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了秋, 南北对峙局面竟然有了缓解的局面, 原南面中央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牟林 森宣布下野, 新上任的中央政府主席楚文甫为缓解南面反对内战的民怨情绪, 先停止了中央 政府对颖军各线的火力攻击, 后连拍六份电报给颖军军团长萧北辰, 表示颖军应宣布归顺中 央, 遵从中央宪法, 促成南北统一, 方可抵御外侵, 千秋功业, 唯此为大, 然这样一来, 却
恰恰将民怨的矛头转向了北面颖军,在此风口浪尖上, 扶桑派出的代表佐藤先生到了北新, 声称与萧北辰有事商议。
萧北辰便称病不出, 一方面派了许子俊, 莫伟毅出马陪这位公使代表每日游玩, 灯红酒 绿, 依红偎翠地招待着, 另一方面连日留在北大营里, 与幕僚之首余白老先生并一些亲信将 领研究对策, 这一日计议方定, 秘书长孔祖清准备拟回复中央政府的电报,萧北辰满面轻松, 转头对秘书长孔祖清道:“你也不必文绉绉回那只老狐狸,没什么可客气的,只需回他二十 四个字,归顺难从, 联合可议,抵御外侵,军人之命,颖军易帜,绝无可能!”
孔祖清领了命, 便出去拟电报,一旁的余白老先生叼着烟斗,慢悠悠地道:“那扶桑公 使,又该如何对待? ”
萧北辰看着桌面上的军事地图,闻听此言,抬起头来笑道:“就让许子俊,莫伟毅陪着 去,看他能熬得几日,余老先生这几日跟着我也累坏了,回去歇歇吧。”
余老先生呵呵地笑着, 道:“我是家有河东狮, 不回可不行。”他吸了口烟, 又笑着看萧 北辰,“这几日听闻三少好事将近,不知到时我老头子能否去讨你一杯喜酒喝?”
萧北辰笑道:“余伯伯说哪里话,我还指望着余伯伯当证婚人呢。”
余白点点头, 捋着胡子呵呵地笑起来, 一旁的侍卫官走进来, 手里拿着件雨衣, 说外面 雨很大, 但已经准备好了车子, 余白老先生便告辞跟了侍卫官出去, 萧北辰独个留在办公室 内, 拿着钢笔在军事地图上画了画, 忽然微微一笑, 顿了片刻, 便放下笔, 抬起头来便对着 外面喊道:“郭绍伦。”
副官郭绍伦走进来, 萧北辰放下笔, 道:“回花汀州。”郭绍伦忙拿了一件荷叶绿的军用 雨衣过来给他披上, 萧北辰系紧颈间的扣子,便走了出去。
淅淅沥沥的秋雨整整下了一天,到了傍晚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萧北辰回到花汀州, 早有侍卫走上来接了雨衣, 他待要上楼, 却见大丫头云艺领着几个 下人满脸难色地走上来,犹豫了半天才道:“三少爷,林姑娘不在楼上。”
萧北辰心中一惊,“什么?”
云艺把手指向了后面的花园,一脸为难的样子,“林姑娘在后面的花园里, 我们谁也近 不得,就那么被雨淋着,倒好像是成心作践自己的身体似的,直在那儿坐了一个下午了。”
雨水打在那桂花树上, 树叶悉悉簌簌地响着, 片片洁白的桂花瓣落在泥地里, 早就没了 颜色, 花落自会又花开, 花开自有落花来, 醒也迟, 梦也迟, 一朝风雨满秋池, 却是一片疏 雨轻烟。
林杭景静静地坐在藤椅上, 衣衫被雨水打得凉薄, 她只望着那桂花树, 桂花树的枝杈上 横亘着小小的喜鹊巢, 大喜鹊叽叽喳喳地趴在窝边, 张开翅膀护卫着巢里的小鸟儿, 如此的 护子情切, 她心中刺痛,竟流下两行泪来。
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 眼看着那雨越下越急, 打得树叶哗哗作响,然她身上却无半 滴雨落下, 她回过神来, 缓缓地抬起头来, 却是一怔, 头顶上竟是打着一只雨伞, 为她遮风 挡雨,她循着那把伞转过头去,略微散乱的眼珠只轻轻地动了动。
萧北辰将伞整个撑在她的头顶上,自己站在伞外面, 那越来越大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 却不知是就这样淋了多久, 浑身都湿透了, 雨水一行行地从他军帽的边沿流下来, 那磊落分 明的面孔上却是分外安静的。
林杭景默默地凝望了他片刻, 终于缓缓地转过头去, 凝看着那雨中的桂花树, 她的手指 慢慢地捏住, 下了最后的决定, 那夹在风雨中的声音却是低不可闻, 飞蛾扑火般的绝望无力, 还有最后一丝认命。
“萧北辰, 就当这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早上十点钟光景, 正是大帅府里忙碌的时候, 四姑娘萧书仪穿着双描金木屐踢踢踏踏地 从楼上走下来, 听着七姨正在楼下吩咐着,“萧安, 你带几个人,把那红木提盒里的东西送 到花汀州去,还有,这些书都是林姑娘平日里爱看的,全都给她带过去, 别忘了告诉老三, 我派给他的那个厨子,南方小菜做得正经不错, 杭景定是喜欢吃的。”
萧书仪忙走下来,看着二姐书玉也在, 她便直接对七姨道:“你们这是要去花汀州吗? 那我也去。”
七姨回头,看到萧书仪,笑道:“你还敢去花汀州? 你上次闹得那事儿还不够, 你就不 怕你三哥找你算账。”
萧书仪把头一扬,“算账就算账,谁怕谁!”
