方巍言立在后方,并没有听清两人的话。

    男孩同样,只想着尽快带完路,回去继续接单子。

    眼见人散差不多了,便也道了一句:“咱们走吧。”

    穿过斗兽场。

    livehuse本就是含有表演性质的酒吧,因此演出厅后方连着吧台和卡座。

    吧台足有1米高,前边摆了数个高脚凳。后方则是操作台和酒柜。如今全成了储物柜,放着别的杂物售卖。

    比如汽油。

    男孩把人带到这里后就离开了。

    方铭没有去管,径自去吧台询问汽油价格。

    “你们要买汽油?”

    小贩貌似震惊。

    “难道你们要走吗。”

    这问题来得蹊跷。

    方铭并不觉得这地方值得久留。

    “我们今天刚到,”方巍言道,“有什么问题吗。”

    小贩刚想说些什么,又眼珠子一转,讪笑道:“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给你们拿货。”

    说完便去后方储藏室了。

    方铭和方巍言对视一眼。

    大约是真没多少人买,油桶藏在了最深处。

    付完钱后,三人离开了吧台。

    汽油本身倒是没有问题。

    只是,那人的话着实令人有些在意,好像十分吃惊他们要走。

    现在想想,这里那么多人,除了领主和那些既得利益者,大部分都在受苦受难。

    然而这些人也并没有放弃这里,转移去别的避难营。

    这一点,是出于什么。

    如果不理清原因,就这么离开可能会碰见未知的危险。

    方铭和老哥有相同的顾虑。

    于是最后决定再多待一会儿,搜集情报。

    除此之外……

    至少对方铭而言,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领主,或者说全楚悠的父亲——全朗,现在是一名异能者。

    具体异能还不太清楚。

    但方才那人的刀身被无缘无故弹开,很可能是跟防御系的异能相关。

    虽然全楚悠说得轻描淡写,但恐怕要杀那人并不容易。

    为此得多留一些时间,搜集情报制定计划。

    然后。

    方铭闭了闭眼。

    无论是他还是全楚悠,也都可以离开这“可怕的地狱”了。

    .

    烈日炎炎。

    操场上,学生们好像完全感觉不到酷暑,激烈打着篮球。

    方铭学习不好,运动神经却不错,是主力成员。在又投进一个球后,他看向围观群众。

    全楚悠站在那儿。

    本来对方平时也会上场,但这会儿说是不太舒服,当了替补。

    分明天气炎热,却没有脱下外套,依旧这么穿着。见方铭看他,笑着挥了下手。

    方铭微蹙眉。

    “怎么了方哥,男神今天没上场,你很寂寞?”

    同伴戏谑开他俩玩笑。

    方铭没说话,一脚踹了过去。

    下半场开始,以十三比五结束,蓝方获胜。

    接过同学递来的水,方铭朝全楚悠走去,一声不吭把人拉走。

    同学们正在庆祝胜利,并无人注意他俩离开。

    操场喧闹,越往外走,便越是安静。

    有风拂过,却依然燥热。树叶摩挲沙沙作响,在林荫大道落下大片阴影。

    直到周围再没有人,方铭停下,转过头:“你哪里不舒服。”

    全楚悠一顿,接着道:“只是有点儿感冒。”

    方铭盯着人。

    身前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破绽。

    方铭皱了下眉,左右张望,瞧见体育仓库就在附近。平常本来锁着,今天大概是篮球比赛的缘故,门半虚掩。

    他把人带进去,反手关上门。

    篮球场上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遥远。

    仓库里摆着老式体育器材。大约很少使用,到处都是灰。

    方铭言简意赅:“衣服脱了。”

    全楚悠一愣。

    方铭见人不动,便要自己上手。

    手刚覆上外套拉链,就被捉住。

    “小铭。”全楚悠抬眼,“你要做什么。”

    方铭抬眼:“你不脱的话,我帮你。”

