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公馆内的客厅里, 桌面上开着一盏灯, 映着那沙发一侧的大黄梨木屏风上的苏绣牡丹 灿若织金, 沈恪已经吃了药睡着了, 林杭景便留在客厅里, 等着萧北辰回来, 也好早点知道 沈晏清现在的情形,一旁的李伯看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书,便走过来说道:“沈夫人, 我把 留声机给你打开吧。”他白天听到沈恪管林杭景叫妈妈, 便口口声声称呼她为沈夫人。
林杭景便摇头, 笑道:“不用麻烦了, 我这样看着书挺好的。”她才这样说着, 忽觉得一 阵芬芳的风从外面涌了进来, 回过头去, 却看到好几名侍卫倒背着枪, 捧着各种鲜花, 盆景 走进来, 满满地摆下一整排, 林杭景惊愕地坐在那, 就听得外面传来敬礼声, 转眼就看萧北 辰走了进来,他才走进来, 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杭景,便笑道:“我当你睡了, 本想摆满 整个大厅, 明儿早上吓你一跳的。”
他英挺的面孔柔和温暖, 眼眸里有着隐隐的喜悦, 看着她只微微一笑, 林杭景手指一紧, 心底处竟然是一阵百味杂陈,却又无声地压下去, 也不看那些花,只静静地开口道:“沈晏 清怎样了? ”
他便站在那里。
客厅里似乎一下子就寂静下来了, 倒好像都放着冰, 丝丝的冒着凉气, 冻着人心, 他静 默着, 身后便摆放着那些几乎将花店搬空的花朵, 洁白的茉莉, 纯净的百合, 热闹的铃兰…… 各式各样, 他亲自选来, 费尽心思只为博她一笑, 她却依然如此平静的看着他, 对他说的第 一句话, 竟是她一心关心着的另外一个男人的事情。
那雪亮的灯光斜斜地照过来, 他军帽下的眉眼在那一刻却是分外的清晰, 透出淡淡的寒 意来,他定定看着她, 半晌才道: “他没事儿。”
林杭景脱口道:“那什么时候他才能……”
她话未说完, 就听“啪”的一声, 竟是他转身抓过一盆茉莉便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将那 盆花摔得粉身碎骨, 林杭景先是被他吓了一跳, 怔了片刻, 目光已经安静下来, 开口道:“你 这是干什么?”
他也不回头,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 冷冷道:“我也不知道我这到底在干什么,我若 是知道,何苦把自己作践到这步田地。”
林杭景目光微黯, 看了看他笔挺的背影,转身就上楼,一旁的李伯忙跟上来说道:“沈 夫人,我带你去……”萧北辰却是眉头一皱,回过头来对着李伯冷然道:“以后不许叫她沈 夫人。”李伯一骇,慌地转过头来道:“三少爷。”萧北辰抬起眼眸看着僵立在楼梯上的林杭 景, 淡淡地说道:“叫她林小姐。”
李伯便被萧北辰冰冷的语气吓得喏喏连声, 重新对林杭景说道:“林小姐,我带你去房 间。”林杭景只把眼眸无声地一垂,便跟着李伯上了楼,萧北辰看着林杭景上了楼, 在他的 身后,郭绍伦还带着几个侍卫往客厅里搬花,萧北辰的眼瞳一片漆黑,忽然转过身冷声道: “还搬什么搬! 全都给我抬出去砸了!”
