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区郊外的古董店里，鎏金珐琅自鸣钟的秒针接近“12”，底部的海波纹涌动起来，仿佛大海翻滚，一条雕刻精美的人鱼从礁石后露出身体。三点半，栩栩如生的人鱼开始动人地咏唱。

    好听，但很假，因为人鱼其实是呱呱呱叫的。

    柏略把视线从人鱼雕像转到钟表，自言自语道：“现在三点半，签售会还有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

    第一流直接站了起来，做了个请的动作：“好走不送。”

    柏略只是个普通beta，脸皮薄得很。店主不愿意告诉他，还翻白眼赶客，他能怎么办？

    他只好羞得涨红好看的脸孔——噢，这个太有难度，还是算了——他好看的脸孔没有涨红，只是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只不过在伸手推门之际，柏略忽地转身，看向第一流：“我刚刚就想问，你那扇雕花老门到哪里去了？这扇虽然用了同样的材质，也努力做旧还原，但毕竟不是岁月沉淀出来的东西，和你的店显得格格不入啊。”

    第一流走回到帐台后面，翻开着线装账本：“我乐意。”

    柏略低头扫了眼四季花卉图案的地毯，好几朵花卉的成色与其他花卉不同，就像是新补上去的一样。

    “好吧，我也不能强迫你打破原则，告诉我顾客的信息。”柏略推开了一条缝隙，“不过我难得回一趟滨海区，还让你免费推了个黄牛，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滨海区下午的阳光照了进来，细小的浮尘在那一道光带中飘着。第一流缓缓抽了口烟：“过意不去，可以把你剩下的那七百五十四块五毛全部给我。”

    柏略眨了眨眼：“其实是七百十九块五毛，刚刚忘算交通费了。”他说，“钱不钱的，多俗气。不然这样好了，你把前两天来砸你场子的那个人告诉我，我帮你再去出个气？”

    船票并不便宜，既然没有顺利到达瑞莫德区，少不了有买家回来找第一流退钱。但只要顺利登船，第一流就算是完成了交易，后面的事情是概不负责的。

    那么，一场不怎么文明的争执在所难免，换掉的木门和被牵连的地毯就是最好的证据。应该是在人要打上来的时候，一脚踹了出去。那人的异化能力应该涉及液体，刚刚打出就被踹飞，滴在地毯上，腐蚀掉了几朵花。

    “哈。”第一流拿着烟斗，在木质台面上敲了五下。

    柏略稀奇：“我帮你出气你要收我五百？顶多三百。”

    第一流：“那就六百，给你留一百多买嘉年华的周边。”

    柏略只给了四百，第一流挑了挑眉，但还是收了，然后道：“找茬的就一个，寸头、横肉，一米八左右的猪笼草alpha，异能不强，更习惯用砍刀。”

    .

    骄阳当空，云层稀薄。五月份的滨海区，已经有了初夏的热意。柏略出了古董店，挑了条阴凉的小巷，绕了一圈朝着方向体育场馆走去。

    忽然风起，带来了淡淡的血腥味。柏略偏头，看到一个粗壮的身影，寸头

    横肉，拎着把砍刀从小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那人察觉到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狰狞一笑，用砍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刀柄上刻着的猪笼草清晰可见。

    柏略不由感慨，一定是他平时温柔体贴、与人为善，关键时候才得到了老天这样的眷顾。

    当然不是——不要误会，否定的是后半句，不是前半句。

    因为在离开古董店前，第一流又补充了一句：“但那个猪笼草alpha来找茬的那天其实挺奇怪，状态起伏很大，而且在发烧？”

    “可能是在进化，还不太稳定。”柏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第一流说，“要真是那样，那个猪笼草alpha肯定会在完成进化后，回来找你麻烦，帮我留一下人，我有事问他。”

    结果不是第一流帮他留人，反而是他先帮第一流把麻烦解决吗？

    刚刚不应该给四百块的，可以多买多少小说！

    柏略背靠着墙，双手抱胸。他一条腿直立着，另一只脚高高抬起，直接踩在另一面墙上，把整条小巷截断：“朋友，问你点事情。放心，绝不白问，我还有三百十九块五毛，留两百买书，剩下的一百十九块五毛钱全给你。”