七姨道:“你呀, 也就仗着和老三都是太太生的,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太太死得早, 你三哥心疼你, 你才敢这么跟他闹, 别的不说, 你看你大姐, 二姐, 外加你五弟、六弟, 哪 个敢跟老三这么闹腾的, 你趁早消停消停, 就当体恤体恤你三哥心疼你这么多年, 别去搅和 了啊,哪有待嫁的姑娘还这么大火气的。”
萧书仪被说了个脸红, 却是一扬头, 道:“他那事儿做的就是不对, 我就看不过去。”七 姨一笑,也不跟她辩,一旁的二姐萧书玉滴溜滴溜地转着手里的秋扇,笑道:“我听云艺说 了, 老三和杭景这半个月都没什么事儿,林姑娘也有了笑脸了, 两个人也算是个相敬如宾, 瞧这情形, 杭景是死心塌地做咱们萧家的人了。”
“杭景这孩子, 是个外柔内刚的,”七姨对萧书玉笑道:“她自个儿也有主意, 我看还是 什么时候等老三真真的登堂入室了,咱们再说这话。”
萧书仪愣住,道:“什么登堂入室?”
七姨回过头来, 拿着帕子在萧书仪的脸上一晃,笑道:“你这姑娘家真是什么话都好意 思跟着问, 我倒不知道什么叫做个登堂入室, 你要是那么想知道, 只等着问你那柯家小女婿 去。”
萧书仪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乖乖地住了嘴, 转头便跑了出去。
这边花汀州别墅里, 萧北辰才刚刚从书房里出来, 就看到云艺带着几个下人正忙着搬书 呢,忙忙乎乎地楼上楼下一趟又一趟, 便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云艺忙笑道:“是七夫人送来的一些书籍,说是林姑娘平日里最爱看的,林姑娘这会儿 正带着人在楼上收拾书格子呢,就恐怕这些书, 那些书格子都放不下。”
萧北辰朝着楼上看了一眼, 笑道:“那就把楼上里面那间小客厅改成书房也就是了,你 们先搬着, 我去看看。”
他上了楼, 见那主卧室的门半开着, 林杭景穿着个粉底白边束腰连衣裙, 洁白宽大的喇 叭花袖口, 长发也束起来,那眉眼好似孩子一般, 清澈灵透极了, 这会儿正往格子上排书, 一旁是小丫头秀儿捧了书给她,她只一看就笑道:“这是一本俄国翻译过来的童话书,还是 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买给我的,你识字吗?”秀儿摇摇头,林杭景便摸摸她的头,道:“那 等空闲了, 我讲给你听。”
秀儿点头, 转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萧北辰, 忙忙地叫道:“三少爷。”萧北辰便推门走了 进去, 林杭景也没说什么, 只把那些书继续摆到格子上去, 秀儿眼珠一转, 把自己手里的书 放在桌子上, 悄悄地退出去, 萧北辰走到桌前, 看着她一本一本地收拾那些书, 他随手翻了 翻秀儿刚才放下的书,趁着林杭景回过头来的那一瞬,笑道:“我也不识字,你什么时候空 闲了,也讲给我听听。”
林杭景的手顿住,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他深邃的眼里有着隐隐的笑意,她低头道:“我 才不讲,你这是故意笑话我呢。”
萧北辰一笑,说,“哎,你这人怎么胡说呢,我怎么笑话你了。”
林杭景也不看他那深邃的眉眼,只回过头去往格子上排书,低声道:“谁不知道你中国 话也会,俄国话也会,这会跟我说你不识字,可不就是笑话我。”
萧北辰笑道:“那我也教你俄国话, Красивая девушка。”
林杭景也不管他那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只静静道:“我不学。”
萧北辰笑着问,“为什么?”
林杭景默了片刻,才轻轻道:“小时候我母亲给我请过英文老师的, 因我父亲说,中国 话还没学明白呢,学什么英国话,回头学的不中不洋,万一话都不会说了,可怎么办!”
她说的平平静静的, 却让萧北辰觉得分外好笑, 竟大笑起来, 伸出手来帮着林杭景摆书, 林杭景看他只是乱翻,忙道:“别乱了, 我这可是有序的。”萧北辰笑了一笑,道:“怎么个 序法?你给我讲讲。”她知道他故意逗着她说话,也不搭理他,只是那面颊微微地红了红, 书也不摆了, 转身走到沙发一侧的小茶几旁去倒水, 萧北辰忙跟上去, 替她拿了茶壶倒了一 杯水, 送到她的面前。
林杭景便站在那里, 也不接他手里的水杯, 把头微微地一低, 就要转身, 萧北辰便一手 拉住她,把水杯送到她的手里, 笑道:“你看, 你还会不会算这帐了, 你这跟我怄气,倒把 自己渴着了,这不吃亏了吗? ”
林杭景握着那水杯,也不说话, 眼圈却是不禁红了, 萧北辰便微微地笑道: “我给你出 个好主意, 我要是你, 就把自己养的好好的, 每天都精精神神的, 这样才有力气跟我闹腾是 不是?”
