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图南第二天照常去了南北影视。
《山河万古》的开机仪式由于场地搭建原因,不得已延期。
业内很多制片人、导演、监制都关注着《山河万古》的动向。
没有按照计划举行开机仪式,业内的反应比《山河万古》一众当事人还要大。
谁都知道,剧组延期的话,每天消耗的成本不少。
拍摄团队、群演、场工、设备,哪一样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就算没有开拍也要支付相应的费用。
像《山河万古》这种大剧组宣布延期的状况,属实不多。
延期=烧钱。
业内其他制片人替他们干着急。
就算不提拍摄设备、团队、群演、场工那些的费用,但大头的演员成本绝不可忽视!
更别提,《山河万古》都用的哪些演员。
光提名字都让一众制片人、监制眼馋得流眼泪。
许威严!
祁逾白!
影视圈的顶配王炸组合!!
延期一天,要给多少补偿啊!!!
有好奇者跑去打探了一下给许威严、祁逾白的赔偿费用,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让他气得三天没出门,躲在家里自闭。
没!有!赔!偿!
不仅如此,还不一小心得知了“许威严零片酬出演《山河万古》”的消息,自闭得在家里流眼泪。
好嘛。
他们花重金都请不到的人,现在跑去别的剧组零片酬出演。
不必说,到时候《山河万古》官宣阵容的那一天,网上又会引起一番“山呼海啸”。
**
虞图南正看着《山河万古》的延期报告。
文件里,成本、延期原因、预计开机时间写得清清楚楚。
正要批阅,内线电话响了。
“虞总,我进来拿文件。”
“嗯。”
虞图南翻到最后一页,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放到左手边,继续处理其他工作。
宋特助刻意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抱起一堆文件准备往门外走。
忽地。
虞图南平静如水的声音传了过来。
“帮我准备两位保镖。”
宋特助脚步微顿。
他在虞图南身边待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替虞总处理过很多事情,难易都有,取DNA报告这类神秘的事时有发生。
即便如此,依然没有听到过这种任务。
虞总为人低调,出门开会或者日常出行,从不需要保镖跟着。
她不需要保镖凸显她的排场。
如今有这种要求,是..
危险?
宋特助摇头。
虞总很聪明。
她从不将自己置身在险境里,每一次出招之前都十拿九稳。
“去办,别多想,也别让季湛他们知
道。”
虞图南语气淡淡,声音一如往常。
平静,悠远。
让人安定。
宋特助微顿,恭敬点头:“好的。”
不让季湛知道,就是不要季湛的保镖团队。
要去外面找。
宋特助出门不久,两分钟后内线电话再度响起。
“虞总,盛泽的纪总到访。”
虞图南微顿,愣愣放下钢笔:“纪总?”
“本人?”
“是的。”
“准备两杯咖啡。”
...
一点半。
阳光正炽热的时候。
虞图南拉开窗帘,数道金黄倾泻而下,原本暗淡的办公室刹那明亮起来。
会客深蓝沙发摆在距离落地窗两米的地方。
窗明几净,一地明亮。
纪屿淮穿着与前几天生日宴上差别很大。
那天的他,沉稳矜贵,淡漠克制。着装一丝不苟,随时可以去拍精英男士杂志。
今天不一样。
黑白拼接的黑衬衫,简单休闲裤,整体搭配得清新自然,像二十出头耍酷的男大学生。
稍显沉稳、又不丢失生机的大学生。
如果在校园,大抵又是全校皆知的名人。
虞图南目光瞥向沙发,弯唇,示意他坐下。
她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腕表。
一点四十五。
跟陆成午的见面约在下午三点。
思及此,虞图南直截了当地问:
“纪总时间宝贵,亲自到访,有事?”