    全楚悠:“……”

    他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拉下拉链。

    里边还套了件短袖。由于天气炎热,已被汗水浸湿。

    脱下外套,双臂和颈部裸露出来。肉眼可见的青肿和变色。

    方铭眼皮一跳,又去掀人衣服。

    全楚悠甚至没来得及阻止,腹部和脊背便裸露出来。

    皮肤本就苍白,衬得伤痕更加骇人。皮肉外翻,泛着血色。

    而那痕迹一直从腹部延伸到了胯骨,再往下,便看不清了。

    方铭下意识去扯裤腰,却被捉住手。

    无言片刻,方铭松开了五指。

    哪怕不看,事实也已

    经很清楚了。

    家暴。

    并且这次尤为严重。

    从方铭第一次认识全楚悠开始,对方父亲的暴力行为就没有停止过。

    报警,举报,只是因为是父亲,是家庭内部矛盾,所以不会有人管。顶多谈话几次。

    而那之后,是更严重的暴力。

    方铭曾问过父母能不能收养全楚悠,结果很可惜,没有成功。

    不过伴随长大,大约是顾忌儿子有了反抗能力,又或是儿子带来的奖学金能够带来切实利益,全朗倒是很少动手了。

    至少,不会在人看得见的地方。

    不会在人看得见的地方……

    方铭收紧五指。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问全朗为什么动手。

    没有理由。或者,每次理由都无关紧要。

    喝酒发疯,赌博输钱,外边受气。诸如此类。

    孩子是不会反抗的、暴力的宣泄口。

    方铭眼底映着全楚悠锁骨刺眼的红,忽地转身。

    全楚悠抓住他:“去哪儿。”

    方铭不太确定。

    只是心底沉沉闷着,长久以来的怒火,再不爆发恐怕就得这么憋死。

    “……我去找他。”

    打一顿也好,让那人知道挨揍有多痛。

    反正他是未成年,就算犯了事,也顶多关少管所。

    “不行。”全楚悠抓他更紧,“别去。”

    方铭:“我忍不了了——”

    “还有三年。”全楚悠看着他,“高考以后,我就可以彻底离开这儿。”

    “等我成年,他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现在……还不行。”

    方铭微微卸了力气,转回身。

    日光从仓库上方投射进来,灼烤着伤口,越发鲜红。

    方铭看着那些伤痕,皱眉偏移了视线。

    “还有三年,太久了。”

    全楚悠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松开手。双臂交叉撩开衣摆,就这么把短袖脱了。

    方铭怔住。

    上身再无衣物。

    少年的身体尚在发育,没有完全成形。看得见肌肉线条,近乎劲瘦。

    触目惊心的伤痕缠绕其上,但又因过于美好的躯体,乍看上去,竟显出几分美感。

    “这种东西顶多一两个月,很快就会好。”

    全楚悠低下眼,抚上伤口。

    “痛也只有最初那会儿,之后就没感觉了。”

    “它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影响。”

    方铭怔怔望着人,说不出话。

    然后他见全楚悠望来,伸出手,执过了他的手腕。

    指尖朝裸露的皮肤靠近。

    当意识到对方意图,方铭不由得绷紧。

    “没关系的,没关系。”全楚悠轻声。

    然后,他被拉着手,直到指尖触及那绽开的皮肉。

    触感很奇怪。

    分明是属于全楚悠自己的皮肤,却过于凹凸不平,又十分柔软。

    相比表皮层,要柔嫩更多,好像下一秒就会出血。

    方铭受过伤,也结过疤,但此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是因为伤痕本身。

    还是因为……全楚悠?

    “看,没什么可怕的吧。”

    全楚悠笑了。

    “很快就结痂脱落,你也看不见了。”

    “……”

    方铭低下眼。

    没想到他还要被反过来安慰。

    良久,他闷闷出声:“我还能做什么?”