林杭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默然道:“谁跟你闹腾了。”
萧北辰听得她那么一句,又走到她面前去,眉宇间都是温柔的笑意, 道: “既然说是不 闹腾, 那你就是饶了我了? ”
林杭景握着水杯的手指一动,抬起头来看着他, 眼瞳晶莹剔透犹如水珠一般, 那样的目 光让他的心中情不自禁地发虚, 她却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垂下了眼眸, 默默地端着手里的水 杯喝水, 那一口水还没有喝下去, 就见两行泪从她的眼眸里溢出, 顺着洁白的面颊缓缓滑落, 那样的情形, 不语亦伤。
萧北辰眼眸一黯, 伸手来握住了她端着水杯的手, 道:“你别哭。”他那一句话才落, 就 见一滴泪从林杭景的眼眸里掉落,“啪”地一下落入了水杯里,他心中一阵抽紧,紧紧地攥 了她的手, 柔声道: “是我不对,我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行不行? ”
林杭景低着头, 一语不发地从他的手里挣自己的手, 眼泪一行行地滚落,他真怕她的眼
泪, 那些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便仿佛是滚热的火种烫到他的心里去,让他心里堵的难受,他 一把将她抱到自己的怀里, 她抿唇哭着, 伸手就要去推他,只听得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 句:“是我对不起你, 你有什么怨气都冲着我来,别怄着自己。”
水杯从她的手里落下, 落在绵软的地毯上, 水珠浸入地毯里, 她的眼泪却是无论如何也 止不住, 他只是抱着她, 默默地听着她的哭声, 直等到她哭累了, 哭得缓不过气来, 靠在他 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抽噎起来……
萧北辰这才笑道:“这可别再哭了,回头哭肿了眼睛,七姨看见了又说我欺负你,再来 跟我拼一次命,我就不用活着了。”
林杭景哭了半天, 抽抽噎噎的还没缓过气来, 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略低了头把他 一推,道:“我不听你说这些……”萧北辰便笑着攥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 去,柔声哄道:“你不愿意听,那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从今以后,你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只要林妹妹少掉几颗金豆,就算是成全我了。”
林杭景就从他的手里抽自己的手, 却也抽不出, 她抿着嘴唇, 不作声地把眼眸一垂, 乌 黑的眼睫毛还是湿漉漉的, 萧北辰把她柔软的小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 凝望着她清澈的眉眼,
也不说话, 只是深邃的黑眸里漾的,全都是温柔的笑意。
那主卧室的门被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大丫头云艺站在门外, 朝着里面看了一眼, 看到 二人这样的情形, 忙转过身来, 对着那几个正搬书上来的下人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都先下去, 她自己也不敢走进去打扰了他们两个, 只是偷偷地地笑了笑, 这才悄悄地关上那扇门, 轻手 轻脚地下楼去了。
这一日下午, 莫伟毅与许子俊便到了花汀州, 因这半个月的时间, 他们两个被萧北辰派 去陪那扶桑公使, 整日里只在那北新城的花花世界里徜徉, 饶是许子俊是个天生的玩乐高手, 也是应付不下去了, 外加那扶桑公使极难对付, 他们两个人只是叫苦不迭, 稍偷个空, 就奔 了萧北辰这里诉苦。
萧北辰听着他二人的叙述, 许子俊一面喝茶一面道:“我们兄弟二人是撑不下去了,什 么电影明星, 戏曲名角都给请过去了, 什么招都用尽了, 现在那公使只说要见你, 莫伟毅说 你病着,病名都换了好几个了,萧三哥,你要是再不出马,我们可就往绝症上编排了。”
萧北辰哈哈大笑,倒是漫不经心道:“那就见见去吧,我倒要看看这扶桑人要弄一套什 么说辞给我。”
莫伟毅和许子俊都松了口气, 只在楼下大厅里等他上楼换好戎装下来, 许子俊这几日被 那扶桑公使折磨狠了,看着萧北辰终于走下来,喜不自禁,更是口无遮拦,“萧三哥这一出 马,顶得上一堆戏园子里的姑娘。”
一句话说得萧北辰僵在了大厅里,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转头看着许子俊,就要发作, 却看到许子俊只睁个大眼发怔,竟是看着他身后,就连一旁的莫伟毅也没了声音。
萧北辰转头, 却是林杭景带着秀儿从花园里采了花回来, 秀儿抱着个斗彩花瓶, 杭景的 手里拿着几只清雅素净的蝴蝶兰, 才走进大厅, 就见了他们三个人, 只把头一低, 就要回避, 许子俊打了个愣,竟然张口道:
“嫂子,你别误会了,萧三哥没去捧戏子。”
林杭景吃了一惊, 回过头来看着许子俊, 实在猜不透他想要说什么, 萧北辰脸色都变了, “啪”的一下把佩戴的皮带上的枪套给按开了, 就要拔枪, 莫伟毅忍住笑, 上前来拉过许子 俊, 道:“你快闭上你的嘴, 一会儿惹恼了萧三哥, 有你好受的。”他转头看着萧北辰, 笑道: “那扶桑公使抱怨语言不通……”
莫伟毅还没有把话说完, 萧北辰闻听此话, 却是一笑, 道“那就跟这位公使先生说, 我 萧北辰中国话还没学明白呢, 学什么扶桑话, 万一学得不中不洋, 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怎么 办!”