郭绍伦怔了下, 看看萧北辰难看的脸色, 也不多说, 便带着那些侍卫往外搬, 萧北辰坐 在那长沙发上, 那被他摔碎的茉莉盆栽便出现了他的眼前, 泥土盖住了茉莉的芬芳, 花叶凋
零,他的目光微微地一凝,只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第二日林杭景早早的起来, 先去探视沈恪, 沈恪的感冒好了很多, 林杭景喂他吃完了早 饭, 才走下楼来, 就看到大厅的黄花梨木格子窗前上摆着一盆茉莉, 莹润洁白的花朵迎着窗 外的凉风轻轻地晃动着, 那窗外的阳光竟也透着茉莉般的点点轻柔, 她怔了怔, 走上前去推 开那扇门, 迎面一阵香风吹来,吹得她乌黑的发丝轻轻地扬起……
那庭院长廊两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花盆, 茉莉、百合、铃兰……一直摆到庭院尽头 的海棠石叶门, 门前是一颗玉兰花树, 满树玉兰花, 树下摆放的是牡丹、玫瑰等盆景, 一旁 的墙上爬满了蔓蔓藤箩, 开着紫色的小花, 却也透着几分清幽,藤萝垂落下来, 便是秋海棠、 芍药等盆栽迎风摇曳。
李妈看着林杭景只静静地站在庭院里, 便走出来献着殷勤道:“林小姐,这是昨儿晚上 三少爷特意为你布置的,你好歹看看, 喜欢还是不喜欢?”她本想多为三少爷说几句好话, 谁知林杭景静静地看了看那一片繁华热闹, 站了很久, 才默默地把眼眸垂下, 嘴唇轻抿, 倒 似个倔强固执的孩子,竟是一句话都没有。
洪家花园正是泰恒俱乐洪福生的宅子, 这一日大门前便支起了迎客的五彩牌楼, 两边站 满了洪家打手, 尽是全副武装, 郭绍伦却已经和第五团团长冯铁城封锁了这半条街面, 萧北 辰临近傍晚时分才到了这里, 洪福生一身长衫, 笑呵呵地领着萧北辰往那唱堂会戏的大厅去, 才坐下没多一会儿, 就听得锣鼓声声, 京剧名角秋筱菊已经开嗓, 唱的正是一出《霸王别姬》, 看台上,也就是洪福生和萧北辰两人而已。
萧北辰本对这种京戏兴趣不是很大, 只枯坐着, 好不容易听完这一出, 那秋筱菊谢了场, 便有人抬了一笸箩的钱来往台子上撒, 稀里哗啦下钱雨一般, 这唱戏的方才下场, 洪福生拿 起茶碗喝了口茶,笑着对一旁的萧北辰道:“我那小弟兄早就到了, 正在门外等着呢,总司 令就给我这老头子个面子,见一见?”
萧北辰面容淡淡的,洪福生已经放下茶碗, 往后靠在椅子上, 拿着烟枪舒舒服服地吸了 口着烟, 随意地拍了拍手, 那布满了茧子的手掌拍在一起, 响亮极了, 就听大厅外一声门响, 萧北辰随意地瞥了一眼, 见一个短打扮, 腰间别着一把驳壳枪, 敞袖开怀的人大摇大摆地走 进来,一脸的冷冽之气,他却是一怔, 竟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一旁的洪福生笑道:“总司令可还认得他?按道理你们可是旧相识, 我欠着他一个人情, 如今只要把你请来, 我也就还了他这个人情, 你们的事儿你们自己去处理, 我可管不着了。”
萧北辰看着那个人走过来, 乌黑的眼瞳无声地缩起, 来的那个人却笑起来, 眸光泛出黑 曜石般的冷意, 道:“萧总司令不记得我, 我却记得萧总司令,若不是当年萧总司令那一枪 的成全,也没有我的今日。”
一句话便掀开了所有的前尘旧事, 萧北辰淡然冷笑, 只用一束散着寒意的目光在那人意 味深长的脸上淡漠地一扫, “你倒命大!”那人便冷笑道:“我天生与常人不同,长了个右面 心,可惜萧总司令当时不知道!”