    身前人闻言一顿,接着五指上移,直到扣住他的手背。

    “什么也不需要做。”

    下巴轻轻抵住他的指背,似在祈祷。

    “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

    日光自窗户投下,在地板印下点点光斑。灰尘蔓延,绕光柱起舞。

    方铭觉得这好像也不算什么事。

    从小学到现在高中,他已经和全楚悠在一起很长时间。

    至少在对方离开这个家庭之前,他不会离开全楚悠。

    “我知道。”方铭依然垂着头,“至少大学以前,我会一直在。”

    全楚悠对这回答好像不大满意,松开了手。

    虽然是夏天,但方铭还是怕人吹风着凉,捡起衣服想要叫人穿上。

    这时,却见人退后一步,张开双臂。

    “还有一件事,我想要你做。”

    全楚悠偏头看他。

    “抱我。”

    方铭定住。

    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身前人依然展开双臂,似乎在等他行动。

    方铭稍微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

    “抱他”。

    是现在这么抱上去吗。

    虽然他也会和朋友勾肩搭背,但从来不曾这么面对面拥抱过。

    更何况对方这么郑重其事提出来,总觉得让他有些……

    难为情?

    方铭不太确信。

    可是面对一个同性,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

    再抬眼,对面人还在等待。

    光斑洒落在赤/裸的躯体上,如同纹上圣洁的花纹。

    方铭难得结巴了:“为、为什么。”

    全楚悠笑:“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怎么可能。

    说不定反而会更疼。

    虽然这么想,但方铭还是上前了一步。

    只这一步,两人之间便几乎没了空隙。

    他迟疑着伸出手,缓缓靠向全楚悠后腰。对方浑身是伤,他只打算虚搂一下。

    忽然这时,一股大力袭来。

    他被猛地揽住。

    一手环过肩膀,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腰部。

    两人距离瞬间贴紧

    ,再无缝隙。

    “你……”

    方铭止住了话。

    因为他切身感受到了肌肤接触。

    全楚悠没穿上衣,而他也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甚至因出了汗,布料都贴在了身上。

    他清晰感觉到对方皮肤的触感,心脏的跳动,以及身上的香气。

    或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方铭有些口干舌燥,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尚且悬在半空的双臂也不由垂下,搂住了人。

    这实在是很奇怪。

    方铭鼻尖抵住人的肩膀。

    全楚悠对他而言很重要,是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好朋友之间,会这么亲昵拥抱吗。

    抱多久?

    方铭闭上眼。

    不过这之后,他也不再想了。

    因为他好像并不排斥这种行为。

    或许他潜意识里,同样希望能跟全楚悠变得更亲密一点儿。

    在这之上。

    .

    大概是那之后不久,两人便确定了交往关系。

    不过,这份关系也转瞬即逝了。

    墙壁冰冷,方铭抵靠而坐,眼底映着前方黑黝黝的走廊。

    这里是避难营的住宿区。曾经大约是livehuse的后台,环境相对来说,要比入口处的通道和大厅好上不少。

    至少门关上以后,不会有人来打扰。

    但考虑到避难营内混乱的环境,三人都不敢睡死,轮流值岗。

    他是刚跟老哥换的班。

    在安静的地方坐着,更容易生出一些胡思乱想。

    他闭上眼,摇了下头。

    情报搜集了一下午,倒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敢离开。

    并非因为强压管理。

    事实上,领主并不关心去留。相反,多留一天,就要交更多的保护费。

    而众人不得不留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出不去。

    ——外边有十分可怕的异形在虎视眈眈。

    “你们也是逃难到这儿的吧?”

    问话的时候,一个男人蜷缩在角落。没穿鞋子,脚底板干裂。

    “虽然这里生活很受气,但总比出去死了要好。”

    再问其他人,回答也跟男人大同小异。

    这很奇怪。

    毕竟他们过来途中什么也碰见。不如说,要比其他区域更安全。

    而在他们传达这点后,所有人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态度。

    “怎么可能,你们没看见!?”