“一桩小事。”纪屿淮品了一口咖啡。
味道纯正。
是她会喜欢的口味。
办公室的整体设计一如之前。
暖白为主,没有过多的设计与装饰,网红风格、北欧设计尽数被她摒弃。
简单,明了。
让人舒心。
纪屿淮视线一寸一寸游弋在她身后的落地窗上。
外面,一群鸟雀飞过。
湛蓝天空下的几抹白云,美好得不似人间。
蓦地,宋特助敲门进来。
“虞总,临时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看。”
她低头一页一页地翻阅文件。
速度很快。
纪屿淮的目光经过千种迂回缠绕,在虞图南低头看文件的一秒,定定落在她身上。
像漂泊无故的旅人,经历千辛,终于找到了他的故土。
深沉,依恋,又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她背靠着落地窗。
阳光落地。
地毯上倒映出她的影子。
简单,安静,温柔又强势。
只是静静坐着,背后的蓝与白便都成了她的陪衬。
纪屿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杯壁。
额间落
下几缕碎发,眉眼微扬,丹凤眼里闪过两分淡淡的不满。
她轻捏鼻梁,红唇饱满,微微抿了抿。
唇瓣上泛出隐隐水润。
像很久很久之前,还不是这个世界的时候,亲她时的盈盈水润。
他偏头,看向背后的落地窗。
仅仅一秒,视线又再度挪回来。
眼眸里的克制隐忍褪去。
纪屿淮低头品咖啡,举止优雅。
她一直很好看。
吸引人的,却是她的专注,沉稳,漫不经心处理所有难题时的自信。
等到一杯咖啡喝完,虞图南打内线电话让宋特助进来,把文件交给了他。
“抱歉,有点忙。”
纪屿淮:“事业上升期,应该的。”
四周又安静下来。
纪屿淮放下空了的杯盏,想再坐一分钟的美梦在她又一次看腕表时破碎。
纪屿淮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语气暗淡,按照她的意愿切入正题。
“我有位朋友是《山河万古》的剧粉,剧组迟迟不开机,他心烦意乱。”
虞图南微顿。
她以为,纪屿淮亲自上门,是有什么事要商量,没想到说的“小事”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事。
不是客套。
虞图南清了清嗓子:“场地缘故延期了几天,一周内就能开机。”
纪屿淮起身:“不打扰虞总。”
虞图南没有再说“不忙”“再坐会”之类的客套话。
已经两点十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纪屿淮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的刹那,虞图南打电话让司机过来,又让宋特助安排的保镖去负一楼等他。
万万没料到,司机那儿出了点事。
他肠胃炎犯了,坐在车内疼得满脸通红,汗珠一滴一滴往下坠。
虞图南抿唇,指着其中一位保镖:“开车带他去医院。”
保镖:“那您...”
“去找宋特助借车。”
另外一位保镖,会开车。
保镖点头,正要上楼取车,远处一束白亮车灯刺来,倏忽一秒又暗了下去。
三秒后,一辆宾利停在虞图南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五官深邃的脸。
“虞总。”
“纪总。”
纪屿淮目光在司机脸上停了一秒,抬眸:“虞总去哪,我送你。”
这七个字传到虞图南耳畔时,她脑海里瞬间出现了一套比带保镖过去更好的方案。
“您有空?”
纪屿淮不答,解下安全带,漆黑锃亮的皮鞋踩在潮湿的地下停车场里。
未等虞图南反应过来,纪屿淮已经站在了副驾驶车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把手上。
“哒”一下,门打开。
偏头,定定看了过来。
虞图南不再犹豫,弯身上车。
一股淡淡的雪松木质调味道。
后调是青草茶香。
散发着似有若无的苦,很淡很淡。
跟他这个人一样。
沉默清淡▓▓[,克制有礼。
驾驶座的门被打开。
地下停车场潮湿又阴冷的空气扑了进来,有些沉闷,虞图南微微皱眉,她不喜欢地下停车场的味道。
一直不喜欢。
下一秒,那股淡淡的雪松木质调带着人的温度,冲散了潮湿与阴冷。
虞图南降下车窗,对着外面不知所措的保镖:“回去吧。”
她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车载音响里流淌出低沉的音乐。
虞图南听了一会。
“你喜欢听祁逾白的歌?”
