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冼如星见到这位夏言夏给事中的时候, 已经是五日后了。
之前听这名字有点耳熟,她还特意去查了一下,如此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知道对方竟然也是嘉靖一朝的首辅。
其实这也不怨冼如星,嘉靖一朝能人辈出,无论是前期的杨廷和费宏,还是后面的严嵩海瑞,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而被严嵩斗倒,作为严嵩升级路上大礼包的夏言也就不那么亮眼了。
当然了, 所谓的不突出也是有对比的,最起码能坐到首辅肯定是有两把刷子,所以冼如星听说他要来, 一大早便在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 便见到两位男子在内侍的引领下快步走近。
冼如星上前两步, 笑着开口道:“夏先生,张先生, 贫道有礼了。”
夏言今年三十多岁,正是仕途中最好的年龄,样貌英俊,器宇轩昂。不过表情却十分严肃, 对着冼如星微微点头打了声招呼后便不再说话。
然而就这几个字,却让冼如星有些愣神, 无他,全因这位夏大人说话声音实在太好听了。
不光字正腔圆,而且音色十分有磁性,堪称绕梁三日。
这就是古代版的男神音吗?
冼如星心中胡思乱想, 面上依旧温和有礼。
另一位要年轻一些,姓张,单名一个家字,个子不高,天生一副笑面。
据冼如星了解,这位张公子乃是老牌勋贵之家,英国公的次子。他外祖母隆庆长公主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女儿,所以按照身份,张家勉强算是皇帝亲戚。据说此人从小聪明伶俐,虽然是勋贵,但却参加科举考上了秀才,放到他们这个阶层,已经能称得上年少有为了。
不过读书毕竟要靠天赋靠努力,再往上走张家就有些念不下去了,家里给求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整日在皇宫里闲逛。
朱厚熜偶然间门看见,曾经与其交谈过几句,感觉是个机灵人,想着夏言天生一副臭面孔,要是在豹房跟谁起了冲突,好歹还有张家从旁调和。
夏言虽然不想来,但他一个三甲进士七品小官,做什么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夏家身为军户,他十分渴望能向上走,好脱离这个身份。之前因着自身的正义感,看不惯张延龄欺负百姓,但总体上还是依旧要恪守臣子本分,所以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最开始冼如星因为对方锲而不舍地写长篇连载小说告倒张延龄,而有所忌惮,言辞间门颇为小心,毕竟这位眼里不揉沙子。但接触一番下来,发现两人都不是什么挑剔难以相处的,最起码在教学这件事儿上,双方还是有商有量。
“冼道长的意思是,我们只用讲一些基本的算学文字,其余经义全都不要?”夏言眉头微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随意拉几个老儒生过来便可以。
“差不多,因为现在我们这儿的人素质能力参差不齐的,所以希望两位能先从基础讲起,另外请每天抽出部分时间门来,说一些杂学。”冼如星言辞恳切。
“什么杂学?”张家好奇道。
“都可以,好比山川游记,民风民俗,我听闻两位都是行万里路的,想必这点小事儿不难办到。”
夏言之前做过“行人”,所谓行人,便是奔波于各个地方,捎带些文书,口信之类的。虽然辛苦,但也因此得到锻炼并结识了一些友人,所以回京之后才能做到兵科给事中这等差事。
而张家作为勋贵,不用像藩王那样困在属地一动不动,也能时不时的四处溜达一番,所以二人对此事倒是得心应手。
不过说实话,虽然能干是能干,但对于夏言而言,总有一种微微的不爽之感。他其实从小也是神童,会试之前在科举上都堪称一帆风顺,结果会试的时候,因为文辞过于犀利为考官不喜,如此才落了个三甲。
夏言家里是军户,明朝的军户匠户虽然也能考科举,但倘若在网上走,做到一品二品大员,那么终归是要受人歧视。夏言自己倒是没觉得以后一定能封侯拜相,但他父亲自来的心愿便是希望他能帮家里脱离军户。他是江西人,小时候说话总是带着乡音,每到这时候,夏父就会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皇上身边的近臣都说得一口好官话,你这样子到了官场怎么往上升!”