    “别撒谎了,是想骗我出去送死吧!”

    大约是遭遇过极其可怕的事,所有人都不愿相信。

    且先不提。

    假设这外边真有那可怕异形的存在,避难营为什么会设立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当然是因为领主大人很厉害

    !他可以保护我们!”

    有人对领主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敬仰。

    也有人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呢。

    “是领主的异能。”

    “有他在,怪物进不来。”

    大抵如此。

    听了这些话,方铭进一步确信全朗的异能属于防御系。

    不仅刀子,连更强大的怪物都能拦下。

    并且,如果这些情报属实,那么这怪异秩序的形成就很容易理解了。

    出去就是死,他们只能呆在这儿,受到保护。

    那么为了不被赶出去,为了能生活的更好,必须尽力讨好“伟大的领主”。

    久而久之,有人彻信了这一点;还有人虽然不喜欢这种生活,却无可奈何。

    无法出去,便意味着拿不到资源,要在营内谋生,只能虚与委蛇。

    所以,在这封闭的、不见天日的“安全地下”,催生出了“性”和“暴力”。“娼妓”和“斗兽场”的存在也有迹可循了。

    问题是接下来的事。

    他们要刺杀领主。

    老哥还不知道,方铭也不准备把人卷进来。打算等刺杀成功马上离开。

    为此,得先弄明白那“可怕异形”的庐山真面目。

    如果真的存在,得先确定好逃脱路线,不至于被异形缠住;

    如果是假的……

    方铭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那么,很可能是营内有更多的异能者,催眠了所有人,或是制造出了一个假象。

    这时,身旁门开了。

    方铭循声望去,见是全楚悠走了出来。

    他微一顿,目光投向室内。

    “你哥睡了。”

    全楚悠在他身旁坐下。

    “放心吧,没有吵醒。”

    “……”

    方铭收回视线。

    “你出来做什么。”

    全楚悠想了想:“睡不着?”

    方铭无言。

    他没再继续这一话题。

    “既然睡不着,”他道,“就商量一下计划。”

    关于刺杀的计划。

    刺杀全朗他们得分工合作。

    那人不仅是异能者,还是营地老大。周围平时都有手下跟随,很难下手。

    首先,得先确认全朗的行动模式;其次是办公地和住所的位置;还有对方信赖的手下,手下之中有没有异能者……

    方铭一一叙述自己的想法。

    然而全楚悠只是手撑下巴,眼眸微弯看着他,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方铭顿住:“你在听吗。”

    全楚悠:“在听。”

    方铭:“那你有什么想法。”

    “就这么做吧。”

    全楚悠笑道,“不愧是小铭,想的很全面。”

    方铭顿生一种以前被这人辅导功课时的错觉。

    并非因为他写出的解

    答有多巧妙。而是因为……这人单纯想夸他。

    沉默几秒,

    方铭收回视线。

    “那就定了。”

    看看时间,

    距离换班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准备进屋。

    全楚悠:“你要走了?”

    方铭:“我要睡觉。”

    全楚悠:“陪我一会儿吧。”

    方铭:“……”

    他看了人一会儿,最终还是坐了回去,背抵靠墙。

    身旁人像是轻轻笑了一下,但也没有靠近。

    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身体没有任何接触。

    只衣料些微擦过。

    深夜很长,寂静蔓延。

    .