林杭景正往外面走, 听到萧北辰这话, 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萧北辰就等着她这一回头, 这会迎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之下, 他一双黑瞳里染着明亮的笑意, 温存无限, 林杭景垂下 那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嘴角扬起一抹温婉的弧度。
那样柔情似水的一个垂眸, 却如温暖的熏风, 透过眉眼的传递, 直吹到他的心里去, 便 是有漫天阴翳, 些许疑惑, 也在那一瞬散的无影无踪, 云开月明, 让他在那样的美中彻底地 沉醉下去了。
萧北辰这一去, 直到晚上才回来, 进了大厅也顾不得脱那宽大的黑色军氅, 便对着迎面 走上来的云艺道:“林姑娘睡了吗?”
云艺是个玲珑心肝的,看着这半个月来萧北辰和林杭景的关系日渐亲密, 正是要讨个好, 因信口道:“林姑娘刚还问三少爷回来了没?我就说还没回来,林姑娘就捡了本书看,瞧那 样子,是要等三少爷回来才歇息呢。”
萧北辰微微一笑, 便要上楼,云艺笑道:“三少爷, 你这军氅还没脱呢, 这都进了屋了,
多热啊。”萧北辰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军氅,这才觉得热,忙解了颈间的扣子,将军氅脱下来 交给云艺, 走上楼去。
他才走到林杭景的房门前,正巧小丫头秀儿才推了门从主卧室里走出来, 见到萧北辰, 刚要作揖, 萧北辰却示意她安静, 自己用手扶了那门把, 朝着主卧室里看去, 林杭景却坐在 罩着粉红色灯罩的台灯下, 静静地看书, 一旁的架子上摆放着一只绿釉堆漆瓷花瓶, 花瓶里 插着几只蝴蝶兰, 那清雅素白的花瓣映衬着她洁白如雪的面孔, 那样的柔美, 却衬的她整个 人都是薄如蝉翼的, 脆弱的透明。
萧北辰无声地凝望了她片刻, 她察觉到了, 抬起那一双清眸来, 竟是看到站在门边的萧 北辰, 她面颊顿时微微一红, 轻声道:“你怎么也不说句话?悄无声息的。”萧北辰走上前来, 只轻声笑道: “突然想起一句话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林杭景知道那是诗经里的句子, 其中之意她也是明白的, 一时间面颊洇红, 转头看了一 眼那摆在旁边的蝴蝶兰, 低声道:“净胡说, 这又不是桃花。”
萧北辰微微一笑,道:“什么花都没你好看。”
林杭景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那玉般莹润的面颊上却是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乌黑的长 睫毛微微扬起,倒好像是嗔怒的样子,“你今天平白无故的,学我父亲说话。”
萧北辰看着她的样子,眼里带着笑意, 轻声道:“好,那就算我占你个便宜,下次让你 学我父亲说话也就是了。”
他这样说着, 却让林杭景想起萧大帅平日里叼个烟斗训话的样子, 忍不住就是一笑, 那 双眼眸里的光芒极是清澈的,小声道:“又胡说。”萧北辰道:“你先别笑,我给你带了样东 西回来。”
他拿出一个盒子来, 在林杭景的面前打开, 却是一对东珠耳坠, 这东珠远比珍珠晶莹透 澈,细腻圆润, 却也透着几分素雅清馨, 萧北辰将那坠子拿起来, 给她戴在耳垂上,她的 耳垂莹润洁白, 再配上那流苏般的明珠坠子, 在柔柔的灯下轻轻摇曳, 明亮剔透, 透出一股 轻盈温婉的宁静来。
萧北辰笑一笑, 面孔越发的清俊英气, 道:“都说名花倾国两相欢, 在我看来, 这下一 句该是,明珠杭景两相宜。”
林杭景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的红晕未退, 只转过头去摆弄那几只蝴蝶兰, 默 了片刻,轻声道:“你明天有没有空?”