纪屿淮:“谈不上喜欢,我对音乐了解甚少,但他的歌,得支持。”
祁逾白、季湛、许独行、姜朝暮,哪一个都不好应付。
更别提还有一位姐控脑陆子野。
“去哪?”纪屿淮侧头。
虞图南从刚才的问答里回过神,她找不到纪屿淮支持祁逾白的理由,思考了一会依然得不到答案,不过想到即将要做的事,心情不自觉好了起来。
“陆家。”
尾音上扬,轻快欢喜。
纪屿淮动作微顿,调转方向,往陆家驶去。
这一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虞图南躺在椅背上小憩,脑海里思绪万千,将待会要做的事、说的话复演了一遍。
三点零二分,黑色商务宾利停在陆家庄园外。
虞图南没有着急下车,仿佛才从睡梦中苏醒,给陆成午发了一条消息,侧头跟纪屿淮说:“我整理一下。”
“嗯。”纪屿淮抬手,推开副驾驶上方的镜子。
虞图南不需要整理,余光瞥见庄园外走来的身影,敷衍地理了一下头发,解下安全带,语气格外真诚:“谢谢纪总送我过来。”
顿了顿,又道:“谢谢。”
第一句谢谢是为开车送她而来;第二句是为了什么,虞图南不说,纪屿淮没问。
“无事。”
虞图南刚下车,陆宅的管家便迎了上来。
“虞小姐,陆先生正在书房等您。”
虞图南点头,特意转身跟纪屿淮挥手告别。
管家退后两步,静静站在一旁,等虞图南一套动作结束,才领着她往书房去。
**
陆成午心情不错,正在书房练字。
虞图南敲门走进,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心情极好,“虞总怎么有空来我这。”
“陆氏集团的事解决了?”
虞图南没说话,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书房里的一切。
墙壁上挂着几幅名贵山水画。
虞图南自认艺术造诣不佳,只认识些口口相传的代表人物,却在这几幅山水画的题字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可见这几幅画有多值钱。
“陆梓漪呢。”
陆成午笔尖一顿。
宣纸上浸出一团黑晕。
他丢下毛笔,你找她做什么??”
虞图南轻嗤:“陆总对原配的女儿说抛弃就抛弃,倒是对私生女极好,问一句,就发这么大脾气?”
陆成午冷着一张脸,不语。
正欲发火,管家敲门,送来一壶上好的大红袍。
“陆先生,虞小姐,请用茶。”
茶香袅袅,冲淡了刚才的针锋相对。
“谢谢。”
虞图南莞尔一笑。
等管家离开,被压下的战火再度扑涌而上。
“直入主题,陆氏集团的位置已经给你了,如果是来找我批阅文件,询问股东意见可以留下,如果是问陆梓漪的事,赶紧离开。”
虞图南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如果都不是,你会怎样?”
虞图南轻笑:“我来跟你谈谈,股份的事。”
陆成午皱眉:“股份已经给你了。”
“10%的股份,我没那么容易好打发。”虞图南敛了笑容,漫不经心地说:“我要你剩下的25%。”
陆成午经过上次虞图南抢股份的全过程,以为她是故意喊高,后面一步步妥协,冷笑一声:“直接说你的心理预期。”
“25%。”
“你有病!”
外面不知何时变了天。
湛蓝天空被乌云一点点吞噬。
房间内阴沉下来。
一如陆成午此刻的脸。
灯光落下,照亮了他脸上的阴郁,像丑陋的怪兽一样,狰狞着。
“陆成午,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要25%的股份。”
陆成午眼眸阴郁,扯出一个笑容:“这次,你又想用什么威胁我?”
就算虞图南现在告诉全世界,他有私生女又能怎样,谁都拿他没办法。
“道德的谴责毫无作用。”
他依然可以享乐无边财富。
只要有钱,被骂两句又算得了什么。
之前他在乎陆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处处小心翼翼,为了守住地位不得不被虞图南威胁。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
也没什么可怕。
“哗啦”。
乌云坠落,雨倾泻而下。
连绵雨声里,虞图南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医院。”
陆成午以为自己听错了,双手握拳,眉眼压得死死的:“你说什么?”
