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此地属于南直隶,乃是明朝长江以北除扬州府外唯一的大型行政区。经济发达、商贸繁荣,同时也是淮扬文化的核心地带。

    虽说是经济重心,但却属于政治上的“流放地带”,尤其是先帝在这附近落水,即使是正德自己作死,可本地官员总归落了个办事不利?”的名头。满打满算,这几年最出息的恐怕就是重新杀回京城的张璁了。

    不过嘛,今天却不同往日,整个大明王朝最有权势的几位都集中在小小的府衙内,曾几何时说一不二的漕运总督都只能站在后排。

    费宏双眸微眯,一张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当了这么些年的首辅,见证了整个帝国的剧烈变化,如今人到暮年,心性已经平和了许多。

    此时他正慢条斯理地总结着他们这段时间针对皇帝遇刺事件的调查结果,“根据那些个渔户招供,这几天一共发现了四处白莲余孽的藏身之处,其中有两个地方可能是预判到风险,基本上人去楼空。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抓到了三十多人。最重要的是,在抓捕过程中意外识破了罗廷玺的伪装,可惜的是这家伙太过狡诈,见逃脱无望直接自尽了。”

    罗廷玺曾经策划过大同皇室造反,领着蒙古人攻打大明。而且他身为白莲教的大护法,掌管着教内大小事务,现在身死,也算是解决一个心腹大患了。

    “剩下的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将那帮人一网打尽!请陛下放心,绝对不会影响您回京中养伤的心情。”淮安知府适时站了出来,就差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朱厚熜挑眉,“回京?回什么京?南巡不是才刚开始。”

    “可是……”淮安知府傻眼,视线移到天子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腿上,意思很明显,您都这样了,还南巡啥啊!

    嘉靖冷哼,“就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去,否则我这腿不是白断了。”

    众人求助性地看向费宏,费宏眉头微皱,犹豫了许久,却是咬牙赞同了皇帝的决定,“确实如此,前些日子因为您刚丢,朝廷上下将这附近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又从京城调了大批侍卫,可以说宵小皆已伏诛,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况且江南的官员都以为陛下会回去,您这番行动大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费宏接着补充道:“还有一点,我看九姓渔户那些人言语间可能还有所保留,正好冼真人和他们关系不错,借着这个机会再抓一些白莲余孽。”

    老头儿侃侃而谈,完全没在意即将“被杀”的淮安知府等就在眼前,本地官员一个两个汗流浃背,忍不住偷偷去看圣上脸色,然而之后却都疑惑起来。

    是眼花了吗……怎么陛下突然笑了?难道是因为快要对江南一带动手而扬起的胜利微笑?能混到这个位置的都堪称人精,然而在面对喜怒无常的天子,心中却只剩下四个大字——恐怖如斯!

    众人纷纷拜倒,不敢再有旁的心思。

    而坐在正中央的嘉靖却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不过是听到冼如星的名

    字,接着下意识就乐了起来。

    既然打定主意继续南下,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因着皇帝腿有伤,去往南直隶这一路行进的就很缓慢,走了好几天最终才到,而显然嘉靖带伤上阵的精神头也确实给了江南官员们很大震撼,所以当面对皇帝内阁提出的一系列改革,只稍作抵抗最后还是接收了。

    这些日子朱厚熜领着大臣们从总督到乡绅,威逼利诱了个遍,总算是取得了阶段性进展,最起码是把赋税改革这一块敲定了,另外还找了一些地点,由国家牵线,鼓励一些当地的中小商人设立工厂。

    他们这边忙得飞起,冼如星自己也没闲着。天子行动不方便,她就代为微服私访,主要就是看看当地的具体情况。因为是“微服”,她就只带了陈二狗一个人,还穿上了男装,若是眨眼一瞧,还以为是某个富家公子领着随从闲逛。

    他二人于南京街上走了几圈,感受了下江南地区的风土人情,之后随意去了个茶馆二楼,要了几个小菜,依在栏杆上看风景。

    很快,菜就被端上来了,分别是双麻酥饼、白袍虾仁、开洋蒲菜、蟹粉狮子头,都是淮阳菜中的代表。作为传统四大菜系之一,淮阳菜菜品形态精致,滋味醇和,尤其讲究厨子刀功和火候和食材的鲜活,只差一点就很容易滋味寡淡,所以在后世那种快节奏社会很容易被其他菜系反超。

    这家店师傅手艺就不太行,冼如星尝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此时楼下一阵喧哗,冼如星好奇望去,只见一身穿常服的中年人满怀怒气地质问店小二,“此处明明有位置,为何不让我坐!”