萧北辰道:“你有事? ”
林杭景静静地凝望着那一片蝴蝶兰, 低声道:“好久没看见七姨了,还有我嬷嬷,我整 日在这里待着,心里只觉得烦腻。”
萧北辰微怔,目光在林杭景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道:“过阵子, 就是书仪的婚期了, 到时候我再带你去。”
林杭景的手指停留在那蝴蝶兰的枝叶上,回过头来看了萧北辰一眼, 那一双眼眸里透 出点点的水光, 她轻轻地垂下眸,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只含着泪低声道:“算了,我不 去了,有个什么意思。”
那话中多了几分负气的意味, 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与耳边坠下来的明珠交相辉 映,萧北辰心中不忍,知道是他愧她的,伸出手来擦干她脸上的泪珠,轻声道:“你看你这 又掉眼泪了……好吧,我明天带你去。”
她听得他那么一声, 眼睫毛轻轻地一扇, 不由的浅浅一笑,那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萧北辰只觉得那眼睫毛仿佛是在他的心上拂过一样,让他的整个心都温软起来, 他微微一笑, 柔声说道: “你倒好,哭也是你,笑也是你,我什么都由着你, 你也总得奖我点什么才好, 不然我岂不是太冤了。”
林杭景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眸光里柔情无限, 忍不住伸手来碰触她柔美的面颊, 她
随手摘下一朵蝴蝶兰塞到了他的手里,道:“你若再在这里胡缠乱缠, 我明儿就告诉七姨去, 我是奈何不了你,七姨肯定能收拾你。”
萧北辰便笑道:“你这话可是错了,若是连你也奈何不了我, 这世上竟没有能奈何我的 人了。”他顿一顿, 目光渐渐地深邃起来,看着她微扬的面孔, 忽地低头便吻在了她雪白的 面颊上,那样的猝不及防, 她一个颤栗,吓得倒退了一步,正色道: “萧北辰,如今我都认 了, 你到底还想让我怎样?那婚期还没到, 你要是敢……便是不把我当个人, 我就是死了我 也……”
“别生生死死的,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还不行么。”他打断她的话, 笑道:“我明白你的 意思,也不难为你, 但只等咱们的婚礼过了,你可不能再往外赶我了。”
林杭景转过头去,低声道:“你快出去吧。”
萧北辰看看她,见她半边脸都羞红了,道:“那我出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她点点头, 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笑一笑, 转身走到房门那里去, 转身将要关上门的时候, 忍不住又看她 一眼, 轻声道: “杭景。”杭景回过头来看他,他微微一笑, 道:“今天许子俊说的都是混话, 我可没去捧什么戏园子里的戏子。”
林杭景先是一怔,想想才知道他说的是白天的事, 再看看他唇角的笑意, 便把小扇子 般的眼睫毛微微一垂,轻抿着嘴唇,半晌方才低声道:“你去你的,我才不管呢…… ”那话 才说了一半, 又止住了, 却依然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心窝里, 萧北辰看着她的模样, 觉得 整颗心都软下去了,含着笑说了一句,“我这个人毛病多的没个数, 你还真狠心,就真的不 管我了? ”
林杭景抬起头, 看到他眼眸里深深的笑意, 这回她可是连耳根子都羞红了, 一句话也 不说,只转过头去站在那一大簇蝴蝶兰的一旁,一对明珠坠子在她莹白的面颊旁轻轻地颤动 着,美的如梦似幻一般。
他觉得心中无限快意, 终于还是关上了门, 走廊里铺着绵厚的地毯, 从粉色纱罩落地 灯照出来的光芒亦是暖暖的, 他低头看着她扔到他手里的那一枝纯白兰花,便是微微一笑, 而那么柔美的一朵蝴蝶兰,温柔地在他的手心里绽放。
第二日下午,萧北辰便带着林杭景去大帅府,林杭景坐在汽车内,看着那花汀州的大 门在自己面前打开, 抬头看去, 那门外的天空竟然是出奇的蓝, 她默默地把眼帘垂下去, 萧 北辰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便问道:“你怎么了?我看你这几日脸色都不太好。”
林杭景回过头来,却是一笑,道:“可能是昨晚上睡得不好,那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 个晚上,打在树叶上沙沙的, 总被吵着。”
萧北辰闻言笑道:“为了让你好好睡一觉,那我只能把后面花园里的那些树木花草都砍 了。”
林杭景看他一眼, 知道他是玩笑话, 只轻轻一笑道:“你若砍了它们, 我可整年都睡不 着了, 昨儿我还在园子里种了一颗桃树呢, 都说两年开花, 三年结果, 不知道是真是假?就 先等等看吧。”
萧北辰却是一怔, 看着林杭景宁静的面容, 却道:“说不定它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开花 结果。”
林杭景含嗔带笑地看他一眼,“那还不把人等老了, 连桃子都咬不动了。”
“没事儿,”萧北辰道:“我跟你一块等等看,等一辈子。”这一句话说得林杭景微微怔 住,却垂下了眼睛, 萧北辰笑着把手伸过来,握住了林杭景的手,低声道:“有一句话怎么 说来着,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的手终于可以这样平静地握住她的手,她的心轻轻地一颤, 宛如静寂的湖水漾起一 圈圈涟漪,但即便是这样, 她还是硬硬地稳住心神, 抬起眼眸来看他,笑一笑道:“快别说
了,也不怕叫人听见,多难为情啊。”
那车前座的副官郭绍伦和司机都早当了木头人,萧北辰仔细端详她微笑的样子,心中 略松,笑道:“好,只要你心中知道我要说的就好。”
那汽车开进了大帅府, 早有人通报了七姨, 萧北辰带着林杭景走进大厅, 就见金碧辉煌 的大厅里坐着不少人,七姨站起来,迎着他二人笑着说道:“这可是到了,书晴, 书玉听说 你们今儿回来,早早的就到了,偏你们来得这样迟。”
她笑着,拉起了林杭景的手,忽地嗔道:“老三,你也不会照顾人, 看看杭景都瘦成什 么样子了。”
萧北辰道:“我也瘦了,七姨没看出来? ”
二姐萧书玉抿着嘴笑道:“以前没看出来,原来我们家三少爷也会跟七姨卖乖了,这幸 好是把老五,老六送到父亲那里去了, 要不然, 他们两个一吃味,咱们家可就热闹了。”
一席话说得气氛热闹了许多, 萧书仪才从偏厅走过来, 看到萧北辰, 也不说话, 只忙忙 地上前来拉了林杭景的手,眼圈顿时红了,脱口道:“杭景,你……”
林杭景微笑,道:“我挺好的,过阵子你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我再来看你,你可就是新 娘了,我倒听说,婚礼是西式的?”