为此,夏言特意寻访名师,总算练了一口的男神音。
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所以夏言本质上心高气傲,最是看不惯奇淫技巧之物,如今来这豹房,皇上当时给的旨意是要领着道人们进步,但自打进来,他所观察到的皆是一帮不伦不类之辈,连道袍都不好好穿!而冼如星让他教的也并非圣人之言,于是心中有些疙瘩。
第一次上课之时,玄一老道也在后面听着,两人差点吵了起来。原因就在于夏言给道士们介绍沿海一带的风土人情,讲到海上贸易,颇为不屑的表示朝廷之前已经下过一次海禁,但是都没有制止渔民们私自出海。如今倭寇越来越猖獗也盖因如此,所以过段时间门,他自己要再次上书,要求朝廷彻底停止市舶司,力行海禁。
玄一老道虽然不管生意了,但也知道如今研究的白糖香水可都指着出海捞一笔。他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能被皇帝派过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听到此言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怕得罪人,当即站起来与他辩驳。
夏言没想到一个胖道士竟然都公开反驳自己,但是论吵架,他还真没怕过谁。于是双方就在这课堂上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将一旁张家看的干着急。
不同于牛脾气的夏言,张家这个勋贵十分敏锐地捕捉到这份差事的好处,如果说当今皇上身边的第一红人是谁,那么莫非冼如星莫属。自己现在被冼如星奉为座上宾,只要表现的好,岂不是很容易接近万岁,所以对于夏言拆台的行为十分不满。
双方闹到最后,惊动了冼如星,面对气哼哼的两人,冼如星无奈的抚了抚额,夏言是嘉靖指派下来的,而且还是众道士的老师,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所以先假意说了玄一几句,然后赶其离开。
接着冼如星对着夏言正色道:“夏先生,关于海禁一事,贫道同样难以认同您的观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自古有之,如今,东南沿海的百姓大多数以此为生,你现在要断了他们的财路,那么今后“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恐怕起不到想要的效果。况且就算禁了海,许多官员富商依旧偷偷派私船来往于各国,如此只能饿死朝廷,肥了官吏。”
夏言皱眉,旋即回道:“冼道长,你等方外之人大概不了解,商税只占朝廷每年收入的一小部分,就算不禁海也肥不了瘦不了谁,况且禁海之后,我自然还有其他举措配合这些,你说的我都想到了,等过一阵子整理好了就上报给陛下。”
“什么举措?”冼如星下意识问道。
夏言斜了她一眼,傲然的别过头,“我不告诉你”。
冼如星:“……”
……
话分两头,再说嘉靖这边。
自打得了土豆,少年便一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幻想着倘若世间门再没有黎民挨饿,那么千百年来,所有帝王都没有解决的事被自己解决了,顿生一股豪情。
旋即当日就再朝堂上分发下准备好的土豆芽,交代完注意事项后让官员们回去种,最终产量前三名不光有赏赐,还可以将所有人的土豆都带回家!
大明皇帝每逢初一十五经常与后宫举行农耕活动,就连春耕祭祀也是皇帝皇后一定要参加的,如此大臣们倒也没觉得太奇怪。相反,如果嘉靖只热衷于种地,那么对比先帝正德,已经堪称一代名君了,所以就连杨廷和都没说什么。
甚至一些官员更是暗自窃喜,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登基都要一年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对认爹认妈这种尴尬的问题上特别在意,也就只有后宫里那位女道长极度受信任。前者乃百官禁忌,后者沾上更是容易落下个奸邪小人的名号。如今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嘉靖如此热衷件事情。所以这是什么,这是机会啊!如此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以后遇到好事儿指不定会想起你!于是纷纷表示自己一定竭尽全力。
杨廷和抱着皇帝给的土豆芽回到府上,恰好儿子杨慎此时要出门。
“父亲,”杨慎恭恭敬敬地与他爹问好,自从得知在他被人绑架后杨廷和曾去救自己,杨慎的心情便一直非常好,“儿子正要与友人去跟射箭,等回来了有两篇文章想要向您讨教。”
看了看对方脑袋上还缠着的绷带,杨廷和面无表情地将怀中土豆芽塞到儿子手中,“如今外面尚且纷乱,你在家先把土豆种出来才准出去。”
说罢便让府里管事看好他。
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