萧北辰淡淡一笑,“现在知道也不迟。”
洪福生听着他二人说话, 却半句也不插嘴, 只看着戏台子, 那戏台上又是一出锣鼓喧天, 便是洪家老爷子亲点的一出武戏开锣了。
这新平岛比北新城偏北, 一到夜里, 便透出秋寒之意, 萧北辰这一夜却是半夜方回, 才 走进大厅, 李伯便上来说林小姐还等在楼上的书房里,萧北辰知道她定是在等沈晏清的消息, 直接上了楼,才推开那扇门, 却见那粉纱罩子台灯发出朦朦胧胧的一片光,无声地笼着她, 她靠在长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萧北辰走上前去, 脱下自己的黑色军氅, 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似是真的冷了, 那 军氅上还留着他身上的暖意, 她在睡梦间本能地朝着氅里缩了缩,缩成孩子般小小的一团, 呼吸极细极匀, 他俯身在她面前, 默然地看着她洁白安静的面庞,那书房极静得, 只有落地 中的秒针走动声一下连着一下。
在静寂无声的凝望中, 他那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上浮起一片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缓缓 地低声道: “到底……你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
从粉纱罩子下透出的灯光笼罩着他们两个人, 他只安静地凝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在 睡梦中的她忽然锁起眉头, 似乎是做到了不好的梦, 脸色渐渐地发白, 闭着眼睛发出惊慌失 措的声音, “孩子……孩子……别带他走……别走……”
她被噩梦纠缠住,只是睁不开眼睛,纤瘦的手从军氅中伸出去, 似乎是要抓住些什么, 萧北辰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冷, 在摸到萧北辰手的刹那间, 竟仿佛是溺水的人抓 住一片浮木般, 用力地抓住, 眼泪便从紧闭的眼睛里渗出来, 打湿了乌黑的眼睫毛,“孩子…… 回来……”
她这样连声喊着, 却把自己喊醒了, 才一睁开眼睛, 那还含着泪的眼眸里便映入萧北辰 的面孔, 如此的猝不及防, 避也避不开他的目光, 那个孩子简直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她宛如 还在梦中, 面孔苍白, 脑海里全都是梦中的情形, 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手, 就仿佛是一个 依靠,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哭诉着说:“……孩子……孩子……”
他目光一紧,“什么孩子? !”
那一声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心底刹那间一片惊惶, 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 四目相对 下, 他的目光里透出一丝雪亮的逼视, 她的眼瞳里含着晶莹的水光, 眼睫毛也湿漉漉的, 沙 哑着声音说道:“我……我梦到小恪……又病了。”
她含着泪水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惊慌,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仿佛可以就这样看穿她的 心, 她被他看得更慌, 目光微转, 却看到自己的手竟还抓着他的手, 慌忙起身就要松手, 谁 知手指才一动,他却反应极快地反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心中一惊,他双眸乌黑如墨,已经开口,“林杭景,我问你, 若是要你在沈晏清和我 之间选择一个人活下来,你选谁?”
林杭景看着他, 只道:“你放手。”她想要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谁知他却更加用力 地握住, 甚至不惜握痛她, 他的手心烙铁一般的热, 目光更是透出一股子咄咄的冷峻, 脱口 道: “那若是我和牧子正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选择他,还是选择我?”
林杭景一闻的牧子正这三个字,便犹如被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在心口上,眼泪又往外涌, 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萧北辰的目光却偏偏透出一种痴狂的深邃, 倒好像是要噬人一般, 竟是 心神俱乱, 硬是要从她这里听出一个答案来。
“林杭景, 到底是他还是我?!”
他的逼问简直就是把她的伤口再度血淋淋地翻起, 她只想往退却, 他却步步紧逼, 那深 冷偏执的目光几乎让她窒息, 她扬着面庞看他, 眼泪便从眼角滚落下来, 滚烫滚烫地, 一颗 颗地掉下去,她含着泪道:
“都到了这一步, 你又何必用这样的话来刺我, 我若选择他,你能让他活过来吗? ”
他的手却是蓦然一松, 竟似在刹那间失却了力气, 她含泪的双眸里有着清晰的痛楚和悲 伤, 他这一辈子只怕她的眼泪, 每一颗眼泪都好似针一般硬生生地刺到他的心里去, 她凝望 着他的面孔,颤着声音道: “他已经死在你的枪口下了, 你到底还想怎样? !你是欠他的, 你欠牧子正一条命!”
他心中陡然烦躁,怒道:“那我就还给他!”