七姨看着她们两个的样子, 忙满脸喜气地插话道:“是西式的,你和老三的婚礼也是西 式的,都准备好了。”
林杭景拉着萧书仪的手,笑着说,“你看,咱们两个都有婚纱穿啦。”
那一句说得七姨放下心来, 看着微笑的萧北辰, 心里只道这可是好了, 守得云开见月明, 不枉老三的一番苦心。
这一日的晚餐,就是在大帅府里用的, 大家热热闹闹地用罢了饭,杭景见到了刘嬷嬷, 也是笑得坦然自若的模样, 看着天晚了, 萧书仪却满口喊着要与杭景下棋, 才下了几盘, 书 仪就开始赖棋, 杭景便讲要打手心, 直追打到那花阁子后面, 萧安又进来说,焰火已经准备 好了,七姨笑着叫了林杭景出来,道:“这还是书仪说的,大家好容易聚在了一块,要放焰 火热闹热闹,快随我出去看看。”
那放焰火的地方就在后面花园里, 萧府的下人都热热闹闹地忙乎着, 那焰火就在天空中 绽放, 火树银花, 璀璨耀眼, 林杭景站在七姨的身边, 默默地看着, 忽觉得微微有点冷, 她 略低下头来, 一瞥眼看到了萧北辰, 他却是一直看着她, 深邃幽黑的眼眸里映着那焰火的光, 亮若星辰, 暖如春风。
林杭景却是不好意思地掉转了目光, 只是那被烟火照耀的面孔艳若桃花, 美不可言, 如 梦似幻,她抬起头来仰望着夜空,萧北辰微微一笑, 转过头去和她同样看着焰火。
就在这样的热闹间, 忽听得萧书仪一声惊呼,“啊呀, 我的衣服着火了。”却原来她是太 顽皮,和那些下人一起放焰火,谁料点着了那身洋装衣裙,直把七姨吓得面色雪白,喊道: “快灭火, 快灭火。”众人围簇上去, 也有跑去拎水的, 刹那间乱成一团, 那火苗不是很大, 只轻轻一压, 也就灭了,虚惊一场,萧北辰细细地察看书仪, 也没有受伤, 只是衣服算是毁 了, 书仪还拉着萧北辰就是不松手, 不住地满口喊腿疼, 叫唤了半天, 七姨吓得脸色难看, 扯着萧书仪道:“你这个愣丫头,这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萧北辰看萧书仪没什么事, 才松了口气, 抬起头来要去看一个人, 却下一子怔在了那里, 目光顿时一空,心中猛沉,手足冰凉。
就在此时, 夜空中传来“轰”的一声。
又一朵焰火在天空中绽放,却也是一刹那的明亮,就在转瞬间, 也就逝了……
凌晨时分, 花汀州别墅下的侍卫室内, 电灯雪亮, 郭绍伦两眼通红地听着回报, 北新城 内各交通线都布了岗哨,严加守卫, 街面上设了封锁线, 沿途检查, 警察厅连夜出动, 挨家 挨户的彻查。
侍卫长绍振鹏忙乎了半宿, 这会才歇了下,在侍卫室内喝了口茶,道:“这林姑娘走的 太蹊跷, 据说是大帅府的四姑娘安排的, 真应了那一句家贼难防, 也不知道四姑娘是怎么做 的, 只那么一会儿, 人就不见了,连林姑娘那个嬷嬷也没影了, 这会儿大帅府也是不消停, 无论七夫人怎么问, 四姑娘就是不开口,你说这可怎么办?”
郭绍伦道:“还能怎么办?找啊,说什么都得给找回来,你看军团长都气成什么样了, 找不回她, 你跟我都别想顺当!”
那一席话说得绍振鹏噤了声, 忙忙地拿了武装带和枪走出去, 道:“她跑是跑不出去了, 我就不信把北新城翻个底朝天,还找不出这么一个人儿来!”
郭绍伦也站起来, 直奔萧北辰的书房, 那书房的门却是虚掩的, 他顺着缝隙朝里面看了 一眼, 看到萧北辰笔挺地站在那落地钟前, 因是背对着, 所以看不清萧北辰的表情, 只见他 忽地把手攥成个拳头,就砸到了那落地钟的玻璃门上,“咔嚓”一声响,刹那间一地的碎玻 璃片, 萧北辰还往上砸, 把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只往那些呲出来的玻璃碎片上撞去, 郭绍伦 骤然一惊,推开门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了萧北辰鲜血如注的拳头,连声喊道:“军团长!人 总会找到的! 总会找到的!”