雨声潺潺。
雨水扑涌在窗户上,连绵落下,有些温柔。
潺潺温柔里,衬得虞图南的声音越发柔和。
“医院,遗弃罪,这样够吗?父亲。”
陆成午一时僵住。
“哐——”
风吹得庄园里的盆栽倒了一盆。
砸到玻璃上,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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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心惊。
陆成午内心慌乱,像窗外风雨里的小树,飘摇不定。
忽地。
一缕淡淡的茶香送入鼻尖。
他勉强镇定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了不被录音,他说话密不透风,绝不承认过去的事。
至于调包孩子,虞图南没有证据,仅凭借这几个字,定不了他的罪。
虞图南起身,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我前两天派人询问过捡到我的那家福利院。每位孩子送进去之前都会做详细记录,身体检查。”
“记录我的那份报告上清晰写明,被遗弃于路边,夜晚,生命垂危。”
“经过一次抢救,脱离危险。”
陆成午抬眸,正视虞图南淡淡的眼神,不语。
“我没有录音,不用担心,你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虞图南将包里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她穿了一件墨绿色长袖长裙,没有口袋。
陆成午依然回答得天衣无缝:“你的小时候,与我无关。”
虞图南皱眉。
“差一点,郁瑾生下的女儿就会死掉。”
陆成午沉默。
窗外,风雨呼啸。
乌云压过,世界又黑了一点。
虞图南表情跟着黑了下来。
“我希望你能对婴儿可能去世的情况怀揣一丝愧疚。看来你不会,是我痴心妄想了些。”
“虞图南,好好说话。”
陆成午声音沉沉。
虞图南轻笑,眼眸里毫无笑意。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成午,一字一字宣判他的死刑。
“福利院里能证明被丢在路边的婴儿,也是我,当时有去世的风险。这种情况,倘若真的是被父母遗弃造成,将会追究父母的罪行。”
虞图南盯着陆成午:“我需要证明当年是你一手策划了调包。”
“当年的医生被你送出国,大海茫茫,我自然找不到。”
陆成午暗自松了口气。
“可我为什么要找。”
“我告诉院长,我知道当年调包的真相,只要我将陆梓漪和我出生在同一天、同一家医院的事爆出去,医院会被闹得天翻地覆。”
“我告诉他,不用为二十年前的院长承担责任,只要他帮我找到当年和你配合的人,洗清冤屈,我可以和医院和解。”
陆成午脸色僵硬起来。
“医院想要找曾经工作的人,再简单不过。”
虞图南轻笑:“以遗弃罪报案,你觉得怎么样?”
陆成午脸色惨白,说得勉强:“进去待五年而已。”
虞图南挑眉,“待几年?你确定你能平安活着待五年?”
“什么意思?你还想动手?”
虞图南连连摇头。
“不,
我不会。我是遵纪守法的人。”
可是,有些人不一样。??[”
“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全网知道你的出轨对象是沈念清,两大豪门的丑闻会引起所有人的讨论。你进去后,网友们可以认定对你的审判结束,开始将矛盾对准沈念清,沈念清的丈夫——钟家的继承人会被卷入到这场丑闻里,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念清,会同意吗?”
“她如此高傲,会让自己的尊严扫地,被大家怒骂是勾引陆成午的小三吗。”
“她如此重利,为了利益可以不顾一切,会让沈家股票大跌,跟钟家的联姻陷入僵硬状态吗?”
虞图南声音轻柔,双手撑在冰凉的桌面上,紧紧盯着半米之外的陆成午。
“沈念清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的,父亲。”
“沈念清利益至上,家庭、血脉只是过眼云烟,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为了阻止这一切发生,她会怎么做?”
“她会选择跟我交易。”
轰隆。
雷鸣闪过。
震得人心头一麻。
一句句,一段段,都将陆成午往绝境中逼。
告诉他,他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告诉他,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告诉他,无论怎样,结果都无法改变。
攻势骤然加快。
“她会让你永远安静,作为继承人的我和陆子野,顺利继承你的遗产,而我,将‘沈念清是陆成午出轨对象’的事,烂在肚子里。”
“届时,全员圆满。”
“只有你,一个人下地狱。”
茶凉了。
外面暴雨倾泻而下,雨声里,虞图南将福利院记录和两份简历放在他面前。
“这是你犯罪的证据。”
“你还有30%的股份,我会留给你5%作为养老费用,剩下25%,得归我。我需要一个完整的陆氏。”
“你这个年纪,再掌握这些已然没用,5%也够你逍遥快活。”
“陆成午,我自始至终需要的、一直追求的,只有陆氏和资产,我爱钱,你知道的,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找你,股份给我,我们互不相欠。”
“用25%买后半生的安慰,这是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虞图南声音淡下来。
“否则,我会在报警之后,联系沈念清。”
书房里一室沉默。
只听得到雨水嘀嗒砸到门窗上的声音。
沉闷的,用了很大力气。
连绵不断,好像没有尽头。
没来由地抽掉了人所有力气。
忽地。
“哐哐”两声。
书籍散落一地,名贵的瓷器被狠狠摔倒地上。
陆成午压抑太久,再透不过气来,颤抖地指着虞图南:“我是你父亲!”