    那人怪笑了一下，手一挥，墙上、地上的植物疯长，一个个紫红色、近一米高的囊冒了出来，密密麻麻像网一样。

    “……不能好好说吗？我明明态度那么友善，行吧。”柏略看了囊一眼，“你稍等一下。”

    他一条腿依然踩在墙面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功能。

    猪笼草alpha嗤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想成为我的养料。”

    距离柏略最近的猪笼草猛然变大，张开口，就要把柏略吞掉。

    “感谢，确实更加生动了，你是懂镜头语言的。”柏略收腿的瞬间腰身一闪，躲过猪笼草的攻击。

    他一跃跳到猪笼草藤蔓上，顺着猪笼草的抽动运镜，把植物全部排进了视频里。末了，他一手擒住猪笼草藤蔓，另一只手把手机对准猪笼草alpha，语气欢快得仿佛和猪笼草alpha是闺蜜：“来，看这里，茄子~”

    猪笼草alpha恼羞成怒：“你找死！”他抽出砍刀直接上前，其他捕虫囊也高速向柏略吞来。

    “不说就不说嘛，我一个beta难道能强迫得了你一个alpha？……”柏略一弯腰，躲过身后捕虫囊的攻击，同时把视频发给了第一流，还给程唯宁发了条“老师救我”的信息。

    第一流回得倒快，还是语音：“还真回来了？稍等，马上到！”

    “马上是多快？”柏略忍不住吐槽，同时忽略程唯宁的电话。

    猪笼草alpha笑得充满恶意：“你的外援救不了你。”

    头顶、地上和身后的猪笼草一齐向柏略袭来，前方还有沾着血腥味的砍刀。

    “蛮遗憾的哦。”柏略拿出了被人鱼捡了三次的硬币。

    如果还带着人鱼的信息素，说不定对猪笼草alpha是个威胁，但清洁区的中和气体是很有用的，一丝一毫都没留下。不过，柏略也没想过这个，他只是把硬币一掷，“铛”地击中猪笼草alpha的手腕关节。

    猪笼草alpha手麻脱离，砍刀掉落。柏略飞起一脚踢到刀刃，砍刀180度转向，他对猪笼草alpha笑了笑，直接握在手里。

    刀一入手，柏略立即挥动手腕向四周砍去，砍刀被挥出残影，所到之处猪笼草尽碎，狭小的巷子刹那下了一场紫红色的雨。

    柏略跳起，在墙面上借力，在腐蚀性液体要滴到自己身上前，纵身跳出红雨圈，顺便把猪笼草alpha踢了进去，道：“她注定赶不上这场浪漫的猪笼草雨。”

    “？”猪笼草alpha被自己用来消化猎物的粘质汁液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气急败坏道，“小兔崽子！”

    柏略拿刀尖挑起地上的硬币，凌空抓进口袋，顺带反手挥刀，砍断身后偷袭的猪笼草。他把砍刀当成拐杖支着，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上面，好商好量道：“我只是想找你打听件事，又不是不给钱，冷静一点？”

    猪笼草alpha抹了一把脸上的黏液，阴沉地看着柏略：“不过是一个连腺体都长不出来的废物beta而已。老子可是，”他莫名顿了一下，嘴角忽然咧到了后耳根，“B级alpha！”

    无数根植物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将柏略团团围住、死死缠绕。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柏略：“哇，好可怕，竟然是尊贵的B级异化者！”

    他整个人像被蜘蛛丝裹住的猎物一样，绑在由猪笼草藤蔓网的中央，猪笼草藤蔓上爆出了一个个小小的捕虫囊，口部一张一合，像是要把柏略吞噬。

    猪笼草alpha：“你知道就——”

    他的“好”字还没说出来，就看到柏略歪头，碎发挡住了一只眼睛：“第一次有人这样和你说吧？”

    猪笼草alpha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B级植物系异化者啊，植物操作能力是挺强的。但是这位尊贵alpha，你真的，”柏略弯起琥珀色的眼眸，抬头看他，“用得稀碎啊~”

    柏略腰腹用力，直接后空翻。藤蔓被齐齐扯断。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掸了掸身上的断裂的藤蔓残条。

    他双手插口袋，慢吞吞道：“一开始就消耗大量信息素炫技；明明用猪笼草就够了，还拎把砍刀；应该放大招了，结果却下意识用了藤蔓和小猪笼草，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啦，但是—— ”

