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走後門
    八百多萬,不是潘珍真一次性轉走的。
    哪怕是潘珍真再不把自己當外人,她也沒那麽大的膽子,一下就挪用那麽多錢。
    好在她當了一輩子財務,自己家也習慣性記賬。
    挂了電話,她也沒空去管什麽跳舞什麽男人,直接就急匆匆回家,開始翻箱倒櫃找賬本。
    不管要不要還錢,她得先把底賬找出來,不能別人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她一邊翻看一條條收入支出,一邊回憶自己最早是什麽時候開始從單位往家裏拿東西的呢?
    剛開始她從學校畢業之後,也不是找不到工作,但找不到她理想中的體面的輕松的工作。
    國營單位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坑還沒空出來,早就有一堆內部“蘿蔔”排着隊等了,怎麽輪也輪不到她。
    家裏找關系給她安排了工作,換了三四次,不是累就是髒。
    後來她才去的表哥家裏幫忙。
    那個時候進私企,說出去是很不體面的。
    她本來也不願意去,但等真正進去之後,她才發現好處。
    那會兒就是一個小工廠,在裏面工作的都是自家人。有什麽髒活累活都不會讓她做,只要她完成有限的文書工作,哪怕遲到早退也沒有人管。
    雖然瞧着工資低一點,但只要表哥一家買東西,就會給她也帶一份。
    等到年末,還會有一個大紅包。
    算下來,福利待遇比那些國營廠一點不差。
    後來廠子規模大了,她經手的錢也越來越多。
    尤其是當她發現公司的賬目,連她的表嫂都插不上手的時候,她就有些飄了。
    那會兒賬上有了餘錢,她表哥的精力都在外面跑客戶上,沒什麽空查賬,查也不怎麽仔細。
    員工越來越多,單位統一采購的東西越來越多,她經手的錢也越來越多,甚至采購什麽東西,她還能說上幾句話。
    再說有些東西也不一定要進賬目,能做手腳的地方很多。
    她賬目上記着的還只是實實在在的錢,另外多拿的一些日用品之類的都沒算上。
    小到她這些記賬的本子,兒子讀書用的紙筆,家裏用的碗筷;大到冰箱、空調、電腦之類的家用電器。只要單位或者顏家買,她就會“順便”給自家也添置一套。
    除了自己這個小家庭的,還有她父母家的。
    這些東西,很光明正大。
    那會兒他們潘家和顏家住得很近,時常相互串門,上對方家裏吃個飯。那麽打眼的東西,一眼就能看到,但是顏家從來不說。
    她翻着一條條賬目,一些以為已經忘記的事情一件件想起來。
    她的視線落在一條記錄上,那是她第一次從公司的賬上,給自己賬上劃錢,那是一千塊。
    那時候她已經和老徐結婚了。
    老徐跑運輸,可以夾帶一點私貨。
    當時有一筆貨款比較着急,她就先挪了一千塊,想着這點錢不多,等第二天老徐回來,貨款到手,她就把一千塊又還了回去。
    後來沒有人……不,後來她表哥說了她一句,但只是輕描淡寫:“以後有急用就來找我。”
    她當時怎麽想的呢?
    她覺得她已經把錢還回去了,就一千塊,就一天時間,她表哥還要說她。
    後來類似的事情又遇到過幾次,不是每一次都會像第一次那樣快速還回去。
    有的隔天就還了,有的得緩上個三四天,有的能先還上一部分,有的“忘了還”,再後來忘得次數越來越多,金額也越來越大。
    後來工廠的生意越來越好,陸續又開了別的公司、工廠。
    她的工作崗位似乎一直沒變過,但工廠開了關,關了又開,生産線在換,人也在換。她從工廠,幹到農場,到現在的農家樂;身邊的人、包括自己,從朝氣蓬勃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變成領着退休工資成天沒事幹的皮膚松弛皺巴巴的老頭老太太。
    她家從農村搬到了鄉鎮,再到市中心。
    她從公司賬上轉的錢,從一開始的一千塊,到最大的一筆一百萬。
    她把所有的賬目都算了一遍,清清楚楚。
    認識了一輩子,她很清楚她表哥那個人。
    既然他開了這個口,那這八百多萬是必須要還的,說了一個禮拜就是一個禮拜。
    徐師傅回家,先看到坐在餐桌前背對着他的老婆,照例陰陽怪氣地打了聲招呼:“今天是舞廳斷電了,還是商場關門了,怎麽待在家裏啊?”
    農家樂在考核過後,下班時間就是4點,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遲到早退。
    徐師傅作為班車司機,把在市區的同事一個個送回家之後再回到自己家,已經五點半了。
    外面天還很亮,家裏北向的餐廳倒是有點昏暗。
    “在家怎麽不開燈?什麽時候節約了?”徐師傅換了鞋,随手打開燈,然後他注意到餐桌上翻開的一本本賬本,“怎麽了這是?出什麽事了?”