虞图南:“可是你从没把我当作您的女
儿。”
顿了顿,她轻笑:“除了当下。”
想服软的此刻。
用亲情服软,希望她能退一步的这一刻。
约是服软没得到想象中的妥协,陆成午怒不可遏,又不耐烦地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这件事就踏马过不去。”
“股份给你,位置已经给你,你凭什么要这么多?”
“很愤怒吗。”虞图南语气淡淡:“我同样愤怒。你带我的灾难都来自你二十多年前的选择,我用你的选择报复你,有什么不对。”
“陆总,二十多年前,不背叛你的妻子,不丢下你的孩子,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你没有资格愤怒,你应该后悔。”
十二个字,一句话,抽走了陆成午所有力气。
他颓唐倒在椅背上,双眼无神。
只要后悔。
只要当初不做那样的选择,就不会有现在的情形。
这一认知在陆成午脑海里生根发芽,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
痛苦,心拧成一团。
人生中最痛苦的事就是面临自己的不堪。
逃避错误的选择,不接受错误选择带来的后果,是陆成午给自己的保护罩。
每一次在虞图南威胁他之后,他都会对陆梓漪加倍的好,像是在自我安慰、自我证明——
他的选择没有错。
当年的选择是对的,他现在过得很幸福。
现实总是“啪啪”一下,鞭子赤裸裸打在血肉模糊的心脏上,抽得他内心钻心的疼。
黑发变白。
几分钟之内就能苍老下来。
虞图南站在那。
居高临下地站着,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
外面狂风暴雨,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被吹打得凌乱。虞图南就像这阵狂风,兀自将世间搅得天翻地覆,她却能独善其身。
陆成午双手紧紧捏着木椅的扶手,半晌,颓废无力地松开。
虞图南眼神坚定,坚定得让他明白——
如果他不把股份让给她,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
她会像幽灵一样时不时窜出来吓他一下。
吓得他心惊胆战,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才满意。
“给你,别再打扰我。”
陆成午最后一丝力气散尽,有气无力地说。
虞图南平静地从档案袋里拿出两份合约。
“我不会再找你。”
这一次,陆成午似乎累了。
连让虞图南承诺不再威胁他的手段都没有用。
他举双手投降。
不再陪她出演这一部复仇的舞台剧。
他要下台。
多一秒都不行。
再多一秒,心脏承受不了。
会爆炸,会心梗,会疲惫。
虞图南小心翼翼地收好合同,紧紧抱着档案袋,转身。
转身时
,陆成午不经意间看到了她嘴角遏制不住的笑意㈡,眼里的欢喜仿佛要溢出来。
陆成午心间一颤。
虞图南脚步很快,步步都踩在他血肉模糊的心上。
心上,还有刚才被鞭子抽打的血痕。
疼。
每走一步,都疼得人发颤。
陆成午签下合约,明白虞图南不会再用二十三年前的错失威胁他后,被威胁的恐惧顷刻间消失,剩下的只有因丢失巨额资产而产生的无尽痛苦。
虞图南又走了一步。
陆成午仿佛看见漫天资产离他又远了一步。
心里的不甘又急速升了起来。
他后悔了。
像一个普通的卖家,原本想用珍宝卖钱,当买家出现,拍下他的宝贝,真正面临失去珍宝的威胁后,蓦地感受到这件珍宝的深刻价值。
不该给的。
25%。
那可是25%的股份!
他烦躁地将书桌上的东西宣泄扔下。
砰砰咚咚。
动静不小。
让她折磨一段时间又能如何?
