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了。

    而且还闹得很大。

    相当大的那种。

    体育馆配备的有医务室,里面刚好两张床。

    宫治和宫侑一人躺一张,头枕着手臂,脸上身上贴的全是OK绷,满脸都写着不爽。

    宫侑看着天花板,大声道,“喂,治你不会后悔吧!”

    宫治看着天花板,死鱼眼,“我只后悔没下手更狠一点。”

    宫侑哼一声,嘟囔:“算你有种。”

    犬畑教练和宫父宫母在外面跟人道歉,好在只是小孩子打架,虽然阵势比较大,但双方没真出什么问题,而且更衣室的监控虽然关了画面,并没有关声音,对方听了录音自觉理亏,也没多追究什么。

    真算起来,受伤最严重的应该是更衣室。简直一团乱麻了现在。

    当然,孩子该打还是得打。

    宫父道完歉直冲医务室,骂骂咧咧,“让你们打架!打架!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居然还学会跟人打架了——”

    宫侑说大话的时候英勇无畏,面对老爹的时候就立马犯怂,听到声音身体都僵住,但宫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床上僵直了一会,又怂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撩开床边的帘子。

    挡在宫父面前的,是宫野春。

    小孩也不知道是不会还是真的不在乎,即便面对长辈,也是那副“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池面脸,宫父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孩哪来的,莫名愣住了。

    宫野春像是第一次用自己的四肢一样,僵硬地、慢慢地弯腰鞠躬,然后道歉,“对不起。”

    宫父:“??”你谁啊?

    宫野春看不到对面的疑惑,他可能其实根本读不懂对面的表情,或者可能都不知道“对不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反正从宫侑知道他这个人开始,从没见他说过“对不起”。

    但现在,他僵硬的、笨拙的用着这个词汇,就像是刚从辞海上背下读音一样,一遍一遍的兀自重复。

    “对不起。”他鞠躬。

    “对不起。”他鞠躬。

    “打架的是我们!”

    宫侑也不知道哪里头脑发热,当时就撩开帘子冲到他旁边。宫野春没料到这样,惊讶的看着他,他吃惊的时候,眼睛睁得圆圆的,反倒像个普通小孩一样了。宫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梗着脖子道。

    “要骂骂我们就好了!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后面正准备跟上的宫治:“……”虽然我也准备这么说,但是你能别这么泰然自若的带上我吗?

    突然让人感觉好不爽。

    宫父看看这边两个小孩,看看那边一个小孩,深吸一口气。

    这真是——

    举起拳头。

    砰!砰!两个都被揍了。

    然后三人一起被罚了,都没晚饭吃,关办公间跪坐反省一小时。

    宫侑不满:“又不是我们先

    挑的事啊!”

    犬畑教练微笑:“还是你更想出去跑五十圈?”

    宫侑:“……不用。”

    跪坐很好,跪坐很完美,就是它了。

    可喜可贺。

    办公间还算舒适,有地毯有沙发,说是惩罚,其实也说不上,没晚饭吃倒是可能更严重一点。

    明明刚才还话很多,跟个复读机一样对不起说个没完,被一起关起来的时候,宫野春又沉默了,低着头当他的无灵魂人偶。

    宫侑并不是为了让宫野春感谢他,所以选择出手打架,也从没想过要对方的感谢。但刚才看过这人正常人似的样子,这一刻他们三个一起沉默的跪坐在地上——他又莫名不爽。

    “喂。”宫侑颐气指使,“我们可是为了你打架的诶!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宫治看向一边,“……”

    又来了,阿侑的没事找事时间。

    他开始神游。要不要说呢,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

    宫野春顿了一下,眼神有了波动,那是一种接近无措的茫然,他以肉眼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瑟缩了一下。宫侑感觉更不爽了,探头逼近他的脸,“喂!我问你话呢!春,你是叫春吧,回答我!”

    他们离得太近,宫侑放大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能看清楚那双总是生机勃勃的眼睛——那是他没有的眼睛。宫野春不自然地向后仰了仰,犹豫着小声道,“……对不起?”

    宫侑不满,“我不是要听这个!”

    他进一步靠近,“说别的给我听!”

    宫野春进一步后退,“非常……对不起?”

    宫侑深吸一口气,抓狂,“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啊!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他冲上去,几乎攥着宫野春的衣领说,“说点别的!除了对不起以外的东西!”

    宫野春没有反抗——他就那么任由宫侑以一种接近挑事的架势拎着他,眼眸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眸。然后垂眸。宫侑听到一阵塑料翻动的声音。然后那个被体温暖热的、皱成一团的塑料袋,被一只手从兜里翻出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宫野春鼓起勇气,“给、给你们。”

    宫侑松开他坐回去,低头看。是一团梅干。

    饭团和便当都会放的,形状完美的,但又涩又难吃的梅干。

    宫侑茫然:“??给我们这个干什么?”

    宫野春呆了一瞬,然后试探地说,“因为,可能很好吃?”

    犬畑教练让他找喜欢吃的东西,于是他就记住了。

    可什么是好吃的东西,宫野春不知道。

    他都没有吃饱过,怎么可能从那种没有尽头的饥饿感中,去分辨出吃到喜欢食物的那种欢喜呢?