那话一出口,她一怔, 他也是一怔,那小小的书房内瞬间便是一片静寂, 他冷静下来, 无声地凝望着她,缓慢地说道:“我若还了他, 你可还恨我?” 他那一声问句更像是一声轻
叹, 小小的台灯照出那一片幽暗的光, 他的双眸里透出梦魇般的痛楚, 她心中竟是一痛, 无 法作答, 惶然间转过头去,却有一颗眼泪,顺着她脸上那莹洁如玉的肌肤缓缓落下……
眼前忽然一亮, 竟是他起身离开, 缓缓地走到了那书房的门前, 那格外沉重的脚步声让 她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子,他的声音传来,是淡淡的疲乏,“明天早上,到火车站去等沈 晏清。”
林杭景惊愕地回过头来, 却见他已经走了出去, 那走廊的灯光是雪亮的, 顺着虚掩的门 缝透进来, 与房间里这片朦胧相接, 倒好像是现实与虚幻的接轨, 她呆呆地看着, 心中一阵 阵抽痛, 脑海里竟还残存着刚才的梦境, 那样清晰的梦境, 她紧紧地抱着那瘦小的孩子, 嬷 嬷便在一旁擦着眼泪, 低声道:“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 长得竟是这样像, 爱不得, 恨不得, 九儿,你可怎么办……”
她曾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逃开了, 可谁知,那个她熬尽心血生下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羁绊, 在无形间将她与萧北辰千丝万缕地牵扯在一起, 牢牢地打上了死结,这一辈子都解不开了。
书房里有着落地钟大秒针的声响, 大红绫子窗帘上绣着淡金色的花朵, 她的眼前是一片 泪水织出来的恍惚,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阵暖意传来, 她恍若梦醒, 慢慢地转过头去, 看到 的却是他的黑色军氅,暖暖地覆盖着她的身上。
上午九点钟光景,郭绍伦便开了车送林杭景和沈恪到了火车站, 站台上站的全都是颖军 的人,戒备森严,沈恪拉着林杭景的手轻轻地摇了摇,抬起头来道:“妈妈,爸爸什么时候 来?”林杭景低着头摸摸他的小脸,轻声道:“爸爸就要到了。”
郭绍伦在一旁道:“林小姐请放心,总司令已经去接沈先生了, 就快回来了。”
林杭景点点头, 说声“谢谢。”郭绍伦顿了顿, 接着道:“洪福生是黑帮界的龙头, 道上 第一狠绝人物, 就连老帅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总司令如此大费周章, 亲身犯险与之周旋, 这 一片盛情, 还请林小姐明白。”
林杭景微微一默,那乌黑的长睫毛无声地垂了下去, 随着风轻晃着,就听得一阵车声, 军用汽车开进了站台, 才停下, 那车门就已经打开, 沈晏清从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一身 西装破损不堪, 面容憔悴, 下巴上全都是胡茬,沈恪喊了一声,“爸爸……”张开双臂便朝 着沈晏清奔跑过去, 林杭景生怕他摔了, 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沈恪已经扑到了沈晏清的怀里, 大哭起来, 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了沈晏清的衣服上, 沈晏清将沈恪抱在怀里, 也落下泪来, “小 恪, 爸爸不在的时候,有没有生病? ”
“生过一次病。”沈恪呜呜地哭着, 声音断断续续的, “妈妈都在照顾我, 妈妈说, 爸爸 一定会回来的,我就等着,乖乖的等着。”
沈晏清抬起头来看到站在一旁的林杭景, 感动之情满溢心间, 他抱起沈恪, 走到林杭景 的面前,低声叫了一句,“谢谢你……”林杭景看着他脸上的眼泪, 自己竟也落下泪来,慌 拿了手绢来擦, 沈恪在沈晏清的怀里, 道:“妈妈, 我也要擦。”林杭景便伸手去给依偎在沈 晏清怀里的沈恪擦脸, 沈恪抓住林杭景的手, 竟咯咯地笑起来, 道:“我们回家吧。”他那清 脆的童音冲淡了悲伤,林杭景和沈晏清相视一眼,同时微微一笑。
一旁的郭绍伦走过来道:“沈先生, 林小姐, 上火车吧。”沈晏清点点头, 便抱着沈恪带 着林杭景一起朝着火车的包厢那一列走去, 林杭景朝前走了几步, 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转 过头去。
萧北辰站在沈晏清走下来的那辆汽车一旁, 默默地看着他们一家团聚, 他立在那里抽一 支烟, 戎装上的领章在阳光下发出亮亮的光来, 咄然刺眼, 白色的烟雾很快散入空气中, 那 根烟才抽了半只就被扔掉, 他抬起头来迎着林杭景,幽深的眉眼间透着从未有过的复杂深邃, 林杭景一怔, 他却已经转过身去,上了汽车。
林杭景看着那汽车开出了站台, 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郭绍伦已经安排人送了沈晏清和沈
恪上了包厢,才走过来对林杭景道:“林小姐, 总司令还有事儿,让我先送你们回去。” 林杭景迟疑了下,方道:“是因为沈晏清的事儿?”