至于沈念清,总有解决的办法。
陆成午被虞图南一步步打击的精神世界受到股份丢失的冲击,一瞬间恢复过来。
像沉浸在噩梦中的老人,忽地惊醒。
陆成午两三步冲上去,气喘吁吁道:“我不同意,还给我。”
虞图南刚打开门,敛去笑容与激动,微微皱眉:“现在合同是我的,不给会怎样?”
陆成午脸色难看:“这里是陆宅。”
他的地盘。
虞图南:“第一,我会的功夫在你之上,你拦不了我;第二,盛泽的纪总送我过来,下车之前,我跟他说,如果半小时内没有见到我,可能出了点问题。”
话音刚落,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余光瞥见书房里散落的书籍,慌忙低下头:“盛泽的纪屿淮,纪总正在小会客厅里喝茶,听见上面的动静,让我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虞图南愣住。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陆宅门口的廊檐下。
外面,倾盆大雨落下。
纪屿淮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雨幕里。
雨珠顺着伞沿哗哗往下落,砸到地上。
“虞总。”纪屿淮轻声提醒:“如果你想找陆总要一把伞,他大约不会给你。”
虞图南微微低头,抬步。
纪屿淮顺势将推伞往前,将她收入在黑伞之下,靠得有些紧。
虞图南不语,默默往旁边站了一点点,头顶的黑伞似有所感,伞沿微微向她这一侧倾斜了些。
她顿了顿,想说话,又悉数咽了回去。
远处。
纪屿淮的车停在陆宅门口,她刚才下车的地方。
虞图南知道她不应该问,但她还是问了。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清冷的声音,出现在绵延雨声里。
纪屿淮抬眸。
干净的漆黑眼眸撞入她的视线里。
雪松木质调的香味融入雨天,清淡的,驱散了周围的潮湿。
声音,很柔。
淡淡的温柔与笑意。
将她在楼上跟陆成午对峙时的狠绝、冷漠散了个干净。
“我以为,虞总希望我在。”
虞图南愣住。
副驾驶的门开了。
他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搭在车框之上。
即便周围狂风暴雨,他兀自绅士有礼。
“虞总。”
他提醒。
这两个字念得温柔,缱绻,好似呢喃。
却不是呢喃时的低沉。
明亮的,声音不高不低。
尾音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
虞图南皱眉,沉默上了车。
等那股雪松木质调的香味再度袭来,她挺直身板,认真问:“为什么那么说?”
“嗯?”
“以为,”虞图南好看的眉眼皱了皱:“我希望你在。”
“虞总,你不会无缘无故在下车后特意跟我道别;不会为一件事,说两次谢谢。”
更不会在他车上流连那么久。
虞图南轻点鼻尖,尴尬地看向窗外。
“你知道?”
“知道。”
“不讨厌?”
她预料到今天这仗打得不容易,陆成午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甚至开头就会闹得很僵。
她独自进陆家要股份,还是25%的股份,情况比上次危险很多。
想要全身而退,要么让保镖守着,到时间闯进去;要么有一个能让陆成午放她出来的理由。
只不过来时出了点小意外。
纪屿淮说要送她过来时,虞图南立马想到了后面一种方案。
盛泽的纪屿淮——
核心圈层地位极高的人。
利用他的地位,陆成午绝不敢动她分毫。
所以,她故意在纪屿淮的车上停留,确保管家看到纪屿淮后,才下车离开。
她做的一切,为的就是让陆成午相信她的话:她是跟盛泽的纪屿淮一起来的,且来时已经告知对方。
原以为她的计划已经足够周全,没曾想纪屿淮会在陆宅等他。
知道她的利用,乖乖下套。
这不像是一个商人。
纪屿淮:“虞总,利用周围可利用的人或者物让自己远离危险,是一件值得拍手叫好的事。”
虞图南抿唇,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对找到意见相同的“同盟”而喜悦:“大部分人都讨厌这种利用。”
“他们太感情用事。”
虞图南望着前方车流,偏头看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
一个
带着试探的问句。
纪屿淮目视前方,修长的指尖搭在方向盘上,久久不语。
虞图南以为得不到答案,侧头,再度看向前方的车海。
红灯。
漫长的红灯过去,车轮一圈一圈往前转,速度加快,不断加快,车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
纪屿淮调转方向盘转弯,雨刮器送走玻璃上的雨珠,薄暮朦胧里,他的声音穿过潺潺雨声,低低的,带着不为人知的紧绷。
“我是。”
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倘若不是感情引导行为,他不会心甘情愿坐在陆宅的小会客厅里,静静等她。
甘愿俯首称臣。
更不会,在明知她在试探时,这般回答。
是感情用事。
所以,甘愿被利用。
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虞图南指尖微僵。
偏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
虞图南没有回家,反而让纪屿淮在一处餐厅前停下。
“谢谢。”
纪屿淮忽地问:“这是对哪件事的道谢。”
虞图南:“你送我来到这里。”
“我为你解围,还没有得到应有的道谢。”纪屿淮解开安全带:“我饿了。”
“所以?”
