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猪吃老虎”是陆垚惯会的技俩,程曦并不走心。她刚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手机却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阮之珩”三个字。
    程曦犹豫着要不要接,此时恰好有服务员过来上菜,碗碟相碰中,手机归于平静。
    陆垚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她。
    瓦斯炉上架着白玉翡翠虾仁锅,横搁在两人之间,蒸腾着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但陆垚却还是在程曦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焦虑与忍耐。
    对于六年前刚入职亚历山大的程曦,陆垚印象深刻。那时的她不仅像今天的徐晓彤一样稚嫩,甚至还多了一份拘谨和防备。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来寻仇的女战士,突然闯进了令她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敌方阵营。所以,她只能小心地适应,试探地成长,最后几经磨练,才进化成今天果敢干练、独当一面的程曦。
    陆垚看着这样的程曦,不禁想起从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们进亚历山大刚满半年。某个工作日的下午,程曦突然闯进了亚历山大办公大楼的消防通道,铝合金大门被她推得“哐当”作响。
    陆垚正躲在一层和二层的拐角处抽烟,一低头便看见程曦在一层的楼梯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嘿,程曦,怎么了?”陆垚一边喊她,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来。
    程曦看见陆垚,眼眶瞬间就红了。
    陆垚的表情一下就严肃了,连忙问她:“怎么了?”
    程曦吸了吸鼻子,说:“华扬汽车的客户,刚刚找夏朗姐投诉了我。”
    陆垚大惊,问:“为什么?”
    程曦在他们这批校招生里,是表现最好、成长最快的,怎么可能被客户投诉?
    夏朗曾经不止一次地在私下和他说,要多向程曦看齐,跟上她的步伐。
    程曦叹了口气,说:“我刚给华扬的客户邮件了新闻稿,里面有三个病句、四个错别字。”
    陆垚听着,顿时就默然了——夏朗是最不能容忍低级错误的,病句和错别字看起来事小,却又是最能体现公关公司是否专业的细节。
    陆垚看着程曦,只见她两个黑眼圈都快挂到颧骨了。于是问她:“你昨天又熬夜了吧?睡眠不足就是会影响智商啊,你去和夏朗姐解释,她会理解的。”
    程曦摇了摇头,说:“夏朗姐一定会说,错误就是错误,不可以找借口。”
    夏朗看重程曦,对她却最为严厉,批评起来从不嘴软。程曦对夏朗,也是又敬又怕。
    这还是程曦第一次被客户投诉,她现在整个人焦虑到了极点,陆垚觉得她就差拿头撞墙了。
    她害怕,可她又隐忍着不解释。陆垚不禁想起好几个加班的夜里,她面对巨大的工作量一个人强撑的样子,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对她说:“我请你喝奶茶吧,喝点儿甜的,能缓解焦虑。”
    没想到程曦直接拒绝:“我不能再胖了!你知道‘胖’这种工伤,保险是不报销的!”
    陆垚扁了扁嘴,说:“那还能怎么着?我总不能带你抽烟喝酒吧?”
    程曦听着,突然眼睛一亮,看了看陆垚还握在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又看了看陆垚,说:“我要抽烟,你教我。”
    陆垚一下就紧张了,义正词严道:“女孩子不可以抽烟!”
    程曦怼他:“陆垚,你是不是职场性别歧视?”
    这和职场性别歧视有什么关系啊?陆垚还来不及回嘴,就见程曦抢过他手里的烟盒和火机,眼疾手快地给自己点上一根,塞进嘴里。
    只是这第一口,就呛得她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见程曦不住地咳嗽,陆垚忍不住说:“你急什么?!用肺抽,别用嗓子,知道吗?”
    程曦强压下支气管里的不适感,又连抽了几口,努力去找陆垚所谓的“用肺抽”,没一会儿就适应了。
    陆垚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优秀的人,在“学坏”这方面也总是高人一等的。
    程曦断断续续地抽完一支烟,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她把烟盒和打火机还给陆垚,笑嘻嘻地说了句:“陆垚,你这也算是见证我的‘第一次’了。”
    陆垚的脸倏地就红了,他甚至开始结巴:“什、什么‘第一次’,你、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程曦翻了个白眼,一副嫌他不懂幽默的样子,随后又露出壮士就义的神情,主动去向夏朗承认错误了。
    而陆垚则呆呆地留在原地,将那个烟盒小心地收进了口袋。
    时隔多年,那个烟盒早就不知道焚化在哪个垃圾场了,而今天的程曦再也不会因为客户的投诉而那么焦虑。可她方才面对阮之珩来电时的神态,却又好似在一瞬间闪回到她学抽烟的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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