    同一时间,livehuse二层,办公室。

    “老大,这是今天的收支情况。有三人进营,还有一个巡逻员死了,据说是因为……”

    “新进营有没有能用的。”全朗打断了话。

    他并不关心手下人的生死。毕竟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而想要当他手下的,数不胜数。

    “是,这次来的三个都是男人,其中一个残废。另外两个年轻一些,实力看起来也不错。还有就是……”

    全朗:“就是什么。”

    手下露出猥琐的笑:“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娼妓那边又可以多安排些人了。”

    全朗嗤声。

    他对男人不感兴趣。到了年龄以后,对女人也没什么欲望了。

    但他喜欢钱,喜欢权力。

    这些底层人哪怕生活再困苦,也会在娼妓身上花钱。

    这能令他赚不少。

    所以虽然不屑,倒也默许了这一做法。

    “先看看能不能收进来,不听话再说。”

    “是,是。”

    汇报的事差不多了,全朗挥挥手,让手下人退开。

    房门合上,全朗往后一靠,抵住了座椅靠背。

    这里是全地下最宽敞豪华的房间。一旁的透明酒柜里摆满昂贵的酒瓶,右边是保险箱,锁了至今为止赚到的钱。

    这大概是他几十年来人生,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年轻时他混得不好,谁都瞧不起他,甚至老婆都因为穷跑了。

    他不得不带着一个拖油瓶一起生活。只有酒精和赌博,能缓解他苦闷生活中的压力。

    没想到末世以来,人人自危,他倒得到了洗牌重来的机会。

    他觉醒了异能。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力量就是一切。

    为了得到他的庇护和帮助,人们依赖他讨好他,协会吸纳了他。而他也从中得到了地位和权力。

    看着曾经那些不可一世的大公司老板在他脚下俯首称臣,他爽的头皮发麻。

    这里,这座避难营,是他全朗的天下。

    而他全朗,也是这些人的“神”。

    .

    翌日,方巍言醒了。

    意外发

    现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当他想要下床时,有人推门而入。

    “哥。”

    是方铭。

    “小铭,”

    方巍言讶异,“你昨晚没睡吗。”

    方铭:“睡了。”

    只是在外边睡了一会儿。

    方巍言看弟弟脸色,确认没有疲倦。只当是对方早起,没有多问。

    方巍言:“楚悠呢。”

    “他,”方铭道,“先去调查了。”

    方巍言颔首:“早点儿动身也好,我们也快点儿行动吧。”

    为效率考虑,三人是分头行动。

    不过,方铭和全楚悠借口要去调查异形情况,实际却是去调查全朗。

    为免打草惊蛇,暂且由方铭一个人行动,全楚悠则去负责确认营内所有巡逻员的流动路线。

    白天,避难营内依然是聒噪嘈杂。娼妓们又开始新一轮招揽生意。而斗兽场还没开,此刻落着锁。

    与老哥分别后,方铭冲锋衣衣领拉到最高,挡住了下半张脸,抄兜在人群中穿行。

    据说,全朗很少在众人面前现身。而每一次出现,必然会带来“神迹”。

    比如,从外边搜寻资源满载而归,填补了空缺的库存;又比如异形来袭,众人惶惶,而领主大人一抬手,便驱赶了那可怕的怪物。

    其他更多时候,是待在livehuse的二层。

    楼梯口常年有人把守,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士出入。

    虽然,其他避难营也会有类似的关卡。但不会有一个地方会像这里这样,巡逻员时时刻刻手持冲锋枪。

    看那架势,好像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会立马击毙。

    全朗的住所和办公区大概就在这边。

    方铭靠近楼梯口,只看了一眼,便藏去隐蔽处。

    得等待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方铭埋伏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守在楼梯口的巡逻员大概也有些百无聊赖了,不时打着哈欠。

    这时,楼上传来脚步声。

    方铭看去,见是昨天跟在全朗身边的手下。

    那人一人给了一拳头。

    “精神点儿,少给我偷懒!”

    两名巡逻员打了个哆嗦,立马站直:“陈哥好!”

    被称作陈哥的男子身材壮实,点了其中一名:“你,待会儿跟我去个地方。”

    “什么,去哪里啊?”