郭绍伦叹了口气, 道:“洪福生手下有个叫牧子正的, 如今是才出了名的流氓头子, 就 是他替扶桑人劫了沈晏清, 居然还说是总司令的旧相识, 昨日派人送来了帖子, 请总司令到 如意楼叙旧。”
林杭景的面孔骤然一白, 猛地回过头来看着郭绍伦, 一双眼里满是震惊慌乱,“你说谁? 牧子正?”
郭绍伦道:“没错,正是洪福生手下的三当家牧子正。” 他话才说完, 林杭景竟然发起抖 来,宛如刹那间置身于冰天雪地里,连声音都禁不住打颤,只不停地说着,“马上……带我 去如意楼。”
郭绍伦一惊,道:“林小姐……”
“快带我去!带我去!”林杭景浑身发抖,只用尽力气说出那一句话来,眼泪“唰”地 一下便落了下来。
郭绍伦看着林杭景的样子, 也不敢耽搁, 慌忙安排了汽车一路送林杭景去如意酒楼, 看 到五团团长冯铁城正守在楼下,郭绍伦疾步上前便问道:“总司令在哪? ”冯铁城便指着楼 上道:“三楼第二个包厢。”郭绍伦便带着林杭景就往上走, 冯铁城胳膊一伸, 便拦住了他们 两个人, 道:“总司令发了话, 没他的命令, 任何人不得上去。”一句话便把郭绍伦和林杭景 都堵在了外面, 林杭景只觉得心一阵阵发寒, 脑子里乱纷纷的, 好似有无数只乌鸦在她的耳 边叫着, 她也不听冯铁城的, 一句话也不说便要往里硬闯, 冯铁城当即派了两个卫戍封了楼 梯口,道:“林小姐, 我们是奉命行事, 请不要为难我们。”
郭绍伦当场大怒道:“冯铁城你找死,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冯铁城平淡地回过头来, 看 看郭绍伦, 道:“我是奉命行事,有什么不敢!”
就在此时, 就听得楼上“砰”的一声枪响, 刹那间, 林杭景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跌跌撞 撞地便往楼上冲去, 那两个卫戍却是一闪, 就让她上去了, 冯铁城和郭绍伦对视一眼, 再没 说什么, 而林杭景一路奔到了包厢, 拉开门就冲了进去,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包厢中间的牧子 正, 一身流氓短打扮, 歪拿着驳壳枪, 竟是一脸惊愕地看着前面, 她惊骇地回过头去, 却看 到萧北辰倒在地上, 手捂着左肩,便有汩汩的血从他的手指缝间流出来。
林杭景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三魂走了七魄,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她什么也顾不得, 只 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便扑到了萧北辰身边去, 挡在了牧子正的枪口前, 一脸惊惶的惨白, 脱 口喊道:“牧子正, 你不能杀他!”
牧子正整个人都懵住了, 怔怔地看着林杭景,万万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刻遇着了她, 就听 得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是冯铁城带着卫戍冲上来, 枪口全冲向了牧子正, 咔嚓拉开保险 就要放枪, 萧北辰忍着伤口的疼痛,竭力喊道:“把枪放下!”
那一声传下去, 让那些卫戍全都怔住, 只把枪口对着牧子正, 也不敢乱来, 郭绍伦和冯 铁城也被萧北辰一句话僵在那, 萧北辰喘着气,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忍痛说道:“是我让 他开的枪, 放他走。”林杭景惊骇地回头看萧北辰, 萧北辰的左肩血流如注, 脸色渐渐灰败, 迎着她的眼瞳,急喘着道:“只要你不再恨我, 就算是死了……我也愿意。”
林杭景的眼泪就往外涌, 牧子正呆了片刻, 声音却传过来,“杭景, 你过来, 我带你走。” 他的目光停留在林杭景的身上, 又道:“杭景,我现在有钱了, 有洪福生和扶桑人支持我, 我什么都有,我可以保护你, 萧北辰他奈何不了我。”
林杭景转过头去, 看着站在包厢里的牧子正, 她默默地看着他, 便有两行泪从她的脸上 滚下来, 那是她最初的爱, 才刚刚开始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爱, 她把她最纯真的爱给予了他, 一个风筝行的单纯小伙计,笑起来双眼如黑曜石般明亮, 可转眼间,竟是这样的物是人非, 沧海桑田,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林杭景, 那个快乐的与他一起放风筝的林杭景, 那个真的
以为他可以带她回上海的林杭景, 现在的她有一个叫林南归的可怜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她的 全部。
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萧北辰!