    “哎呦朱郎中,小的哪敢怠慢您,这不是那些地方都被人提前订了,”店小二陪笑。

    朱郎中面色稍霁,“无妨,我就在这儿喝口茶歇歇脚,片刻功夫就离开。”

    “您别为难小的了,您说您在这儿到时候收拾起来不也要些时间,要不还是换一家吧。”店小二态度强硬,丝毫不让。

    “你!”朱郎中想要发作,但考虑到皇帝就在南京,闹起来不太好,而且四周围观的一个两个面色不善,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等人走后店小二立刻收起笑容,同时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声,“什么东西。”

    见此冼如星不禁发问,那人是什么来头,看衣着许是个当官的,怎么混到普通人都能骑脸的地步。

    “他啊,他叫朱纨,是我们这儿兵部职方司的郎中。”负责他们这儿的跑堂瞧了一眼,接着不屑地努努嘴,“浑人一个罢了。”

    听到朱纨两个字,冼如星恍惚。其实她对嘉靖一朝的历史了解的不算很多,哪怕是戚继光这样的名人,冼如星也不过知道一些简单的事件。但是对于朱纨这个人,却有几分印象。

    主要是当时看到一个抗倭名将兼封疆大臣因为犯了事儿,朝廷还让他进京辩驳结果自己选择服毒自尽了,不禁感叹这人气性太大了。

    南京兵部职方司掌内外城门及皇陵,不仅要操练各营,还得维持南京地方治安,治下的郎

    中在军营里是比较高的职务了。陈二狗一听是同行,便也来了性质?[(,开头道:“他干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了?是鱼肉百姓了?”

    “没,前一阵子去海边演练,抓了好些个船队,现在人都关在大牢里。”

    陈二狗一听就懵了,“朝廷严打海贼,这不是好事儿吗?”

    “这哪里是什么海贼,无非乡里乡亲的挣些个辛苦钱,当官的要紧事儿不管,就管我们这些小虾米!”跑堂的义愤填膺,还想说话,就被眼尖的掌柜叫去。

    冼如星陈二狗两人口音都不是本地的,长得也一副富贵相,最近南京鱼龙混杂,呵斥他不要乱说话。、

    冼如星叹了口气,明朝倭寇作乱的问题一直难以解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这儿。事实上,在“倭寇”这个群体中岛国浪人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其中大半都是浙江、福建一带的百姓。

    本来靠海吃海,人民私自卖点货也无可厚非,可这样一来无异于将自身利益与航海贸易走私绑定得更加紧密。出身沿海的官员就算自己清廉但谁还没有几个亲戚,其中总有跟这些沾边的。以至于朝廷真想打击走私的时候面对的是巨大的阻力,当然了,这跟大明长时间不合理的海洋政策也有关系。

    像正史上的朱纨,就是朝廷制度的忠实拥护者,打击了不止一处倭寇据点,然而当时浙、闽二地的官员对他群起而攻之,所以在犯事之时,他自觉逃不过奸臣构陷,便提前自尽了。

    摇摇头,冼如星已经没心情继续吃下去了,回去后思及再三,写了份折子递了上去。主要阐述了下海禁的问题,嘉靖即位之后,虽然海禁政策有所松动,但只有那几个贸易点还是太少了。

    折子先提交到内阁,费宏看后犹豫了下,不太同意此时改革。他并不是针对冼如星,不过作为三朝老臣,费宏十分清楚大明的官场运作,现在的赋税政策让本地商贾地主吃了些亏,现在再动海上,到时候恐怕这帮人又会提出其他意见,最后两边都没得到,鸡飞蛋打。

    不要以为增加贸易点,进一步开放海禁会得到所有人都支持,事实上,因为走私的利润巨大,许多人倒情愿这样冒着风险,。

    按照费宏的意思,倒不如慢慢来,反正这几年要开工厂,到时候肯定会有不想出海的选择进厂打工,等走私的人减少,再逐一敲打他们也不迟。

    为此,他还特意上门与冼如星解释了一番,女道士听完,双眸微垂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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