    他说：“你不会是刚刚才从D级升到B的吧？因为那场海雾？”

    只有D级异化者才需要武器辅助，只要异化因子浓度水平达到50%以上，成为C级，武器反而会成为异能的累赘。

    “关你屁事！”猪笼草alpha用藤蔓卷起砍刀，就向柏略砍去。

    哦，这就是承认了，柏略了然。

    听他这样说完还选择砍刀，应该是信息素消耗过头，用不了异能了吧？

    不过——

    “真是的，打就打呗，还送什么武器。”柏略握住刀背反手一砍，藤蔓断裂，刀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你这人还怪客气的。”

    猪笼草alpha：？！

    但他还没动作，柏略就已经欺身上前，飞起一脚把猪笼草alpha踹翻在地，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什么东——唔唔唔唔唔！”

    “以防万一嘛，毕竟我只是个普通beta。”

    是阻碍腺体生成信息素的药丸，他身上给人鱼用的药剂，放在基地里。

    柏略把砍刀“唰”地一下贴着猪笼草alpha的耳朵，插在地上。他单膝着地，一手握刀，另一手拍了拍猪笼草alpha的衣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不是让你稍等，我马上就来吗？”巷道拐弯口，第一流姗姗来迟，手里还推着装有瓜子、花生、啤酒、马扎的露营专用小推车。

    猪笼草alpha冷哼一声。

    .

    比第一流来得更迟的大有人在。

    巨大植物破土的那一刻，就有参加完签售会出来的人注意到，拨打了警署的电话。但等第一流震惊地嗑着瓜子，围观完柏略的问话，远处才传来模糊的鸣笛声。

    第一流这才恍然大悟，说：“怪不得给我发视频，你是喊我来给你处理案发现场的啊。”

    “毕竟我只是个来参加签售会的普通学生。”柏略说完，在猪笼草alpha憎恨又害怕的目光中，捏住了他的下巴，又给他塞了一颗药，“这是恢复你信息素的，15秒，你刚刚不是想报复我吗？”

    猪笼草alpha极不配合问话，柏略没有办法，只好用猜硬币正反面的方式，和他进行了一场趣味十足的小游戏。

    “别怕嘛，我又不会报复你，”柏略慢条斯理地在猪笼草alpha的衣服上，擦了擦砍刀上猪笼草alpha的血，然后浅笑着把刀柄交到了猪笼草alpha的手上。

    第一流双手高举过头顶：“我不参与，你们随意。”

    于是刀锋和藤蔓同时刺入柏略的血肉，鲜血立刻流了出来；猪笼草囊中的消化液滴到了柏略的手臂上，腐蚀掉了他的大半皮肤。

    疼，但柏略的表情连一点变化都没有，还在嘲讽：“不还手让你打，才这点本领？”

    十五秒后，猪笼草alpha脱力倒在地上，柏略看了看自己的伤势，十分满意。

    他徒手抓住刀刃，就把砍刀从胸口拔了出来。血顺着他原本完好的手指流了下来，他把砍刀直接扔到了第一流的露营专用小推车上：“带上他，还有你的瓜子花生壳。”

    第一流拍了拍手：“看在你既给我提供了情报，又让我看了一出好戏的情况下。”

    她清理了下现场，才带着猪笼草alpha，和她的瓜子壳、花生壳，一起走掉。

    柏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顺着青苔爬满的砖墙，缓缓滑了下去。他并不怕痛，但确实好痛。这种感觉，真是久违。

    他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湛蓝，有飞鸟划过。他拿出手机，看到好几个程唯宁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他侧耳倾听，远处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不知道是程唯宁先到，还是警员先到，柏略闭上了——

    他看到了绝对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或者说鱼……

    人鱼整条鱼都在颤抖，矢车菊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痛苦和愤怒。柏略却忍不住笑了，道：“怎么会是你最早啊。”

    人鱼低低地“呱”了一声，低头，银白色的纤长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柏略感到手指一暖，人鱼竟然在亲吻他的伤口，紧接着酥酥麻麻的痒意顺着神经传到开来，他的伤口开始愈合。

    他-的-伤-口-开-始-愈-合 ？！

    “……”柏略超大力地推开人鱼，“你给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