    “老大吩咐下来的任务,别多问。”

    陈哥凶巴巴的。

    两人朝外走去。

    方铭视线循着看去。他虽然有些在意这二人的去向,但不能耽误任务。

    于是收回了心思,继续等待。

    此时楼梯口只剩下一名守卫。

    没了同伴,那名守卫显得更加无聊了。时不时东张西望,抓耳挠腮。

    方铭原本是想等全朗出来,眼看这是个机会,从后口袋摸出一枚钱币。

    “啪嗒。”

    听见声响,守卫枪口立马指去。

    “谁!?”

    他小心翼翼朝声响方向靠近。

    然而等近了身,却发现这里什么也没有。倒是地上落了一枚钱币。

    守卫眼前一亮,左看右看没有别人,蹲身捡起,又重新回到岗位。

    .

    方巍言并不知道弟弟和全楚悠去做了什么。

    搜集完一圈情报,回到屋内,却发现了不速之客。

    是全楚悠的手下。

    “终于回来了。”

    那人朝他一仰下巴。

    “坐。”

    这名姓陈的男子突然找上门,是问他弟弟和全楚悠有没有兴趣帮领主做事。

    方巍言以马上就要离开为由,婉拒了邀请。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拒绝,那人一下变了脸色。

    “别给脸不要脸!”

    “老子是问你弟他们,不是问你。你个残废就算想加入,老大还看不上呢!”

    方巍言耐着性子:“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很快就要走,不好耽误领主时间。”

    “走?”男人不屑,“你们走得了吗。外边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出去送死,还不如留下来帮老大做事。”

    方巍言:“我们真的……”

    “不跟你废话,要说的就这些,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同意的话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同意……”

    那人狞笑一声。

    “娼馆还是斗兽场,让那两个挑个去处?”

    方巍言敛了神色。

    “你那什么眼神?不服?”

    方巍言松开五指:“不,没有。”

    “识相就好。说实在的,我最近老是收到投诉,说娼馆那些玩也玩腻了,看也看腻了,想要点儿新鲜货色。”

    “你弟弟虽然有点儿高了,但胜在年轻,皮相也还不错。两腿一张就有钱来,这点儿活……”

    话没说完,男人便觉嘴巴一疼。

    罐头咣当落在了地面,锋利的封口划过嘴角。

    血流了出来。

    男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摸下沾在嘴角的血迹。

    “……不好意思。”方巍言缓缓垂手,“手滑了。”

    “你他妈找死——!”

    男人踹开凳子,怒而暴起。

    .

    方铭在走廊间飞驰。

    趁刚才空隙,他上了楼。

    大概是自觉不会有人侵入,这中间倒没碰见其他巡逻员,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他发现了全朗所在的办公室。

    位于道路尽头,门两旁有人值守。

    他暂且伫下脚步,停在走廊拐角处。

    这里是二楼,透过窗户能够直接望见一层演出厅。自上往下,斗兽场一览无余。

    或许是基于这点,全朗才会把住所定在这儿。

    毕竟常年封闭不见天日的地下,这是唯一的娱乐了。

    方铭微不可见蹙了下眉。

    少顷,楼下方传来嘈杂。

    斗兽场开门了。陆陆续续有人进场,比赛即将开始。

    昨天决出了获胜者,这回是新一轮的赌注。

    偶尔能听见肉/体相撞,或是呐喊助威。

    就在这嘈杂无序之中,走廊方向传来脚步声。

    朝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方铭后退一步。

    察觉后边门没锁,反身躲进去。

    来的是刚才离开的男子。不知为何受了伤,不仅脸上挂彩,浑身也有青肿。

    满脸怒容,脚步匆匆。

    但到门前还是急急停住,抬手敲了下门。

    “老大!”

    得到里边人应允后,他推门而入。

    “老大,绝不能放过那些家伙。”

    门未关严,方铭清晰听见里边的谈话。

    “他们拒绝了邀请,对您也毫不尊重,必须得好好教训!”