那接连几日, 北新城内, 层层封锁, 交通沿线都是颖军的岗哨, 北新城内的老百姓还以 为是战事将近, 都紧张起来, 恰逢秋雨连绵, 只是不停, 整个北新城的氛围倒是和那天空接 近,阴沉沉的令人惶惶。
警察厅除了英国人开设的女修道院不能擅入之外,把个北新城都查了个便,无论是旅馆, 饭店还是民宅, 连日搜寻都不见结果, 郭绍伦又带着警卫连的人强查了女修道院, 把个女修 道院院长泰瑞莎修女气的了不得, 直说要去使馆抗议, 郭绍伦不便于做得太过分, 看差不多 了也就撤兵出来, 却也激怒了英国领事馆的人, 竟给女修道院增了兵, 雷厉风行的封锁外加 莫名其妙的彻查, 直闹得北新城将近一个月不得安宁, 如此这般, 终于激怒了北苑大学的大 学生, 纷纷走上街头抗议示威, 一时之间, 北新城内风起云涌, 南方中央政府趁此机会, 增 加了西线兵力,连着进攻了几次,战局骤然吃紧。
颖军内部, 更是议论纷纷, 诸多颖军元老便多了不满之词, 有倚老卖老的, 只说萧北辰 要犯混, 他们要拍了电报找大帅理论去, 莫伟毅和许子俊连到了花汀州几次, 都看不见萧北 辰,许子俊是个急性的,怒极了便在大厅里破口大骂,却也无果。
郭绍伦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眼看着这都快一个月了, 人是无论如何找不 到了, 唯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终于叫了人去大帅府里请七夫人, 不到两个钟头, 就听得花 汀州外面小汽车的喇叭响,却是七夫人冒着大雨到了。
郭绍伦忙迎上去,七夫人披着件雨衣, 一手扯着萧书仪走进来, 一进来就把雨衣脱下, 道:“老三在哪? ”郭绍伦忙接了雨衣, 道:“在书房里。”七姨回头拉了萧书仪一把,脸上 含着怒,说,“走,你去跟你三哥说。”萧书仪却还是一脸不服气,“我又没做错, 哪有人家 想走强留着人家的,你都不知道杭景有多少恨, 三哥做事也太霸道了些, 他就是对不起杭景。”
七姨只气得发怔,却也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四姑娘,你是不是要活活逼死你三哥才 甘心?”
书仪道:“我只讲个理字,那风筝行的小伙计又招谁惹谁了,三哥就把他给……”她话 没说完, 就挨了七姨照脸一巴掌, 这也是这一个月来, 七姨第一次打她, 萧书仪捂住脸, 当 场怒道:“你凭什么打我?我做错什么了?!”
七姨也不多言, 拉着萧书仪就往萧北辰的书房走, 萧书仪一路上别别扭扭, 却也挣不过
七姨, 七姨把那书房的门一推, 便走了进去, 见到萧北辰坐在那沙发椅上, 满脸颓沮, 他转 过头来看到走进来的七姨和萧书仪, 那眼睛却布满了血丝, 右手无力地垂着, 手上缠着一层 层纱布,也是血迹斑斑。
萧书仪只是一怔, 七姨却已经心疼地落下泪来, 急步走上前来捧着萧北辰的右手, 含着 泪道:“老三, 你走火入魔了, 这是干什么呀?!”萧北辰只沉默着, 目光在萧书仪的脸上扫 过,又转过头来,看着那窗外哗哗的大雨。
七姨回过头来等着萧书仪, 道:“四姑娘,你长了心没有?你看你三哥都什么样了,你 还不说出杭景的去向。”萧书仪早被萧北辰的样子惊得眼泪往下流, 这会儿“扑通”一下跪 在了地上,哭着说道:“我真不知道杭景现在去哪了,她只说让我帮她逃出去, 我就帮她这 个忙, 她第一天晚上其实没走, 人还在府里, 就在我的地方藏着, 两天后我安排的车让她走 的,真的就是这样……”萧书仪哭着, 低着头从身上取出一页信笺来,“杭景只留下这一封 信来,原说让我一个月后再交给七姨……”
她那一句话说出来, 更把七姨急得什么似的,慌道:“原来还有封信,四姑娘, 这都什 么时候了, 你还藏着掖着呢, 快点拿出来念。”
萧书仪眼看着萧北辰沉默犹如石雕泥塑一般, 忙擦干了泪展开杭景留下的那封信, 一字 一句地念下去:
“七姨尊鉴:萧氏官邸,不辞而别, 累七姨担惊, 府内纷扰,实杭景之罪也, 如此出 走委实不恭,思忖再三,遂留书信一封,交与四姐转达,以作临别之言矣。
提笔至此, 心中酸涩, 杭景虽一介弱女, 然生于书香世家, 自小即知天理人伦,礼仪廉 耻, 亦知流水落花, 岂能强求, 南北千里相隔, 两心何论生死, 琴瑟空鸣自成恨, 此情此境 实难为, 到如今万事皆休泪已尽, 花自飘零水自流, 此去纵孑然一身, 遇风雨波折, 亦命中 所定,杭景无悔。
念杭景十五岁寄身帅府,伯父犹若慈父,七姨视同己出,四年如一日,呵护关爱备至, 大姐, 二姐, 四姐, 姊妹情深, 五弟六弟, 天真可爱, 亦视杭景如亲, 萧府四年收留, 抚育 之恩, 杭景铭记于心, 来生衔草结环,亦当报之 。今此一别, 望七姨毋再以杭景为念, 言 尽泪落,临别再拜,遥祝健康! 林杭景谨禀。”
那一封信读下来, 字字句句中的决绝之意, 削金断玉一般, 硬生生地敲着人心, 萧书仪 已是泣不成声, 七姨拿着帕子不住地拭泪,半晌才哽咽着说出一句话来,“老三, 你怎么就…… 杭景这样倔的性子, 你也敢胡来, ……到如今可怎么办好? ”