“饭店就在门口,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一顿。”
“虞总,为你当了两个小时的司机,时薪、油费再加上疲劳费用,刚好抵这家餐厅一顿饭的饭钱。”纪屿淮从后座拿起那把黑伞,打开车门的瞬间,淡淡道:“我是商人,斤斤计较。”
虞图南:“...”
不是她小气,只是,她实在觉得纪屿淮不适合出现在这顿饭桌上。
她前两天跟陶易初约好吃顿饭。
虞图南本是想借这顿饭,跟陶易初说清楚。
她对可爱弟弟没有兴趣,不必在她身上浪费感情,这大把的时间和精力不如放到别人身上。
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精力以及金钱,是无法获得等价的回报的。
计划很美好。
但现在,纪屿淮来了。
还是“感情用事”的纪屿淮。
虞图南揉眉。
副驾驶的门已经开了。
纪屿淮站在门外,黑伞挡住连绵不绝的雨珠。
衬衫左边湿了大半,紧贴着锁骨。
腹肌若隐若现。
虞图南轻咳,解开安全带,钻入黑伞中,进饭店前,她耿直道:
“我来见陶易初。”
纪屿淮:“嗯。”
他知道。
纪臣昨天给他带来“虞图南明天下午要跟陶易初约会”笑意。
整夜难眠。
白天随意找了个借口去南北影视,原以为她赶赴陶易初的约,没曾想是去见了陆成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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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易初看到虞图南的刹那,脸上开出了一朵太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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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发现后面有人跟着后,嘴角耷拉下来。
“图南,他跟我们一起吃饭?”
虞图南:“嗯。”
正好一起说清。
一顿饭,吃得吵闹。
大多数时候都是陶易初单方面在单口相声,嘴巴叭叭叭,从头到尾没停过,不断像虞图南输入他最近看的电影、电视剧、书籍或者周围发生的趣事。
虞图南或点头或微笑。
纪屿淮起初扫两眼,后面确信虞图南对面前这个叽叽喳喳、不断开屏吸引她注意力的孔雀没有丝毫兴趣后,松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吃饭。
半小时后,一顿饭进入尾声阶段。
虞图南放下筷子,给陶易初倒了一杯水,对方欢喜得不行,纪屿淮扯唇不语。
“陶..易初,”虞图南顿了顿,才没礼貌性地喊陶总。
“易初,这样叫我就行。”
虞图南轻笑:“陶易初,近段时间收到你很多消息,大部分我都看过,我确定我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接下来的话可能说得稍显直白,但我不想弯弯绕绕,效率至上不是吗?”
陶易初抿唇,许是猜到要说些什么,低头喝了两口水。
“如果你想单纯做我的弟弟,可能不行。我的弟弟已经足够多了,分不出精力。你花在我身上的精力、时间、金钱足够宝贵,它理应得到相等的回报,我可以告诉你,在我身上不会有任何反馈,所以你应该理性一点,将这些宝贵的东西放在别人身上。”
“会有人看到它们的价值,让你不会单方面的情绪输出。”
“可以吗?”