原来飞得再高的风筝,也要被风筝线束缚着,这就是她的命, 她再也逃不掉了。
牧子正看着林杭景, 她的脸上含着无限的悲戚和绝望,只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话,“牧 子正, 我已经不能跟你走了。”牧子正眼眸无声地一黯, 声音一片绝望, “走就走, 不走就不 走,什么叫已经不能,难道……你变了心了? ”
眼泪从林杭景的眼眸里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她凝望着牧子正, 心痛如绞, 终于还是慢慢 地转过头去, 颤抖着道: “萧北辰,如果你不想再让我恨你,就要让他活着。”
萧北辰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肩, 看着她的眼睛, 低声道:“好,我保证。”
牧子正呆呆地看了看林杭景,她的眼泪只往下流着, 说,“牧子正, 你快走。”牧子正看 着他们两人的样子, 却仿佛顿悟了,别过头去,眼里是淬着痛的,冷冷道:“好, 我知道你 如今心里也没有我了,枉我还记挂着你,我们还真是白认识了一场。”他转身便要走,那些 卫戍还要拦他, 就听得萧北辰一声,“让他走。”冯铁城道:“总司令,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萧北辰怒道:“废话少说!”冯铁城无奈, 挥了挥手, 卫戍便让了道, 牧子正头也不回地扬长 而去。
林杭景眼睁睁地看着牧子正离开, 剜心一样, 泪如雨下, 手里却是一片温热, 她怔怔地 回过头来, 看着萧北辰吃力地握住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伤口上的血, 此刻, 只紧紧地 握住了她,咬牙强忍着伤口的灼烧疼痛,乌瞳如墨, 低低地说了一句,“我……真没想到, 你会扑到我这里……”
萧北辰那一句没说完, 便是一阵气喘, 胸口竟是一阵欣喜若狂的激荡, 那种深入骨髓的 喜悦冲击远比伤口的痛更让人支撑不住, 他眼前忽地一黑, 便晕了过去, 只是那紧握着林杭 景的手,却丝毫未松。
林杭景看着萧北辰面色灰败, 竟昏厥过去, 她的手上都是他温热的血, 刹那间被吓得脸 色雪白,魂飞魄散, 惊叫了一声,“三哥!”
牧子正一路出了如意楼, 叫了一辆黄包车, 便径往洪家花园去, 才走到一条寂静的街道, 那黄包车夫却停了下来,牧子正看看周围,道:“这还没到呢。”那黄包车夫却是一声冷笑, 道:“的确是到了, 你下来看看。”牧子正一句话也不说, 拿出自己的驳壳枪对那车夫抬手就 是一枪, 却一枪打到了一旁的树上去, 他从车上跳下来, 当即破口大骂,“老子就他妈知道, 这枪被人动了手脚, 我上了萧北辰的当!”
一辆军用汽车已经停在了街道的中间, 另有十数名背枪的卫戍围了上来, 牧子正左右看 了看,心下虽寒,却还是硬撑着一声冷笑,“杀了我, 你们就不怕洪老爷子找你们算帐,我 可是老爷子身边的第一红人。”
那军用汽车的车窗便缓缓地放下来, 一个约三十岁左右的俊雅男子坐在车内, 正是颖军 的特务处处长叶盛昌,他笑道:“咱们总司令说了, 你替扶桑人办事,人人得而诛之,如今 洪老爷子家里养出你这么个汉奸,我们就该当替他清理门户。”
牧子正刹那间冷汗湿透了脊背,“萧北辰他……他算计我……”
叶盛昌笑道: “总司令还说谢你刚刚的成全,让他抱得佳人归, 就索性给你个痛快, 如 今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旁的也没什么好说了。”他只把手一扬,那些侍从便对着站在中间的 牧子正举起了枪,牧子正无处可逃,转头凄厉地大喊了一声,“杭景, 救我——”接着,便 是那一阵乱枪扫射, 让整条寂静的街道,如放了鞭炮一般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