    徐師傅對潘珍真這個老婆,要說生氣,那肯定是氣的。
    畢竟老婆的“好朋友”太多,像那個單健強,還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麽明目張膽的,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
    但只要撇開這一個缺點,那他對潘珍真非常滿意。
    潘珍真相當會過日子,往自己家劃拉東西和錢的本事,那是只有生活在一起才能感受到。
    在別的男人為了養家愁眉苦臉不停抱怨的時候,他家早就已經過上堪稱富足的生活。
    這些幾乎和天上掉下來的差不多,不需要他去努力,也不需要他有多少本事。
    甚至因為潘珍真和單健強搞三搞四,顏家覺得對不起他,還特意多照顧他。
    家裏兒子結婚買房買車,甚至于孫子讀書不争氣找不到工作,他一點都不用操心。
    潘珍真看了看徐師傅,嘆了口氣,把事情說了:“我們只能把現在這套房子賣了。”
    徐師傅下意識說道:“那我們住哪兒?”
    “住老房子……”潘珍真下意識說完,突然想到個事情,“我們申請個單位宿舍,是不是不要錢?”
    他們家除了現在住的這套房子之外,還有一套早年買的老房子,現在租出去,一個月租金也有個六千。
    “還是你腦子動得快。我明天去單位問一下,還有沒有空房子。”
    徐師傅也舍不得一個月六千的租金。
    單位宿舍的條件不錯,但畢竟是宿舍,他們這些老員工能夠住自己家裏,幹嘛要去住單位宿舍?
    除了類似單健強那樣的幾個人之外,宿舍應該挺空的。
    潘珍真知道自己表哥的脾氣,徐師傅在人手下幹了一輩子活,當然也很清楚。他不僅清楚顏茂的,還清楚顏文英的,經過這次單位考核之後,也大致摸清楚了顏昊的脾氣。
    兩人商量好,也顧不上收拾,一起出門準備找中介挂房子。
    “我們這套房子地段好,應該很好賣的。一個禮拜時間是有點緊,不過我們只要态度擺出來,稍微晚幾天應該也沒事。”潘珍真心裏面的小算盤不斷,“這套房子賣掉,還了錢還能多出來幾百萬,我們可以再慢慢找一套房子,不過只能買一套小一點的了。”
    這八百多萬算了利息,可沒算通脹。
    她家拿着這些錢,又是做點小生意,又是買房,來回一倒手,裏外裏輕輕松松再多出個八百萬。
    再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她沒必要把她表哥得罪死,将來的好處還有的是。
    潘珍真夫妻倆算得很好,但他們忽略了顏昊。
    本來他們要是不蹦跶到顏昊跟前,那他估計連徐力軍還在他手底下幹活都不一定記得。
    但他們非要這麽活躍,還非得挑着顏昊心情不好的時候來折騰,那就對不起了。
    于是等烏雲在家待了兩天回來的時候,門衛室裏的人就變成了徐力軍。
    烏雲本來是只打算在家待一天。
    他算得很好,禮拜三在家裏刷漆幹活,休息半天,最好讓他爸再給他燒個兔子,帶着他白姐熟悉一下家裏。
    禮拜四就回來,在高新區中心商圈和住宅區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适的房子。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大白壓根就沒帶回去。
    禮拜三的生意太好,禮拜四又被他媽理所當然抓了壯丁。
    連續幹了兩天活,他晚上關完店都飛不動了,今天早上掐着點飛過來的。
    徐力軍胡子拉碴地睜着一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看着站在門口不進來的烏雲,努力維持出心平氣和的表象,實際臉上的肉一直在抽抽,擠出一個堪稱猙獰的笑:“小烏你今天來晚了啊,要遲到了。”
    傻站在門口是特意看他笑話嗎?太過分了!
    烏雲一聽,趕緊打卡,随意招呼了一聲,就一路奔向宿舍,往上喊:“白姐,紅英!”
    樓上同時傳來兩聲貓叫:“喵~”
    其中一聲的聲調有點怪,是紅英發出來的。
    它們很快就飛奔下樓,熟練地跳上烏雲開過來的電三輪的後鬥。
    有人看到烏雲風風火火的背影,就笑:“小烏自己上班不算,還要讓自己的貓和鹦鹉也跟着上班。”
    烏雲緊趕慢趕到了辦公室,三輪車還沒停好,就見顏昊一臉低氣壓地站在門廊上盯着他。
    他下意識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遲到啊。”
    顏昊看他拿手機就眉頭一跳,走過去問他:“沒什麽話要跟我說?”
    烏雲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兩天沒回他消息?
    果然這份工資他是賺不到了啊。
    但他還想再茍一茍:“那個……我怎麽看到徐經理在門衛室?”最驚悚的是還穿着保安制服。
    顏昊聽他顧左右而言他,持續了兩天的低氣壓更是往下沉了沉:“哦,我給他走了個後門。他考核沒通過,不用培訓了,直接調崗做門衛,正好替換原來賈峰的位置。”他看烏雲的臉色有些僵硬,想擡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只是勾了勾手指,“你上班吧,別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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