    虽然不知道,虽然搞不懂。

    但是在最中间的、最特别的这个东西——一定是最好吃的吧。

    他知道犬畑教练说,找到喜欢的东西能换来奖励,但他一个都没有换。

    如果拿去换奖励的话,这些是不是就会被收走了?或者要拿走其他重要的东西?

    总是要有什么代价的吧?_[(,反正,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他从没毫无条件的被谁爱过,所以本能觉得,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他没有说,一直没有说,一个也没有拿来换什么“奖励”。

    所以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挑出来、用塑料袋包装、收好。

    然后——现在,把他最重要的这些东西,全都拿出来,希望眼前的人能够满意。

    宫治低着头,叹气:“……笨蛋啊。”

    宫侑狠狠把梅干塞进嘴里,又酸,又涩,何止不好吃,简直超难吃。

    他小声嘟囔,“……超难吃。”

    宫野春没听清楚,“什么?”

    宫侑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在他耳边喊,“我是说,笨蛋——这种时候,给我老实说一句‘谢谢’就行了啊!!”

    宫野春呆住,半晌,他重复,“……谢谢?”

    宫侑放下他,盘腿坐下,“嗯!不客气!”

    孩童时代的友谊,好像都是在某个瞬间,莫名其妙开始的。

    百叶窗外的天空黑了。于是星星和月亮都褪下神秘的面纱,现出真身。

    某个被遗落在荒郊野外,无人照看,于是野蛮生长的小怪物。

    一日复一日的、孤独的、漫长的游荡在无边的荒原上,终于,在某一天,在闪烁的星空下,等到了前行路上的同伴。

    打架事件就此结束了,又没有就此结束。

    宫野春不知不觉中跟双胞胎混到了一起。

    中午休息,小孩在办公间的沙发上坐着,等着犬畑教练带饭来。十分钟后,犬畑昌彦推开玻璃门,拎着饭盒走进来,“抱歉抱歉,刚才有个家长缠着我一直说话,春,你饿了吗?”

    宫野春跳下沙发,接过食盒,摇摇头,“没有。”

    犬畑教练并不信,还打算再问,“真的吗?你……”

    宫野春打断他,眼眸直直看着他,举起食盒,“我可以和阿侑他们一起吃吗?”

    犬畑昌彦没说出口的话刹住,“……当然可以。”

    小孩得到肯定的答复,抱着食盒转身跑了——背影十分欢快。

    犬畑教练捂胸口:“……”

    这就是养小孩的快乐和烦恼吗?

    啊可恶。怎么还有点舍不得啊!

    三个人玩到一起之后,宫侑贴在小孩身上的标签也一变再变,从“狗屎有钱人”到“没感情的天才人偶”再到“……为什么感觉单纯就是个听话的笨蛋”。

    排球课组队练习,大家都提前找好搭档对练,宫野春就站在那不动,一句话不说,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得每次都没人敢选。

    宫侑只能行行好主动拉他当组队对象。

    周末相约去公园,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没人愿意当鬼,宫野春就每次都当鬼,一直玩到所有人都

    不想玩,一个个离他而去。

    宫侑只能主动加入并提出来大家轮流。

    回过神来——宫侑已经自然而然成为了某种“监护人”的形象。

    大家不敢直接找宫野春说的事,全都找他来说,想跟宫野春一起做的事,莫名事先来跟他商量。

    宫治是半个。主要是因为宫侑这个监护人做得太上心,于是宫治在衬托下就成了家里那个不干活总是说“你放松一点啊”的父亲形象。

    宫侑对天比中指:累了,对我亲弟我OO都没这么上心过!

    某个下午,三个人坐在台阶上舔冰棒,夏天的太阳很大,但遮阳棚的阴影正好把他们罩住,在盛夏偷取了一点宝贵的阴凉。

    宫侑懒洋洋半瘫在台阶上,忽然想到:“说起来——春你的运动能力为什么会这么强啊!”

    宫侑大胆开麦:“你出生的时候你们家收买上帝摇骰子了??”

    宫野春陷入思考:“运动能力?可能是遗传吧。”

    他慢吞吞道:“我舅舅是花滑运动员。”

    宫侑:“哦哦,全国拿过第几名?”

    宫野春:“奥运银牌。”

    宫侑:“……”

    宫侑:“你还有其他知名选手的亲戚吗?”

    宫野春掰着手指头数:“我祖父是职业将棋选手,祖母是当年的亚洲小姐,姨母是……”

    宫侑:“行了行了你闭嘴吧不用说了给我闭嘴!!”

    淦,投胎,真的是项技术活!

    宫野春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样子,其实熟了以后听话的很,基本上是问什么说什么,要钱连银行卡带密码一起都给的那种,不知道什么是心眼,也不知道什么是隐瞒。

    ——实诚过头。

    但他们的对话里,甚至连“管家”这种词汇都出现了,却从没出现过“父亲”,也没有出现过“母亲”。

    宫侑也从来没多问。

    在宫侑的观念里,坏分为两种。

    能让人变得更好的坏,那叫犀利和坦率。

    而让人伤心的那种坏,不过是单纯的刻薄和恶毒罢了。

    他向来性格恶劣直言不讳,但从没想过要捅开谁的心,问清楚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他没想过,不代表其他人不这么想。!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