陶易初眉眼紧锁。
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滋滋滋滋”,一阵紧促的震动声响起。
纪屿淮拿起手机,“抱歉。”
等他转身离开包厢,陶易初才小声说:“你不想让我喜欢你。”
虞图南:“是它得不到等价的反馈。”
她对陶易初没有一丁点感觉,像在跟一个可爱弟弟过家家。
她的世界过分复杂,陶易初的世界过分简单。
陶易初不懂她要走的路,不明白喜欢没那么容易,在一起没那么简单。
他不会快速理解她的想法,理解说一句话的深意,了解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意义,像他解释又是一件过于浪费时间、精力的事,虞图南不喜欢做。
不同频道的两个人擦不出任何火花。
即便有了一点火花,在一起后也会因为差距过大的两个世界,产生无尽的矛盾。
他是家里宠爱的小公子。
理应继续欢乐下去。
虞图南当作安慰弟弟一样轻声道:“好好想想。”
转身,走出包厢,长长松了口气。
虞图南用手机查了下定位。
距
离家还有半小时车程。
正犹豫要不要打一辆专车回家,门口?_[(,纪屿淮站在餐厅廊檐下。
五点,雨天暗得早。
廊檐下亮起了灯。
他站在灯影里,身影颀长。
隔着雨幕,虞图南隐隐约约听了几个词,大抵是项目寻找合作商,要寻找最有利可图的方案,现在给他的方案都不过关,利益无法最大化。
纪屿淮处理公事时很认真。
说话慢条斯理,拒绝的原因、项目优化的方案摆得清清楚楚。
虞图南皱眉,在纪屿淮给他的员工定方案时,也给自己定了个方案。
打车回去。
低头,指尖点开打车小程序,按照提示需要打开定位。
跳转设置页面。
打开隐私定位,正要返回小程序,定位当下地点,一只大手挡住手机屏幕。
修长、有力。
虞图南皱眉,抬眸。
撞进他的双眸里。
“纪总?”
“我送你回去。”纪屿淮顿了顿:“虞总。”
虞图南:“我在包厢里说得很清楚。”
“那虞总应该知道,我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纪屿淮眼眸深邃,格外认真:“能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并不重要。”
虞图南无声张唇,又无语闭上。
一分钟前还在谈利益最大化的商人,跑到她面前说感情用事。
她没有给他一个白眼,就是她最礼貌的回应了。
“走吧。”
虞图南:“我是理性用事、利益至上的人。”
所以,她不会给纪屿淮什么回应。
反而,她会利用纪屿淮,就像今天利用他逃过危机一样。
纪屿淮嘴角含笑:“虞总,专车的味道、司机你应该都不喜欢,利益至上的人大抵应该选择让我送她回家。”
虞图南皱眉。
沉默一分钟,关上手机,抬步。
纪屿淮迅速拿起放在门口的黑伞,习惯性地朝她那边倾斜。
雨雾蒙蒙。
虞图南余光不小心瞥见纪屿淮湿透了的左肩,皱眉,依然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车内安静。
虞图南小憩了一会,醒来时,距离家只有约五分钟的车程。
她微信连连弹出几条消息。
都是陶易初发来的。
表示:真爱不需要回应。
他只要坚持,总能打动云云。
虞图南揉眉。
“虞总。”
虞图南偏头看他。
“他不是。”纪屿淮下颌线紧绷,僵硬吐出这三个字。
陶易初不是她的官配。
不要为他浪费心思。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虞图南没回。
车停下。
雨依然很大。
纪屿淮将伞递给她,声音很轻:“虞总,不要再看他,孔雀开屏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虞图南:...
她自然明白纪屿淮说的“孔雀开屏”是什么意思。
孔雀开屏,要么为求偶,要么为防御。
她眼里的纪屿淮,不像是会“诋毁”另外一个人的商人。
他明明绅士有礼。
虞图南被他逗了两次,心里也起了一种不满的、隐隐想要反击的心思,像打战一样,来回拉扯,掌握局面的主导权。
可是现在,主导权好像不在她手里。
虞图南解安全带的动作一顿,她侧头,慢条斯理地问:“纪总难道不在开屏?”
纪屿淮微愣,随即弯唇。
探身,凑到虞图南身边,替她解开安全带,声音低沉磁性,如电流一般,闹得耳朵痒痒的。
“但我开屏,比他好看。”
“虞总。”
“要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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