    全朗语气带着不耐:“新人不都这样?你带人去收拾就行了。”

    “是,但是……”

    男人音量低了几分。

    此后声音变得模糊,不知在交谈什么。此后,办公室内静了一会儿。

    “你说,你带了一个人,后来又找了好几个巡逻员去,都没打过?”

    “呃……”

    老大说得这般直白,男人不敢反驳。

    “废物!”全朗不快,“除了逞威风你还能干嘛。”

    “对,您说得对。”

    “这回只能由您出面了。实在不行就把他们赶走,等见到外边的怪物,他们会后悔的……”

    里边人又交谈了几句。没过多久,房门打开。

    方铭脊背紧贴门板,看两人从办公室内走出来。

    全朗:“人在哪儿?”

    “在后台。”男人说明了位置。

    当听清对方说出的具体房号后,方铭不由顿住。

    那分明是他们住的地方。

    “新人”。

    一瞬间,方铭脑海内浮现全朗刚才的形容。

    原来是指他们。

    看来,只要进入这座避难营,就彻底划分在了全朗的管辖范围内。

    候在门外的两名门卫也跟着一同走了。办公室内此时空空荡荡,是调查的好时机。

    不过……

    方铭抬脚朝外。

    全楚悠很厉害。

    如果那个人在场,几个普通人压根不是对手。

    但现在全朗也去了。

    目前只清楚了全朗的异能,要动手还太过草率。

    何况,一旦全朗见到了全楚悠,一定会心生警惕。再想下手就更加困难。

    必须得阻止两人见面。

    万一失败……

    方铭扣紧五指。

    那么,恐怕就算冒险,也只能先下手为强。

    ·

    “抱歉,我冲动了。”

    “”

    方巍言道,“把小铭找回来,我们马上走。”

    原本是想先弄清楚异形的情况,可现在的危机更加致命。只能冒险离开了。

    全楚悠看着他,没有动。

    方巍言正有些奇怪,忽然听见门外人声嘈杂。

    “是领主,领主大人来了!”

    “大人怎么看上去那么不高兴?”

    “一定是有人坏规矩了!”

    竟然来这么快。

    方巍言倏地起身:“快,我拖住他们,你先去找小铭,外边汇合。”

    一大波人马在朝这边靠近。

    除了领主本人和他的手下,更多是追随而来的人群。乌泱泱一大片涌进了后台。

    “老大,就在前边。”

    男子在前边引路。

    全朗视线循手指方向望去。

    屋内有两个人。

    由于光线黯淡,看不太清脸。但看体型,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被这两个打得还不了手?

    全朗余光落在手下人身上,面露不满。

    男人完全不知即将被炒鱿鱼。

    他刚才丢了面子又挨了揍,迫不及待要教训人。朝里边大喊:“你们两个赶紧滚出来。领主大人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里边终于有了动静。

    有人率先踏出。

    全朗看清了脸。

    黑色瞳孔,是普通人。

    对方身后还跟了一名青年。刚好立于门下,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中。

    全朗没太注意,朝前行去。

    而伴随靠近,越发觉得那脸庞轮廓有些熟悉。

    不,不仅仅是熟悉这么简单。

    他应该……

    他绝对认识这个人。

    是末世以前的交际圈?

    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是一团垃圾,早就抛之脑后了。就算邻居邻居站他跟前,他也不一定有印象。

    可为什么这个人会觉得熟悉。

    全朗仔细打量。

    然后,立于身后的青年下巴稍抬,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是近乎澄澈的蓝。

    分明是代表天空的颜色,却莫名令人觉得诡异。

    仿佛那是虚假的、冰冷的、空白的。

    ——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全朗莫名惊起一身冷汗。

    他瞧见那双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笑。

    这份笑容终于令他回忆起了那个人的存在,不由僵站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他分明确认过,分明是他亲自动手。

    全朗唇色抑制不住地发白。

    他亲手除掉的,

    披了他儿子皮的“怪物”。

    怎么会站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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