萧北辰坐在椅子上, 听得萧书仪念完最后一句, 却慢慢地转过头来, 看着跪在地上的萧 书仪, 那目光透着深邃的黯然, 萧书仪扔掉信纸, 心痛如绞, 扑上前来抱着萧北辰的腿不住 哭道:“三哥,三哥,我错了,三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你打死我,我也 不怨你。”
萧北辰放在一侧的右手一点点地攥紧, 攥得死紧死紧的, 那手背上还没有痊愈的伤口迸 裂开来, 纱布上又是一层血迹洇出来, 七姨只吓得连声叫着,“老三, 老三, 快松手。”萧北 辰却是不说话, 只看着哭泣的萧书仪, 这样默看了半晌, 他将自己的左手伸出, 在萧书仪的 肩头上无声地按了按,还是什么也没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房去。
萧书仪反而哭得更凶,看着萧北辰起身离开, 她跪在地上口口声声叫喊着“三哥, 三 哥……”,眼泪直往下掉,七姨拿着帕子擦泪,看着萧书仪的样子, 上前来扶了她一把,到 底是上火, 忍不住怨道:“四姑娘,你就造孽吧你!”
主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 那卧室里的一切摆设都如最初, 没有半点改变, 只是安静极 了, 从她走后, 他就没有让别人走进来过, 这里的一切, 还都残存着她的气息, 那摆放在格
子上的绿釉堆漆瓷花瓶里插着的蝴蝶兰却已经干枯了,片片花瓣落下来, 泛出干涩的黄。
萧北辰伸出手来捡起那架子上的一片焦黄干硬的花瓣, 那花瓣失去了水分, 脆脆的摊在 他的手心里,他的眼瞳一片沉寂, 只想起那个晚上, 她站在蝴蝶兰前微笑的面庞, 柔情似水 的模样, 如今想来, 却是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口上, 他慢慢地攥紧那干枯的花瓣, 任那花瓣碎 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地喃道:
“你骗我, 原来你费尽了心力, 想尽了办法, 只不过是为了骗我, 我却真的信了你…… 我信了你……两心何论生死……好一句两心何论生死……”
他心口震痛, 摊开手心, 那碎掉的花瓣从他的指缝间落下来, 好似化成了灰, 一切都成 了灰, 就好像他抓不住她, 怎么努力都抓不住她, 她的心也已经化成了灰, 她说她恨他, 原 来是这样的恨,这样的决绝!
那花瓶的一侧, 就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他的目光微微地动了动, 拿起那盒子, 打 开, 果然看到那一对明珠坠子摆在里面, 依然是莹润夺目, 璀璨耀眼, 宛如晶莹的泪滴, 她 还了他这对明珠,好一场还君明珠,到头来他还是一场空,却是做了一场梦,一场镜中花, 水中月般的美梦。
那个傍晚的雨下得特别大。
郭绍伦看着萧北辰从楼上走下来,他慌忙跟上去, 一旁的七姨和四姑娘也迎上来, 萧北 辰的目光却好似是空的, 谁也看不到, 他只朝着那大厅外走去, 秋雨刺骨, 郭绍伦忙拿着军 氅和雨衣走过来,却被他一挥手制止了,七姨心疼得眼泪一行行,一迭声地直叫着他,“老 三,老三……”
萧北辰默默地走到雨中, 一步步地走到那花园子里, 大雨浇透了他, 紧紧攥住的右手兀 自往下流着混着血的红色雨水,花园里风雨萧瑟,他只慢慢地站住,笔直地站立在大雨中, 在他的面前,那一颗小小的桃苗在冰冷的雨水中摇晃着。
他的眼前浮现她唇角含笑的样子,那样的美,她对他说,这桃苗两年开花,三年结果, 就先等等看吧, 他现在才明白, 她只不过是为了骗他, 为了消除他的防备之心, 他真的上当, 要说和她一起等一辈子, 说什么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说什么死生契阔, 与子成说, 他早该 知道, 以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 怎么可能轻易忍得下那一种委屈,是他妄想了, 他小 看了她, 在她的面前, 他只不过是个意乱情迷的傻子。
大雨凄清刺骨。
萧北辰站在雨中, 低下头去, 慢慢地张开右手, 那一对明珠坠子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 心里, 被混着他的血的雨水浸泡着, 晶晶亮亮的泪珠一般, 他只是看着, 满是血丝的眼睛里 有着悲伤的绝望,唇角,却慢慢地浮出一抹无力的苦涩笑容。
南北千里相隔,两心何论生死,琴瑟空鸣自成恨,此情此境实难为。 如今只是梦一场。
风雨凄清, 刺骨透心,庭院深锁,寂寞梧桐,却是聚散苦匆匆,还君明珠, 此恨无穷, 落花犹在, 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